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丹隨筆三篇

走樣的出殯

許是心里惦著次日凌晨五時要參加一死者的出殯儀式之故，那一夜，我由從自己身邊滑向另一個世界的眾多親人、朋友和熟人的生命，聯想到人的生、老、病、死這一難逃的生命命題，壓根沒能睡踏實。

我們每個人無一不是在死亡的恐懼中走到生命的盡頭的。盡管我把死亡看作是生命的過程、再生的舞蹈，盡量擺脫死亡的陰影，企圖攻占不死、恒常的心性之城堡，但身為凡夫俗子，死亡的恐懼如影隨形，時時籠罩著我的心靈，致使我難以淡定從容地面對死亡及其死亡給予人的刺痛而放聲歌唱，翩然起舞。同時，我又覺得，只要生命之河流暢地淌過給予我們生命的大地，給后人留下些許閃光的東西，哪怕是斑駁的痕跡，也不枉在世上走一遭。

時針剛指向凌晨四時，我便瞇瞇瞪瞪地被從床上拽了起來。匆匆洗過漱畢，我就跑到大門外，探查住宅大院內的動靜，看是否有人開始向死者家的方向挪步。

約莫過了十來分鐘，與我家有著30余年交情的一鄰居大姐跑來喊我與她一道前往死者家。我說，是不是太早了？聽說人家的出殯時間是凌晨五時。她說，不早，已經有人去了。我想再等會兒，她一再催促。我心忖，她著急也有一定道理。一般來講，參加喪葬活動宜趕早不宜趕晚，也就隨大姐去了。

我和大姐，還有兩個陌生人前后腳到達死者家門口，算是最先到的。我原以為到那里聽到的是人們凄凄厲厲的哭聲，看到的是悲悲切切的樣子。可是除了悠長莊重隨風飄蕩的誦經聲、鐃鈸叮叮咣咣的敲擊聲，沒有聽到一絲哭喊聲，哪怕是隱隱的啜泣、哽咽聲。看到的也只是燈光下、爐火中閃爍的人們略顯肅穆、哀傷的面容。兩個女人在門口燒火，四五個姑娘在給前來參加出殯儀式的客人盛帕土（面疙瘩）。死者的妻子兩次跨出門檻到外面，往懸掛在過道墻上的焦熾缽里添了添糌粑，灑了灑凈水。我留意到她頭發蓬亂，表情漠然、冷峻，一臉倦容透著幾分悲傷，卻不見淚痕。也許她已經哭過了，哭夠了，哭累了。姑娘們用一次性塑料碗給我們端來帕土，給每人發一根筷子。的確只發了一根，為此我還長時間納悶。

我發現碗里只有七八塊面疙瘩、幾小塊牛肉、幾根蘿卜絲兒和兩三口面湯。我們幾個人端起碗，禮節性地揀了揀碗里的東西，然后連碗帶“吃剩”的帕土一塊扔到垃圾桶里，站在門口的墻根，在凜冽的寒風中瑟縮著，等待出殯時間的到來。

過了許久，為死者送行的左鄰右舍陸續來到死者家，他們也和我們幾個先到的人一樣，端起盛有帕土的碗，意思意思后，在一種尷尬的氣氛中等待著出殯。這時死者親友和請來送葬的天葬師按大致分工，屋里屋外地忙碌著，做出殯前最后的準備工作。出殯前死者家里事兒再多，再忙不過來，我們也沒法插手，只能老老實實地等候。因為我們的任務僅僅是跟著靈柩到八廓街，手舉藏香，為死者引香，開路迎神。

凌晨五時許，送葬的隊伍急匆匆地出發了。我們二十來號人手持藏香，擠進一輛中巴車，跟著殮車和天葬師的專車一同前往八廓街。三輛車從東郊颼颼地射向八廓街方向，一會兒功夫就到達目的地。車子停靠在大昭寺廣場離唐蕃會盟碑五六米遠的地方。我們這群引香人打離開死者家到下車，一路上除有人發出細微的噓唏聲，或招呼別人就座，或因被二十幾把藏香的煙火熏得淚眼婆娑、咳嗽不止外，就沒有人開腔。可是一下車，便像開赴戰場或趕集似地從大昭寺大門右側順時針方向一骨碌鉆進通往八廓街的巷子，宛然腳下生風，連走帶跑地繞大昭寺轉了一圈。我天生走功差，跑步更不是我的強項，攬不了趕路的活兒（多虧命運并沒有把我逼進軍營）。再說，我知道引香時哪怕裝也要裝出個嚴肅、莊重的樣，而不得懈怠。因此，一開始我把藏香舉至與頭部相齊的位置，走得緩慢而莊重。然而，沒走多遠，我就發現其他人說笑著、嬉鬧著大步流星地往前趕，把我甩在后面。于是，我也有意識地加快了步伐。我走得氣喘吁吁，甩掉一個又一個引香的人，好不容易從隊尾追到最前面，卻已經在不經意中走到了大昭寺大門南側。這一圈轉下來，估計用時不到十分鐘。我們把手中燒剩的半截藏香丟進公主柳旁的香爐里，似被警察追攆的逃犯，頭也不回地趕忙上車，急著回家。

回到家里，我的身子凍得仍在哆嗦。由于起得早，還沒有打茶，我就喝了幾口熱水，坐下來，點根香煙，想了想是否躺下睡個回籠覺，還是看書打發上班前的幾小時時間。還沒想好，在某種說不清的無意識支配下，我已經把《新華文摘》2011年第3期抓在手里，目光透過嘴里噴射的煙霧掃向作家東紫的中篇小說《白貓》后半部分。我被小說娓娓道來的故事情節、細膩別致的細節和出神入化的敘述深深打動。作家用真情的語言和精妙的筆法描敘起“我”和白貓之間的感情、白貓死去時的情景和黑貓接續白貓與“我”之間的情意。

“我撫摸著白貓，生怕在抬手的剎那間丟失了它的呼吸。這一刻，我重新記起了守在親人病床前的強烈感覺——渴望著那呼吸是有形的，是能夠用手牽拽住的。……我清楚自己幫不了白貓。我拿了浴巾折了折蓋在它身上。……我不敢記錄白貓的狀況。所有的詞語都可能成為一種預言。”“腳背上一陣柔軟的毛茸茸的暖熱。多么熟悉的感覺。白貓常給我的。我睜開眼，看見黑貓像白貓一樣偎著我的腳。像白貓一樣在我仰靠在沙發上情緒低落的時候，靠過來。一瞬間，我明白了黑貓來家的緣由。是白貓讓她來的。讓她代替他繼續我和他之間的情意……”“它們竟然懂得把愛傳承下去。”“我抱起黑貓任憑自己涕淚交加。白貓啊，你還對黑貓說了些什么？……”

我的雙眼盈滿了滾燙的淚水。

我強迫自己回到臥室睡覺。可是死亡二字把我的腦子充滿、充滿、再充滿，自然聯想到了自己走到那一天的情境，致使我怎么也沒法安然入睡。因為，此生我以人的名義來到人世間，至今并沒有真正體悟到死亡的真諦抑或意義。可死亡的意象打小便充斥著我的大腦，以至在我稚拙的筆下出現過許多形態各異的死亡。而這一次次由我殘忍的筆墨推向生命終結的人物，儼然一面面旗幟在我頭頂獵獵飄揚。

剛把一位死者送走，緊接著一只白貓的死尸和“我”寄予白貓的纏綿哀思撞入我的眼簾，啃咬我的靈魂，使得生長在多忌諱民族中的我感到十分晦氣，甚至認為這天是個很不吉利的日子。

想想我們小區剛剛離開人世的那個人的葬禮，再看看作家筆下死去的那只貓受到的禮遇，其反差之大，重視程度之迥異，令我不禁咂舌、慨嘆。作家讓小說主人公久久地沉浸在對貓的懷念和哀悼中，給我以難以言述的震撼。而鄰居家的死者呢？他是在如同旅游景區的職業化演出和純粹屬于敷衍性的出殯儀式后，在連一句祈禱誦詞也沒有的引香者的送行中徹底與人間辭別，最后在汽車的轟鳴聲中匆忙走上天葬臺，滑入禿鷲黑洞洞的腹中的。當然，人死猶若燈滅，死滅的軀體不再是生命的載體、靈魂的依所，連土石、草木都不如，本不值得憐惜。可是作為獲得暇滿人身、作為一生只能死一次的人，理應得到厚葬吧？至少在形式上即使是走個過場給別人看，也得做得一絲不茍，像模像樣。

事后我有意識地問詢過不少曾參加過出殯儀式的人。問他們現在為死者引香迎神是否也跟我所遇情形相像。得到的答案幾乎同出一轍，甚至有些人的做法有過之而無不及。聽到的聲音多半是“如今的人哪，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像自己永遠不需要離開人世”云云。

出殯之于藏族人來說，本是整個喪葬儀式中重要的一個環節，十分嚴肅、莊重、神圣。是一個極其重大的儀式，不可草草了事。因為生命總在輪回，死亡是再生的前奏。但不知何故，如今拉薩城里的出殯儀式跟生活中的許多事物一樣變了個樣，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固有的色彩。這種變異也許有其道理，合乎事物發展、嬗變的某種內在邏輯，不存在合理與否的問題。可作為古老而傳統的藏民族中的一員，我深感愕然。面對這一變異，除了匪夷所思，無法接受，更多的是疑惑。為什么延續了幾千年的傳統習俗，偏偏在人們的物質生活水平和文化品位得到空前提升，傳統文化益發受到保護和尊重的當下悄然變異，變得如此自然而又猝不及防。這是否與當今世界平面化、經濟全球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我寧愿相信這是由人心世俗化、功利化造成的民族文化悲劇。

當我即將給這篇小東西畫上最后一個沉重的句號時，恍然悟到一個淺顯的道理，人類的一切行為都在發生著變化，民族風俗亦然，大可不必為此扼腕嘆息。但我還是覺得，文化烙印深刻而清晰的民族傳統應當保持其完整的面貌。

水之低吟

水是生命之源，一旦斷流，生命將不復存在。

不錯，此類千真萬確的廢話誰都能輕松自如地講出幾大筐。可是包括我自己在內，極少有人能夠靜下心來，鄭重其事地掂量這句廢話的份量，像關心自己的收入一樣正視隱藏于這句廢話背后的問題。

老實說，許是生長在水資源居全國第二位（到目前為止）的西藏地區之故，我雖說早已意識到了水的珍貴，深知水比母親的乳汁更可貴（試想，一個人抑或其它哺乳動物從其出生到生命終結，即使得不到母親乳汁的喂養，也能維持生命。只不過比得到充足的母乳的同類成長得緩慢些，顯得羸弱些），生怕哪天所有水源都真的斷流，所有生命同時消遁。但直到近兩三年，我沒能對水本身的生命引起足夠的關注，沒能從內心深處思量水之竭源斷流給人類造成的恐慌，也就自然談不上惜水、節水，而是僅僅囿于思想上對水的喜愛與幾近膜拜的尊崇。

一日，我從外面辦事回到單位，覺得口渴難忍。因自己的辦公室沒有現成的開水，便端起杯子到隔壁白珍辦公室討水。我問，“有開水嗎？”得到的回答是，“有。不過是昨天的。”我心忖，挺勤快一孩子，怎么懶到連瓶開水也不肯燒的地步，便揶揄道，“托了黨和毛主席的福，本同志還沒有落到喝隔夜水的境地。”她笑了笑。我儼然一個資深營養學家，“燒過幾遍的水跟隔夜茶沒有兩樣，喝了對身體有害。”其實，我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突然條件反射似地記起單位一勤雜工曾經給我提過的另一件與開水有關的事兒。一次，在閑談中他跟我說，“焦局長〔國家檔案局援藏干部、時任西藏自治區檔案局（館）副局（館）長〕這人有意思得很，對喝水一點也不講究，他可以把周五燒的水留到下周一繼續喝。”心里有些納悶，“不會吧？人家可是漢族呀，哪像我們喝頭天燒的水，用陳茶汁打酥油茶。”他把表情一調整，嚴肅得都快要發毒誓，“真的。好幾次我到他辦公室提暖瓶，準備給他灌開水，他都說不用了，暖瓶里有剩水。”我帶著演繹性的猜測說，“或許人家焦局長不喝水。”他眉宇一展，“怎么不喝水？要喝。”這件事在我的腦子里撲騰著，冷不丁地從我的舌尖彈向了白珍的耳朵。她對這個小小的故事未加任何評論，只是笑呵呵地向我道出了她的心聲，“2010年上半年，云南等西南部分地區出現嚴重干旱，幾百萬人處在水荒之中。從電視里看到這一受災的情況后，我心里一難受，就不敢像以往那樣把剩下的開水倒掉。”我隨口扔給她一句，“至于嗎？雖然拉薩的地下水位比以前明顯下降了，但還沒有到一瓶水管兩天的份上。”說著，我就轉身到別處找開水。

一杯開水無端地攪亂了我本寧靜如湖的心緒。我不禁聯想到了眾多已經和正在萎縮的雪山、冰川，無數瀕臨枯竭的江河、湖泊以及嚴重沙化、退化的草原，和瑟縮于漫天風沙中的干裂的農田。——珠穆朗瑪峰的高度在一點一點地下降，定將失去傲視群峰的威嚴，她那冰清玉潔的身姿終究會成為美好而凄楚的記憶；絨布冰川在游客和登山家的眼皮底下不斷退縮，昔日可人的風姿漸近消隱；雅魯藏布江正源地杰瑪央宗冰川在兇狠的沙海里隱隱啜泣。還有，我較為熟悉的神山崗仁波齊潔白晶瑩的衣裳已然變短，圣潔的身體暴露在荒野中，只剩下峰頂一小片積雪，看似戴著一頂白帽的老人在守望著眾山；后藏崗巴縣東南方向與錫金接壤的母約母冰山、孔瑪鄉境內的哈金桑惹和江孜縣境內的寧金崗桑等等我曾多次注目仰視的雪山，以驚人的速度在褪去冰衣雪裳，往日高昂的頭顱和挺拔的身軀漸漸變得形銷骨立；“奔騰的雅魯藏布江”難有奔騰的力量和氣勢，甚或奄奄一息如一條逼近生命盡頭的巨蟒，在裸露的河床上拼命蠕動、掙扎；曾險些奪去我小命的康瑪境內嘎拉措湖在短短的幾年工夫徹底干涸了……再看看羊卓雍措、瑪旁雍措、普莫雍措、青海湖等等點綴雪域大地，裝滿神話故事，充溢神秘色彩，涌動不老青春氣息，迸發生命激情，與繁衍生息于高原極地的人類一道，創造過輝煌歷史和燦爛文明的大小湖泊亦在幽怨的淺歌低吟中退隱于群山腳下，滑向悲慘的明日。這一切足以證明地球上每一條江河的流量都在逐年減少，正一步步地走向枯竭，人類將要面對難以擺脫的命運。這逼使著人們向自己提出不曾有過的挑戰與考驗，拷問自己該為我們的地球做點什么呢？

氣候在變暖，雪山在戰栗，冰川在哭泣，江河在呻吟，湖泊在抱怨。作為亞洲最重要的水源密集地，西藏高原的水系有可能快速枯竭。慷慨的大地將不再慷慨無度，呈現給人類的只會是滿目荒涼。我們的子孫后代應往何處去？他們遭遇水荒的情形會是什么樣的？

也許我想得太多了、太離譜了，想來想去，得到的結果只能表明我是在自尋煩惱。

在此后一段時間內，當我沉入對水的毫無意義的憂慮之際，偏偏又聽單位同事曾偉講，他也跟白珍、焦衛利局長一樣，只要有頭天喝剩的開水，加熱后接著喝，喝完為止，絕不浪費。說來也夠玩味的，想想看，喝隔夜水對身體可能沒有什么影響，不會構成多大的危害，更不會置人于死地。我知道很多人死于酒殤，卻從來沒有聽說過誰因飲用隔夜水而命歸西天。如若不然，世界很多民族早已消失殆盡。

我每每為人類終究要失去水的潤澤而獨自沉吟的當兒，耳邊總是響起一聲又一聲從有錢而無腦的人們光顧的洗浴中心傳來的嘩嘩啦啦的流水聲。我不知道白珍們是否也和我一樣，被洗浴場所的流水聲攪得不得安寧？她（他）們是否也在為未來的水荒扼腕嘆息？

閑話微笑

微笑，無處不在，俯拾即是。

已在人世間闖蕩了五十年的我，什么樣的微笑沒有見過？

作為兒子，我肯定會說世上沒有比母親更慈祥、比父親更厚重的微笑；作為父親，我一定會說世上沒有比孩子更純真的微笑；作為公民，我絕對會說世上沒有比溫總理更親切的微笑；作為男人，我欣然會說世上沒有比心儀的異性更可人的微笑；作為喜好小打小鬧的文人，我無疑會說世上沒有比蒙娜麗莎更神秘的微笑。而作為曾經走南闖北，踏遍雪域鄉村田野、草原牧場的普通干部，我不免會說世上最具魅力、最為燦爛、最最動人的微笑掛在農夫牧人的臉上。相對而言，這也恰是我所尋覓抑或想像中超然于物外的微笑。

曾幾何時，分得土地和草場的農牧民帶著微笑，甩開長袖，翩翩起舞，慶賀新的生命、新的生活；當他們被歷史無端地拖入動蕩年代，處于半饑餓狀態時仍舊展露微笑，謳歌社會主義偉大祖國，高呼領袖萬歲；改革開放使他們又一次獲得新生，政府實行“土地歸戶使用，自主經營，長期不變”和“牲畜歸戶使用，私有私養，自主經營，長期不變”的“兩個長期不變”的政策后，他們宛然久旱逢甘霖，喜出望外，雙頰溢滿激動、舒心的微笑，打內心深處感激偉大祖國惠民政策的恩澤，直到今日脫貧致富，奔向小康……

每當我走進農屋牧帳，農牧民用真誠的微笑，歌唱勞動、歌唱收獲、歌唱幸福的場景隨時會撞入我的眼眸。那一曲曲伴著純樸的微笑吟唱的發自肺腑而非文人墨客詠嘆般的歌聲，隨著縷縷炊煙飄向萬里碧空，掠過千山萬水，傳向遠方，激蕩著我和我多愁善感的心。

在一些強勢人群看來，農牧民的微笑來得太容易，連小得不足掛齒的自行車、縫紉機、煤氣灶、錄音機、電視機等等都能觸動他們的笑神經，只要沒病沒災，他們就會露出傻乎乎的笑——廉價的微笑。可有多少人想得到，這廉價的微笑像拳擊手的怒擊，是促使他們迸發出為改變命運、創造富足和美的生活而奔波、勞作、忙碌的激情？又有多少人體味得到他們的微笑承載的是我們無需、也難以擔當的重負？

衣食無憂，僅僅是低級層面的要求而已。上升到更高的層面，他們還有比物質需求更為強烈的精神追求，就像我們享有優裕的物質生活后，還想讀到最好的書籍，看到最棒的電影，聽到最佳的音樂一樣。有一碗青稞酒或酸奶喝（吃），有一曲藏戲或山歌唱，有一支果諧（圓圈舞）或堆諧（源自藏西的一種歌舞形式）跳，當然是一種很不錯的生活。可是，那種田園牧歌式的生活只有蜇居在水泥森林中的小眾或作家、詩人、藝術家和旅行家看好。而大眾中的大眾農牧民，卻向往著他們不曾擁有而從心底里所希冀的另一種生活。

我的長久被城市撂荒的心之田野，總希冀著得到微笑的浸潤。因此，我每天賞讀形形色色的面孔，渴盼一張張真誠、迷人的微笑走近自己的生活以至心靈。然而，出現在我面前的微笑往往富含著錯綜復雜的內涵，呈現出千奇百怪的姿顏——憂悒、彷徨、浮躁、虛偽……是物欲橫流的世俗生活造就的，還是難以喘息的精神壓力使然，我不得而知。也許我給與別人的微笑亦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更加丑陋、可笑、滑稽。

談及微笑承載的重負，除了農牧民，我還想到了每天以燦爛的或苦澀的微笑，面對堆積如山的館藏檔案的部分工作人員。筆者曾在多個不同單位、不同崗位供職，接觸過方方面面的人，接納過說不清是善意的、真摯的，抑或惡毒的、敷衍的種種微笑。然而，撇開服務效能，僅就服務意識、服務態度而言，很少遇見像檔案部門一般，臉上寫滿清純、熱情、真誠的微笑，為搶救、整理、保管、利用素有西藏的瑰寶、中國的瑰寶和世界的瑰寶之稱的檔案資料，含辛茹苦，努力工作的人。因而，我一直為檔案人面帶微笑，持守操節，淡定從容，甘于清貧，守住寂寞，嘔心瀝血，無私奉獻的敬業精神所感染、所打動。有時我不禁疑惑漾溢在他們臉上的笑意從何而來？是來自致力于崇高事業的信仰和永不言敗的精神。

我堅定甚而迂執地認為，賞讀到不含雜質的微笑，是人生一大樂事。

（作者單位：西藏自治區檔案局（館）編譯研究室）

責任編輯：張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