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兒時(shí)過大年

兒時(shí)，我們最喜歡的日子是過年。特別是看著奶奶春曬櫻桃，夏采荷蕊，秋剝蓮子，冬收枸杞，說是要在臘月初八和大年初一給我們七個(gè)兄妹熬八寶粥，這就更強(qiáng)化了我們對大年的日思夜盼。

進(jìn)入冬季，過年的氣氛一天比一天濃烈起來。臘月初就宰殺年豬了，宰豬的前一天，奶奶把堂屋打掃得干干凈凈，特別是供著“天地君親師”的位置，貢桌擦得一塵不染，桌上的兩只瓷花瓶里換上了鮮花，殘留在寫著祖宗名號的牌位上的蜘蛛網(wǎng)和灰塵被擦拭得沒有了痕跡，兩只香爐里堆積厚了的香火紙灰被完全清除，雜亂堆放的什物擺放得有條有理，兩盞長明燈里加滿了桐油，要燒的香條和錢紙放置得整整齊齊。

第二天，奶奶一大早就叫我們兄弟站成一排，面對祖宗牌位燃香、作揖、下跪、磕頭。這時(shí)，小院里幾個(gè)力大的親友已把年豬按在正對神位的條桌上，等我們作完揖、磕完頭，只聽奶奶一聲“開刀”。待豬不能動彈后，奶奶攥著一疊錢紙擦取刀口血，再來到神位前跪著焚燒，嘴里還不停地念念有詞。雖然聽不懂她念的是什么，但我們總被她那專注、虔誠的神情所感染，而自覺自愿地跪在她的身旁。

臘月初八到了，奶奶一邊拿出她準(zhǔn)備了一年的八寶粥原料放到大砂鍋里熬，一邊從柜里撮來一大盆糯米在鍋里蒸，然后把糯米飯舂成糍粑。吃晚飯了，一家人圍坐在餐桌上，奶奶端來幾大碗用核桃油炸過的糍粑，端出她熬好的粥，從幺（yo）妹開始，由小到大每人舀一碗。遞一碗，奶奶就說一句吉祥話：“喝了粥，幺妹秀”；“喝一碗，哥姐弟妹快快長”；“過大年，櫻桃棗子特別甜”；“喝了這碗八寶粥，春夏秋冬在心頭”……到她自己，則端著碗站著說：“真喜歡，現(xiàn)在我兒孫滿堂又沒??！”“弟妹們端著碗站起來”，還是大姐反應(yīng)快，馬上接過奶奶的話，“我們一起說‘祝奶奶健康長壽！祝爹媽萬事如意！祝我們七兄妹快樂成長！祝全家順利平安！’”

就這樣，一家人吃著糍粑，喝著甜甜的粥，開心的笑、舒暢的樂，好一個(gè)歡樂、溫馨的臘八晚；臘八以后便是晾陰米、曬糯米干、熬麥芽糖、捂腌豆腐、拌黃豆豉、做豆瓣醬、濾泡菜水、掃揚(yáng)塵、換灶王、磨涼粉、蒸卷粉、點(diǎn)豆腐、舂年糕……一直忙到臘月二十九，然后才做米花糖、花生糖、紅薯糖、秈米糖、蘇麻糖、包谷糖，炒南瓜籽、冬瓜籽、葵花籽和板栗，奶奶說我家有10個(gè)人，過年就做十種零食，人人吃著人人都香（想）。

除夕了，奶奶一大早點(diǎn)就燃起堂屋里、灶神旁和大門上的香條，然后當(dāng)起了全家的總指揮：“大哥、二哥（我和弟弟的小名）幫你爹宰雞鴨鵝和殺魚，大丫頭我倆燒豬頭、豬蹄、豬尾巴和豬膘肉，二丫頭和三丫頭掃院壩，三哥領(lǐng)著幺妹玩。”于是，父親帶著我和二弟，提著大紅公雞、麻鴨、白鵝和菜刀來到神桌前，揖跪禮畢，二弟先后拽著雞鴨鵝的腳，父親操刀，依次宰殺，我用大碗分別接著雞鴨鵝的血，然后是去毛、清洗、取肚、整理雜碎，接著是殺整自家養(yǎng)的魚；大姐和奶奶在廚房里，沒過多久就把臘豬頭、豬尾、豬蹄、豬膘肉燒洗得又黃又干凈；母親也從自留田里摘來一大籃蔬菜，整個(gè)上午，家里的一切井然有序。下午，灶上的大鍋里燉著豬頭、豬蹄和雞，砂鍋里鹵著鴨，三腳架上的汽鍋里汽著鵝，火盆上的鍋里蒸著羊肉粉蒸，我們幾姊妹和奶奶一起圍坐在餐桌上，一邊擇菜，一邊聽奶奶講過年的事。奶奶不停地講，不時(shí)惹得我們開懷地笑，肉鍋下面的火燒得旺旺的，幾口鍋里不停地噗吐噗吐響，沁人心脾的肉香騰騰地往外散，奶奶的話語、我們的歡笑和著饞人的肉香充滿了整個(gè)廚房；做晚飯了，母親在灶臺上不停地忙碌著切、煎、炸、炒；奶奶在廚房里不停安排：“大丫頭去撮十二碗米來煮，二丫頭去拿十二個(gè)大碗來洗，大哥你去拿十二炷香來準(zhǔn)備燒……”我忍不住問：“咋都要十二？”奶奶說：“今晚要煮全飯、做全菜、燒全香，要你們好好的飽飽的吃，全家人一年十二個(gè)月平平安安、圓圓滿滿的過！”飯蒸熟了，十二碗米的一大甑（z-ng），菜做好了，滿滿的十二大碗，全部擺到餐桌上，饞得我們的口水止不住地淌，真想立即撿兩塊往嘴里塞。但是此時(shí)的奶奶特別嚴(yán)厲：“不準(zhǔn)動，要先敬祖宗！”于是，她從灶窩里點(diǎn)燃那十二炷香，由灶臺插到神位，再插到大門，然后在神桌上擺好飯、肉、菜、酒、茶和零食，叫我們跟著她作揖、磕頭，并邊看她燒錢紙，邊聽她為我們、為全家向神位、向祖宗祈禱和祝福，直到做完了全部的敬獻(xiàn)和祝福，她才站起身來：“大哥、二哥放鞭炮！”

鞭炮響過之后，全家人圍著餐桌開始了我們盼望已久的年夜大餐。

“今天吃的是年飯，年飯年飯，桌上的每樣菜都要吃到，飯也要吃12碗，要從現(xiàn)在吃到明天天亮呢！”看著我和弟妹們搶著夾吃菜肉的饞相，奶奶逗趣地說，“啊……哈哈哈……”猛地詫異之后我們都停下筷子，看看奶奶那滿意的微笑和慈祥的目光，再看看父母那會意的微笑，緊接著全家人都沉浸在開懷的歡笑之中。就這樣笑著吃、吃著笑，笑聲伴著美味，直到夜幕降臨。隨后奶奶又在堂屋里安放好了大簸箕，簸箕中央點(diǎn)著桐油燈，燈周圍擺滿了前幾天準(zhǔn)備好的糖果和零食。奶奶被我們擁著坐在緊挨神桌的主位，全家人圓圓地圍坐在簸箕周圍。“大家吃糖果、吃零食，”奶奶說，“這就是守歲，要守到明天天亮呢！”“哦喲，守到明天！”又是我們的詫異?！敖裢碜孀诳粗?，你們睡早了，他們會不高興的?！蹦棠逃侄何覀?。

大年初一，一大早母親就抱出一大抱新衣服，我們七姊妹每人一套，還有父親的、奶奶的和她自己的。在那個(gè)年月，穿新衣服對于我們來說，一年中只是大年初一才有的。平時(shí)，都是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不停往下傳。穿上新衣服，奶奶又忙著給我們煮湯圓、熬粥，還說大年初一要吃一天的素，并宣布：“從今天起，放你們?nèi)旒?，不要你們做家里的任何事?！贝┬乱赂吲d、揣零食高興、放鞭炮高興、不做家務(wù)事而得玩更高興，于是，我們就像放飛了的風(fēng)箏，山上河里、村內(nèi)村外，玩得無比的自在和開心；初二、初三便是東村走走，找外婆、外公、舅爹、舅媽討壓歲錢；西村串串，向姑爹姑媽拜個(gè)大年；南村跑跑，到姨爹姨媽家蹭頓午飯，北村轉(zhuǎn)轉(zhuǎn)，邀一幫同學(xué)嬉戲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