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搬家收拾東西,我最近真是忙得昏天黑地,可是每次問你準備得怎樣了,你都好整以暇地說:不急嘛!兩三下就可以弄好了。直到今天,距搬家公司來運東西只剩兩天的時間,你才開始拿紙箱到臥室,卻又不斷來問:“怎么封箱底?這不要的書是否要送給圖書館?”“膠帶沒了怎么辦?”“前一年的筆記本要不要保留?”“淘汰的書是不是扔進垃圾袋?”
這時我給的答案都是同一句:“你自己決定吧!”
你應該很高興聽到這句話。記得我小時候第一次聽見你祖母對我說:“你自己決定吧!”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就像聽見“王媽媽送的壓歲錢,你可以留著自己用”一樣地想要跳起來,因為那表示我可以做主了!做主是多么棒的事!
做主是不必凡事去請示:做主是能按照自己想做的方式去做。做主是擁有支配的權力!做主是不必再聽別人使喚!
但記住!做主也是對自己的行為負完全的責任,甚至對別人負責!因為個人的行為會影響別人,當然自己做主,也就要考慮對別人的影響。譬如我是一家之主,聽起來很有權威,卻也要對一家人負責;譬如你母親是入學部的主任,也是主,便要對她的整個部門負責。
于是這做主就變得不輕松了!
今天,我就要你做主!做你收拾自己東西的主!你可以對自己的東西操生殺大權,留?不留?帶到新家,抑或丟進垃圾袋?全在你的一念之間!
當然,相對地,你也就要考慮怎樣去蕪存菁!或在拋棄一樣不該拋棄的東西之后,接受它所造成的損失!尤其麻煩的是。過去你問我怎么做這個、怎么做那個,我都一一解說,今天卻要你自己解決!
你說沒有封箱的寬膠帶,我說我有一卷,但是自己正在用,無法分給你,請你自己解決!
你可以翻箱倒柜地找;去鄰居家借;請已經能開車的同學載你去買:也可以冒著雨,走路到一英里外的小店。
但!請不要問我“該怎么辦”,今天是你自己看著辦!
不要覺得我冷酷,因為你已經到了應該自己對自己負責的年齡。你不是我,更不是我的影子,我不能為你做主一輩子!
記得當年集訓的時候,長官曾說過一段話:打仗的時候,上面只要求你幾點幾分攻下目標,而不問你的人是不是過度疲勞,不可能趕這么快!也不問你的火力夠不夠、糧食足不足,因為他們考慮的是全盤戰況,無法一一照顧你的需要。總之,你生、你死,是你自己的事!在幾點幾分攻下那個據點,則是你無法逃避的責任。
是的,責任常常無法逃避。一個成熟的人,必定是能從頭到尾負責的人。因為他知道,責任是一環扣著一環的,班長無法達成排長交下的任務,排長無法達成連長交下的任務,這樣一層層推上去,只要下面的人不能完成使命,上面的目標也就無法達成。而戰爭是關系國家安危、人民死生的,豈能有人不負責?失職的人又怎能不接受最嚴厲的懲罰呢?
回過頭來,雖然搬家不是打仗,但是當搬家公司的車子到達時,如果你還沒有整理好東西,我們全家的行動不都要受影響嗎?
而隔天,買我們房子的人就要遷入,他們原先住的房子,也可能有急著搬進去的新屋主,這不也是一環扣著一環嗎?
說了這一大堆,還是那句老話:“你自己決定吧!''’
這篇文章曾被選入臺灣的中學國文教材。劉墉先生的兒子劉軒(也就是這封信的收信人)曾說:“強勢的父母,常會養成孩子一個命令一個動作的個性,在孩子得作決定時,總需要一些適應的時間。而如果身邊的人不同意孩子的決定,又會怨孩子叛逆。”可以說,父子倆各從自己的角度來思考了關于“成長”的共同話題。劉軒在抱怨父親沒有“循序漸進”地放手,而劉墉則是希望兒子通過自己做決定,不斷地肯定自己,并學會承擔責任。我們尤其喜歡看這種帶有思辨性質的爭論,如同看龍應臺和她兒子安德烈之間的書信。其實孰是孰非并不重要,至少,他們都在不斷地表述自己最真實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