禁煙湖上薄游,施中山賦詞甚佳,余因次其韻。蓋平時游舫,至午后則盡入里湖,抵暮始出,斷橋小駐而歸,非習于游者不知也。故中山極擊節余“閑卻半湖春色”之句,謂能道人之所未能云。
禁苑東風外,暖絲晴絮,春思如織。燕約鶯期,惱芳情偏在,翠深紅隙。漠漠香塵隔。沸十里,亂弦叢笛??串嫶M入西泠,閑卻半湖春色。 柳陌,新煙凝碧。映簾底宮眉,堤上游勒。輕暝籠寒,怕梨云夢冷,杏香愁冪。歌管酬寒食。奈蝶怨,良宵岑寂。正滿湖、碎月搖花,怎生去得?
周密(1232—1298),字公謹,號草窗,又號弁陽嘯翁、四水潛夫等,祖籍濟南(今屬山東省),流寓吳興(今浙江省湖州市)。曾為義烏(今屬浙江?。┛h令。宋亡不仕,寓居杭州,和王沂孫、張炎、王易簡等共結詞社。
周密和吳文英齊名,世稱“二窗”。他倆的詞風雖相近,但草窗詞較為清雅,無夢窗之深曲。
這首《曲游春》是周密的自度曲,也是草窗詞代表作之一,一向受到人們的稱賞。
自古以來西湖就是美的,西湖的春天更美。特別是南宋,臨安是國都,西湖一帶成為禁苑,每逢寒食節前后,尤其熱鬧。據作者在《武林舊事》中記載,自元夕以后,“貴游巨室,皆爭先出郊,謂之探春,至禁煙為最盛。龍舟十余,彩旗疊鼓,交午曼衍,粲如錦繡?!既耸颗?,兩堤駢集,幾于無置足地。水面畫楫,櫛比魚鱗,亦無行舟之路。歌歡簫鼓之聲,振動遠近,其盛可以想見。若游之次第,則先南而后北,至午則盡入西泠橋里湖,其外幾無一軻矣。”請再看詞中的西湖盛景:
在春風的吹拂中,禁苑西湖,游絲裊裊,柳絮飄飄。這搖漾的春景,撩惹著人們的春情。詞的一開頭,就把讀者帶入了一個十分美好的境地。“”,同揚。“暖絲晴絮”,語義雙關,“絲絮”,諧音“思緒”;而暖晴二字應“東風”,所以這當是懷春之思緒。下面的“春思如織”四字,正是由此而來?!叭缈棥倍植粌H形容春思之多,而且寫出游人神情之迷茫。在這惱人的春光里,閨中的女子更是不能勝情,于是她們也相約出門探春:
“燕約鶯期,惱芳情偏在,翠深紅隙?!边@是以擬人手法寫物,反過來又以物喻人?!把嗉s鶯期”,即燕鶯約期。燕、鶯,借指女子?!按渖罴t隙”,指深閨小巷。以上三句設喻貼切,言情入理。女子愿結伴而游,燕鶯喜成群而飛,故曰“燕約鶯期”。“翠深紅隙”之地,既是燕、鶯穿飛之處,也是大家閨秀居住之所。語兼兩義,各自相宜?!皭婪记椤敝械摹皭馈弊郑屈c睛之筆。它揭示了仕女的內心世界,既是前面的“春思”之果,又是后面的探春之因。既然游春的人多, 寶馬香車也絡繹不絕,所以大路上香塵四起,恍如障隔——“漠漠香塵隔”。
待游人到了西湖邊,訴之于耳的是弦管樂動。這聲音響徹四方,綿延十余里。“沸十里”的“沸”字,是極言湖上絲竹歌吹之盛,猶如鼎沸?!皝y弦叢笛”中的“亂”、“叢”二字是形容絲竹之聲的繁雜。以上幾句既是寫聽覺所感,又是寫視覺所見;既有空間的擴展,又有時間的延續。這是樂動之極致,也是游春之高潮。但是,動極而靜,詞人筆鋒一轉,忽然寫湖上之靜謐。
“看畫船,盡入西泠,閑卻半湖春色。”這是說按習慣,游船在中午都駛入西管橋內的里湖,于是外湖空無一船,似乎使半湖春色因無人欣賞而閑卻了。這“閑卻半湖春色”一句之所以被時人和后人所激賞,原因不外有三:一是在于“紀實”,逼真地寫出了“非習于游者不知”之情況;二是以擬人手法賦予“春色”以生命,好像她感知到了自己被人“閑卻”, 這種描寫不僅形象生動,而且極富于感染力;三是以靜襯動,當人們由動入靜之后再反思前面所描寫之動,就會愈覺動聲之大。
以上是上片,主要寫白天路上和西湖水上的熱鬧場面,下片轉寫西湖傍晚的景色。 “柳陌,新煙凝碧”過片,上承畫船入西泠,下轉寫游人歸去之景況:在垂柳掩映的湖堤上,暮靄新起,一片碧色。在這薄暮中,人的活動似乎也停止了。所以詞人便從湖面的倒影中寫靜態的人:
“映簾底宮眉,堤上游勒?!币庵^,湖面上映入車簾內女子的倩影和湖堤上騎馬的游人?!皩m眉”,即宮中樣式的畫眉;“游勒”,游人所騎之馬的籠頭;以上均是以局部代整體,分別代指女子和騎馬之游人。
如果說以上兩句是通過寫歸去之游客來突出傍晚的靜態的話,那么下幾句則是通過湖邊之景物的“冷”與“愁”來渲染這里的沉寂氣氛:
“輕暝籠寒,怕梨云夢冷,杏香愁冪?!痹~人設想:黃昏湖上輕寒籠罩,怕是那白似朝云的梨花在夢中會感到清冷,那飄香的杏花也會產生愁苦吧?以上幾句,不僅想象新穎奇妙,而且用字也準確生動。梨花一片白,遠望似云,故曰“梨云”。吐香之杏花為暮非靄所籠罩。如大巾所覆蓋,故曰“愁冪”。
“歌管酬寒食”,是寫游人回家之后各自以歌吹慶賀寒食節。但這時湖面上卻冷落了,恐怕連蝴蝶也要埋怨這大好春宵太沉寂!寫到這里,詞人似乎有意識地將筆調一抑。但接著又一轉:
“正滿湖,碎月搖花,怎生去得?”意謂,此刻湖光月色,花影入水,風吹波動,月碎花搖。這美好的境界,怎忍離去!“怎生”,如何,怎能?!半x得”,離開,離去。以上二句,既寫出月夜湖上的美景,又表達了詞人自己的流連忘返之情。
這首詞大約是詞人早年所作,通篇都是描寫寒食節時西湖的迷人景色和游湖的盛況,似乎并無其他寓意,但從中也反映了詞人對生活和自然景物的熱愛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