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受命進行國家重大歷史題材美術創作工程《國共合作——1924·廣州》的創作,我對此的理解是用藝術為歷史留下視覺的記憶。從繪畫的角度,這種定義應是歷史畫創作的概念,而非借助歷史題材表達自我觀念的一般意義上的繪畫創作,前者必須對歷史負責,后者只對個人負責。對歷史負責是歷史畫創作者的職業道德的體現和操守,是一種境界,亦是使命和責任。
歷史畫創作有其明確的目的性和原則性,對歷史負責,客觀性是第一位的,對歷史事件的解讀和判斷,民族共識和公論是重要依據。
歷史是人民創造的,但如何評判英雄在歷史進程中的個體價值和作用,亦是一個重要的問題。這是歷史畫創作無法回避也不應回避的客觀存在。也許只有將其置于歷史的宏觀中進行觀照,我們才有可能獲得理性的判斷,使歷史的客觀性不致因為個人好惡的感性認知而被誤讀和曲解。
嚴格意義上的歷史畫創作源于西方文藝復興之后,盛行于18世紀末到19世紀,其作為繪畫中的獨立學科,有著完整的評判標準和審美體系。
歷史畫家除了具備良好的繪畫天賦,在技術層面受過嚴格的訓練外,更需要超常敏銳的歷史感覺力。這是一個優秀歷史畫畫家必備的素質,歷史畫創作并非人人可為。
歷史的第一因素是人,歷史畫的第一因素亦是人。高科技的時代消除了封閉,當以人為主體的西方繪畫與以自然為主體的中國繪畫并置于世界的同一舞臺時,不可避免的挑戰加速了中國繪畫由古典形態向現代形態的轉化。藝術上直接或間接地表現人,反映出中西方在政治、文化、哲學、民族精神內質上的巨大差異性,我們必須正視中國人物畫存在的現實條件。在超穩定性、專制性的封建社會,中國人物畫對題材的有限選擇,與歷經文藝復興、啟蒙運動、工業革命、信息革命的西方人物畫在題材上寬泛的選擇相比,其中所展示的在精神的力度、深度與厚度上的差異,也是我們不得不面對的客觀存在。中國畫承載宏大主題的創作,考驗著一個畫家的藝術修養和知識結構,以及對大畫面的駕馭能力和對歷史深度的把握等綜合素質。在新的時代審美觀念和歷史認知環境中,時代大語境、畫家個體體驗、歷史事實之間的對話與互動走向深入,使當代中國畫在重大歷史題材的創作中,其筆墨語言、材質性與觀念呈現,顯示出迥異于以往的特色和多元格局。
上述的思考,為我創作“第一次國共合作”形成一個基準。在創作前的案頭準備工作中,我試圖從30000張民國時期的照片和多種文獻所涉及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社會、民俗等領域中,去感受那個時代的氣息,觸摸歷史的溫度。
國共合作是中國政治舞臺上一個復雜而深刻的歷史存在,國共兩黨作為20世紀20年代至40年代中國最大的兩個政治實體,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對中華民族的主導性作用,決定了民族命運和國家現實。1924年1月20日,孫中山在廣州召開了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169人,中共代表24人,大會重新解釋了三民主義,并通過由共產黨人參與起草的以反帝反封建為主要內容的政治宣言,確立了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三大政策,并改組了國民黨。大會選舉出中央執行委員會委員,共產黨員李大釗、譚平山、毛澤東、林伯渠、瞿秋白等人當選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委員和候補委員,國民黨的“一大”標志著第一次國共合作的正式建立。
第一次國共合作的性質是“黨內合作”,中共中央根據當時的形勢,審時度勢,在孫中山先生力邀和共產國際的建議下,決定中共黨員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實施“黨內合作”。這其間必然包含各種復雜的斗爭和波折,蘊含著影響后來歷史局勢發展的各種因子,通過多角度的透視,使我對歷史的語境有了較準確的把握,我將作品立意最終定格在“和”。這個“和”最深厚的意義是對時代的擔當。因為這種擔當,才能使不在平行線上的兩黨,為了反帝反封建、救國家于存亡之際的共同理想中,實現了第一次合作,體現了那個時代文化精英和政治精英的民族大義,體現了中華民族強大的生命力和凝聚力。第一次國共合作是中國文化、政治精英的風云際會,拉開了大革命時期的序幕。
為了表現“和”的精神,我選擇“合影”的場面,在畫面結構中強化秩序感,是服務于這種精神指向的重要設計。畫中的人物是國民黨“一大”選出的中央執行委員會委員、候補委員,監察委員會委員、候補委員,以及部分代表和軍人。在這些人物的排序和位置的安排上,頗費一番工夫。
橫貫整個畫面的一字隊形,堅毅、凝重的人物表情,內含著一種用血肉之軀筑成新的長城的大無畏精神。情節性敘述和人物的“角色性”不再是支撐畫面的主導因素,歷史的諸多細節被隱去,一切的波詭云譎已經淡化,在民族存亡的大的命題面前,符號化的形式傾向和象征性的寓意特征得到強化,整個畫面力求使之呈現出統攝于民族大義之下的堅毅而凝重的歷史表情。我試圖用具有雕塑感的造型和筆觸,塑造一個擔當大義的群體肖像,使整個畫面彌漫著一種靜穆與神圣。能否凸顯民族大義的這一靈魂,將決定這幅作品的精神深度。
這幅作品的筆墨設計,我定位在灰色度和大量留白,在猶如煙云似隱似現的逝去的歲月留痕中,使今天的我從中感受到高貴的生命狀態和生命意味。生命的價值只是歷史過程中的瞬間,它留給我們的是思考、敬畏和悵然。
《國共合作——1924·廣州》完成了,但諸多缺憾使我并未感受到輕松,卻給我一個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