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因素
老窯頭村選舉問題的發生,至少與下面兩個人為因素有關。
首先要探討的是,王玉峰到底有沒有錢?
王玉峰一沒有當過村干部,二沒有經營煤礦,他的家底鄉親們最清楚,這次村委會換屆選舉竟然向村民發了194萬元,加上競選的其他開支早已超過200萬元,他的錢是從哪里來的?
央視《新聞調查》欄目就這個問題專門采訪了王玉峰本人、他的愛人、村民及王玉峰的弟弟,還特意到王玉峰的家攝了像。他的家境與人們想象中的百萬富翁極不相稱。
老窯頭村民有的說:“張某為了控制老窯頭的煤炭資源,出巨資幫王玉峰競選村委主任,王玉峰當選后聽命于張某,王玉峰競選花的200萬元全是張某的。”這種說法雖然張某和王玉峰都不承認,但王玉峰至今說不出200萬元的詳細來龍去脈,也拿不出200萬元現金是他到哪家銀行何時提取的證據。
第二,村民為什么要選王玉峰。
王玉峰有改變村里局面的決心和勇氣,村民也希望他能改變,因此,他的當選有一定的必然因素。但是,對王玉峰的得票數作一簡單分析,也會發現另一個問題。3月18日,由選民直接提名候選人,王玉峰得O票。3月24日,當王玉峰承諾給村民發錢400元時,王玉峰得275票,占759名參選選民的36.2%。4月17日,當王玉峰把發錢數提到1800元時,得470票,占758名參選選民的62%。1個月之內,選民的意愿競發生了如此重大的變化。看來,錢,明顯起了作用。
那么,是什么因素誘使農民按錢投票呢?有人說:“民主權利得不到切實可行的民主權力的支撐,選票等于廢紙一張,還不如拿來換1800元現金來得實惠。”
這個支撐民主權利的民主權力在哪兒缺失,確實有深層次的原因。據調查,村民存在著幾個比較嚴重的信任危機,這些危機對老窯頭村選舉問題發生的作用不可低估。
對歷屆村干部不信任——失信。
村民們說:“老窯頭有豐富的煤礦資源,原來是個富得流油的村,福利也搞得非常好,孩子上學不交錢,用電不用交電費。現在變了,煤礦的收入不知到哪里了,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是村干部享有控制煤礦資源的特權。”
他們認為,誰當村干部都一樣,你是村干部煤礦就是你的,老百姓想承包也做不到,歷屆如此。所謂的承諾都是騙人的,上了臺,就全變卦了。
但是,他們對此無能為力。黨支部的人選他們管不了,村官們怎樣當他們的家,他們管不著,惟一能使他們得到好處、能左右村干部的是3年一屆的村委會換屆選舉。
在對村干部和競選者不信任的前提下,承諾與錢亮相的結合,很大程度上決定了選票的走向。
對民主不信任——無主。
按理說,村民自治制度已經多年,中央的決定、國家的法律實實在在放在那兒,還有什么不信任?
他們認為,他們的民主是有限的、可變的,一、二、三、四屆村委會換屆不是沒有選嗎?這種違法事件哪個領導糾正過?在老窯頭村,黨支部為什么不選舉,這樣合法嗎?
誠信的歷史“欠收”,使他們“調整”了對民主的態度,既然“美酒加咖啡”是玻璃杯子里的事,倒不如關照自己的肚子,“今朝有酒今朝醉”!真金白銀的錢箱往主席臺上一放,其他都不神圣了。一百句“民主建設有了新的發展”,也改變不了他們親身經歷了現實后所形成的“世界觀”。
對法律不信任——沒法。
導致這種不信任的直接原因是他們親眼看到的司法腐敗和基層干部的腐敗,具體表現是:當他們的權益受到侵害時,不是訴諸法律,而是托關系找有能力辦事的人;他們有違法行為時,不是自覺糾正,而是找能幫他們解脫的“官”!他們還認為,法律在人面前,人人平等,人在法律面前,有人能擺平。法律的“法”是死法,辦法的“法”是活法,死法管不了活法,活法能管死法。
這種現象直接導致他們產生這樣的疑問:多少部具有強制力的法律都能被有能耐的人玩來玩去,一部《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能改變他們的命運嗎?
一個好的法律和制度要靠好的人來落實,人的問題不解決,法律和制度也會“無法”。當人們對不信任由“抗爭”變為“無奈”時,所謂的“理性”就不復存在了,不負責任的“跟著現實走”使社會人變成自然人。但這并沒有改變人是選舉主體的本質。
因此,人的因素仍然對老窯頭村選舉現象起了決定作用。
體制因素
村民自治的實質是民主政治。民主是一個整體,是一個復合的概念,要求完整的存在。“肢解”后的民主是“掐頭去尾,斷章取義”的民主,是“各取所需”的民主,沒有生命力。民主作為一個系統,有它自身的運動規律,有的是不以人們意志為轉移的客觀規律。它要求上下聯動,左右互動,不能在某個層次單獨存在。目前,農村基層真正意義上較為廣泛深刻的民主主體,停留在普通村民選舉村委會這個層面,農村黨支部的黨內民主滯后于黨外民主。作為領導核心的黨支部,村民缺乏選人及監督的權利,黨支部的人選由“上級”決定的因素很大。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早在1993年3月20日和10月22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和中組部分別下發了相應的文件。2000年11月30日,中辦又下發24號文件。這些文件要求“大力推進村黨支部領導班子成員選拔任用制度的改革,實行‘兩推一選’和‘公示制’”。有的地方按中央的精神實行“兩票制”,即由村民投信任票(提名票),黨員投選舉票。中辦[2002]14號文件也特別提出四個提倡:“提倡把村黨支部領導班子成員按照規定程序推選為村民委員會成員候選人,通過選舉擔任村民委員會成員;提倡黨員通過法定程序當選村民小組長、村民代表;提倡擬推薦的黨支部書記的人選,先參加村委會的選舉,獲得群眾承認以后,再推薦為黨支部書記人選,如果選不上村委會主任,就不再推薦為黨支部書記人選;提倡村民委員會中的黨員通過黨內選舉,兼任黨支部委員成員。”
但在實際中,這種“推廣”和“提倡”缺乏制約機制,沒有形成黨內黨外相統一的民主體制,基層干部理論和實踐一結合,就靈活運用起來了,變通后的情況是多數農村黨支部甚至多年不換屆!
這種直接違反黨章和《中國共產黨基層組織選舉工作暫行條例》的現象,同時對村委會換屆選舉帶來不良影響,使本來就是“單兵突進”的基層民主政治失去最基本的氛圍。關于問到為什么不去落實中辦[2002]14號文件和中組部的規定時,答案令人吃驚:不敢這樣做,這樣會使許多黨支部成員落選。
連“信任”關都過不了的黨支部成員,怎么能作為領導核心而存在?
作為我國基層政權的鄉鎮人民政府領導成員,由上級黨委提名,鄉鎮人民代表大會選舉產生,同樣存在著不夠民主的問題。“中國特色”的包攬功能和傳統思想的“慣性”作用,使法律有堵不完的“漏洞”。在政府的選舉中提名硬、選舉軟,把法定“程序”當成操作“過程”的現象比比皆是。
《中國社會導刊》公布過這樣一個調查結果:據2003年11月17日零點調查公司公布的《2003年中國20縣(市)首長表現民意調查報告》中說:縣(市)長的支持率最高是63.4%,平均為58%,但是他們在人民代表大會上的得票率幾乎全是100%!
只要獲得“上級”的提名權,就有“上級”從頭至尾地護著,人民代表大會的選舉成了火車站的檢票口:我已掏錢買了票,你檢票員憑啥攔我!這種體制使人民代表大會失去了本來的意義,導致地方基層領導“惟上”“惟權”,甚至形成利益集團。老窯頭村由村干部控制煤炭資源的現狀已存在多年,不是鄉鎮不知道,而是他們“愿意”維持這種現象。這不能不說利益在其中起了作用。民主和民主集中制的“雙軌制”使深諳政治潛規則的鄉鎮干部不得不用兩種手段對上和對下,鄉鎮干部的管理體制及“提拔”機制更促使了基層民主在農村和鄉鎮之間形成一種斷層。
在“指揮棒效應”的強烈作用下,體制因素對鄉鎮干部和村民的“教育”,使鄉鎮干部變得“圓滑”,村民更注重“現實”。
因此,作為規范社會行為的體制,在老窯頭村委會換屆選舉中失去了制衡作用。
由于上述四個因素的存在和作用,使老窯頭村的村委會換屆選舉出現了“230萬元買村官”的不正常現象。
透過老窯頭村選舉事件的表面現象,可以看出:老窯頭村發生的選舉問題與村民素質無關,與村民自治制度無關,鄉村干部也不能單獨承擔責任。恰恰是因為長期不讓村民行使民主權利應付出的代價,是村民自治制度沒有很好落實的結果!
政治上的不民主導致權力上享有的不公平,資源上分配的不合理,財產上非法占有,貧富上的過分懸殊。這種現象得不到有效糾正而帶來的另一惡果是:人民群眾對當地政府失去忍耐和信心,道德水準下降,理想頹廢,經濟發展失去后勁,社會不安定因素增大。
這一事件告訴我們,民主是一道關口,躲是躲不過的,躲關不如闖關。當市場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時,民主政治必須與之相適應,要堅持從我國國情出發,總結自己的實踐經驗,同時借鑒人類政治文明的有益成果,著重加強制度建設,為社會的全面發展奠定基礎,從而代表先進生產力的發展要求。村民自治作為基層民主政治的重要方式,是一個整體,必須全面實施,“四個民主”一套車,缺一不可;民主作為一個系統,必須上下聯動,左右互動。只有這樣,方能有發展的空間和存在的生命力。要做到這一點,必須有正確的民主觀念和民主道德,代表先進文化的前進方向。不斷完善黨的領導,改善黨的執政方式,充分發揚黨內民主,從而帶動整個社會的民主,徹底鏟除集團利益存在的基礎,才能取信于民,才能代表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
(下期請看《回訪老窯頭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