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是真的

我發(fā)表的第一篇作品，就是童話。那是1988年，發(fā)表于上海《童話報》，編輯張麗杉。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我一直堅持寫童話。常常有讀者好奇地問：“蕭袤老師，你為什么這么喜歡寫童話呢？”想了想，大概有這么幾個原因：

一是跟我的出生地有關。

我出生于湖北省黃梅縣，一個叫柘林鋪的小村莊，并在那里長大。那是一個美麗的地方，一個充滿神話傳說的地方。五大劇種之一、著名的黃梅戲，就誕生在我們那里。那時候，鄉(xiāng)下村村都演戲。演出的戲最早叫采茶調，后來演變?yōu)辄S梅戲。有些古老的劇目，既寫實又幻想，既荒誕又幽默，滋潤了我的童年。我的故鄉(xiāng)，同時也是中國禪宗發(fā)祥地。我很小就聽大人講：“四祖?zhèn)魑遄妫遄鎮(zhèn)髁妫嬗啦粋鳌！睘槭裁础傲嬗啦粋鳌蹦兀块L大之后才知道，原來，禪法永流傳，不傳的只是外在的“一衣一缽”。禪宗祖師傳說，諸如栽松道人“化為仙桃托生”找四祖爺求取佛法；五祖爺找馮茂老人“借一袈裟之地”；等等，充滿神話色彩，滋潤了我的童年。

二是跟我小時候的閱讀有關。

記憶中，有三本課外書對我影響甚大。一本是買來的。我們的小村像一座綠島，村街的合作社也賣書。一個少年站在賣書的柜臺前，久久不愿離開。那個少年就是我。我看中了一本連環(huán)畫，名字叫《楊門女將》。“爹，給我買一本書吧。”我說。“你不是有書嗎？還買什么書？”爹白了我一眼。那時候，爹的口袋里也沒有多少錢，除了買日用品，爹還愛喝酒。爹說的書，指的是課本。“爹，給我買一本《楊門女將》吧，我每天幫你打酒。”聽我這樣一說，爹真的掏出錢來，極大方地給我買下了那本定價高達一角五分的《楊門女將》。在那本書中，我學到了一個詞，叫“羊腸小道”。我覺得這個詞太好了，鄉(xiāng)間小道多像羊腸子啊，有意思。后來寫作文時，一有機會我就用上“羊腸小道”，感覺很得意。

還有一本是撿來的。“織滿蝙蝠翅膀”的黃昏里，村街來了一個外地中年男人。他是干什么的？為什么到小村來？沒有人知道。他背著一個黃布包，那時候很時興的一種背包，問我家有沒有地方讓他住一個晚上。一向好客的爹連聲答應：“有，有，就在我家住吧！”大家在一起吃飯、聊天兒，就像無數個鄉(xiāng)村夜晚一樣，那個晚上風平浪靜，什么怪事也沒有發(fā)生。只是誰家的狗在很遠的野地里狂吠了幾聲。我家的廂房，煤油燈倒亮了半夜，昏黃的光烘托出一片圓形的寧靜。外地人在燈下看書。直到第二天早上，外地人離去，我才知道那是一本通俗演義小說，名叫《說唐》。書里的故事我斷斷續(xù)續(xù)聽說過，是在村街的茶館里聽說書人講的。我在枕頭底下找到這本書，眼發(fā)亮，心狂跳，像小偷找到了一大堆金銀財寶。我擔心那人會回來找，馬上抓緊時間看起了這本書：程咬金的三板斧、徐茂公的足智多謀、李元霸的武藝天下第一……我完全沉醉在書里的世界。那個外地人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說唐》，陰差陽錯地成了我的第二本課外書。

第三本是借來的。浠水師范學校的一間教室里，十六歲的我正跟同桌爭看著一本有趣的書。書是從學校圖書館借來的，被翻得很舊了，大概許多同學看過。書名叫《敏豪生奇游記》（又叫《明希豪森奇游記》，還叫《吹牛大王奇游記》）。這本書寫的是一個名叫敏豪生的德國男爵的奇奇怪怪的冒險故事。敏豪生男爵反復聲明他的家族里沒有一個愛吹牛的人，他自己講的故事卻全都是在吹牛，諸如：用眼睛里爆發(fā)出來的火星去打野鴨子呀，騎著出膛的炮彈在高空中前進呀，八條腿的兔子呀，號角里的聲音被凍住了呀等等，特別好玩。后來，書看完了，我和同桌舉行了一場吹牛比賽。看誰記住的吹牛故事多。我們硬是把這本書復述了好幾遍。我們吹著敏豪生男爵曾經吹過的牛，覺得很帶勁，很過癮。這是一些多么美妙的超級幻想啊！

小時候的閱讀，對一個人的成長是多么的重要呀！冥冥中，這三本課外書，跟我后來的寫作，建立起某種神秘的聯系。連環(huán)畫《楊門女將》——暗示我將來會寫作兒童圖畫書。幸運的是，華文世界兒童圖畫書最高獎之豐子愷兒童圖畫書獎，我竟然連續(xù)兩屆獲獎，也是目前唯一的兩屆獲獎者。通俗演義《說唐》——暗示我的寫作將跟中國傳統(tǒng)文化緊密相聯，以最受歡迎的、最通俗的方式，走向讀者。直到現在，我依然對中國古典文學情有獨鐘，日夜浸潤其中。這是我的根。世界名著《敏豪生奇游記》——暗示我這一輩子將跟童話結緣，不離不棄。

三是跟我的天性有關。童話是我對世界的一種理解和感悟。是講述我天性中頑皮、幻想特征的最佳表達方式。我就是那個“永不長大的孩子”。我就是那只“不愿意變青蛙的大蝌蚪”。最早讓我的童話走出國門的是臺灣的桂文亞女士。經她之手，我的童話以專欄的形式，陸續(xù)刊登于臺灣的《民生報》，進而連載于美國的《世界日報》，法國的《歐洲日報》。此后，我的作品被譯介到瑞典、韓國、越南、泰國、新加坡……想想看，有那么多國外的小朋友，也能看到我的書，真是一件開心的事。

有三句話可以概括我的童話觀：充滿智慧的幽默，百無禁忌的想象，直抵心靈的溫暖。我不認為中國人缺乏幽默感，也不認為中國人缺乏想象力。我認為幽默感和想象力是與生俱來的。只不過，長大以后，許多人的幽默感和想象力，被現實生活中的烏云、灰塵遮蔽了。正如一念本真的童心一樣，長大以后消失了。童話家要做的，就是撥“云”見“日”，把童心找回來，洗干凈，還給世人，把孩子身上的幽默感和想象力，激發(fā)出來，并保持下去。想象力就是創(chuàng)造力。通過幽默與想象，傳遞溫暖，這就是童話要做的事情。

童話就是《皇帝的新裝》里敢說“皇帝沒穿衣服”的那個孩子，也是《賣火柴的小女孩》里溫暖整個世界的那根“火柴”。

好的童話適合于所有人。

甚至，成年人比小孩子更應該讀童話。

童話是堅守人性純潔、抵抗浮躁之風的最后一張盾牌。

伊·卡爾維諾說：“民間故事是最通俗的藝術形式，同時它也是一個國家或民族的靈魂。”“民間故事是真實的。”卡爾維諾所說的“民間故事”，其實也可以翻譯為“童話”。他所采錄選編的《民間故事》，又叫《意大利童話》，就是證明。

我希望在偉大的《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意大利童話》之后，誕生真正的、偉大的《中國童話》。我愿意為此而努力。

最后，我想對大家說的是：我愛童話，但我更愛生活。因為生活才是最美的童話，相信童話吧，童話是真的！

[作家簡介]

蕭袤，著名兒童文學作家、圖畫書作家。從事童話創(chuàng)作二十余年，出版童話作品一百多部。代表作品有《蕭袤童話》十本、《蕭袤魔幻小說》四本。他還是熱播動畫片《小鯉魚歷險記》《少年火力王》《巴拉拉小魔仙》的小說版作者。

蕭袤作品曾獲首屆中國出版政府獎、兩屆豐子愷兒童圖畫書獎、宋慶齡兒童文學獎、陳伯吹兒童文學獎、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大獎、冰心兒童圖書獎、張?zhí)煲硗捲⒀元劇椅幕科压ⅹ劇⑿侣劤霭婵偸稹叭齻€一百”優(yōu)秀作品等獎項。部分作品被翻介到美國、法國、瑞典、韓國、泰國、越南、新加坡等十幾個國家。蕭袤的作品因“百無禁忌的豐沛想象力和透著智慧的男性幽默感”深受讀者喜愛。“蕭袤式”的俏皮和幽默，讓他在中國兒童文學界獨樹一幟。

[作家寄語]

語文世界也是一個童話世界，學好語文，走遍天下。

——蕭 袤

2011-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