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事

1、

三元有個漂亮的姐姐。

三元是家中的獨子，他除了有一個漂亮的姐姐，還有一個長得不漂亮的妹妹。

那年，三元十三歲，讀初二。他漂亮的姐姐在高中畢業后下鄉當了知青。

豆腐鎮的夏天總是這樣，不出點事就仿佛不能順利進入秋天。三元在子弟?？旆攀罴俚那皫滋欤硗庖粋€家屬區的孩子打架，被人打破了腦袋縫了八針。

起因就是另外一個家屬區叫三毛的孩子說三元姐姐的壞話。而三元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別人說他漂亮姐姐的壞話。那時的孩子，解決這類問題的方式之一就是打架斗毆，打勝的一方是不受譴責的，而打輸的一方自然沒有話講，或者暗中另尋找機會打贏撈回面子來。

接著就是住在三元所在家屬區3幢二樓的老袁突然精神病犯了。

老袁是機修車間的技師，二十九歲了，仍然是單身漢。

老袁，是他們車間來處理老袁犯病的頭兒叫他的稱呼。按照現在話說，老袁是一個文藝青年，平時總是把自己倒飭得上下光亮，梳得油光可鑒的小分頭，筆挺的襯衣，熨得是角是線的褲子，擦得可以照出人影子的皮鞋。 老袁平時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唱機放著樣板戲或者是鋼琴伴奏《黃河》。然后，就是擰開水龍頭隨著音樂節奏不停地洗手，一直要半個小時以上。老袁家有許多木質黑膠唱片，都是北京和上海唱片廠出品的。

老袁犯病的原因沒有人說得清楚，或者說能夠說清楚老袁犯病的人，沒有給家屬區的人說。

這是鐵蛋事后的說法。

鐵蛋是分廠小車班班長的兒子，跟三元是子弟校初中二年級四班的同學。他的父親是給廠長開車的專職司機。

鐵蛋喜歡打聽事情，特別是丑事兒，沒有他不知道的。只要大人們在一起說著什么，鐵蛋總愛湊鬧熱，鉆進大人聚集的圈子，并且，這小子記性又特別的好，從大人嘴中說出來的事情，他幾乎可以一字不漏地背下來。

一九七五年的仲夏，豆腐鎮這個叫五千的家屬區發生了這兩件不好的事情。

但在孩子們的眼中老袁犯神經病算不得什么事，只有三元被人暴揍才是大事。

三元的家長看到自己的獨子被人打了，而且打得是這樣慘不忍睹，自然非常生氣和心疼。刨根問底問自己的兒子，究竟是誰打了你，究竟是為什么打你？

三元盡管腦袋疼痛，可是打死就是不說。

這是家屬區孩子們的規矩。就是孩子們之間發生沖突，都是自己解決。盡管方法非常暴力，但決不會對自己或者是對方家長說的。如果那個孩子向家長告密，那么，所有的孩子就會采取從此不理睬不跟他玩的方式來懲罰他。總之，那個孩子如果想或者要這樣干，那么，他就是所有家屬區孩子們眼中的叛徒，電影里的漢奸。

況且，三元被人打的原因涉及到他漂亮的姐姐，無論如何，三元是不會對自己父母說的。

2、

山是這個叫五千家屬區的孩子頭兒。

山得知三元被另外一個家屬區的叫三毛臭揍后，自然是不服氣?？偸窍雽ふ乙粋€機會幫三元撈回面子。不然，山就不配是五千家屬區孩子們的老大了。要當老大，就得要有像山一樣的胸襟。

夏天的豆腐鎮天氣非常炎熱。

炎熱的天氣里，不管是大人或者孩子脾氣也會變得格外爆燥。特別是這批十二、三歲的男孩子們，正處于身體發育期，天不怕地不怕，總要由著自己的性子來行事。

子弟校放了暑假，三元拆了線，好在是傷在腦門左上邊，三元并沒有破相。只是留下了一道月牙形的傷疤。

山主動找了三元商量約三毛出來打架的事，他倆正在商量著，三元漂亮的姐姐在門外喊著弟弟，三元知道，這一定是姐姐帶著什么東西回家了。

三元立馬叫山先離開，就出了門，來到樓下幫著姐姐拎著從農村帶回的土特產。半口袋的四季豆、西紅柿之類的。

姐姐去了農村一年多，曬黑了許多。這一年多時間，姐姐經?；丶?。

三元在家里就跟姐姐親。家長對他說的話，他可以不必全部聽，但是，對于姐姐說的話，他肯定是全部聽。

三元漂亮的姐姐叫敏。

敏生得標致，性格開朗。身材苗條，喜歡打扮。十八、九歲的大姑娘，正是如花似玉的時候，自然追求敏的男人也比較多。

這是他們的父母最操心的事情，生怕有個萬一和閃失。

三元雖然喜歡姐姐，但在漂亮姐姐面前常常話少。

敏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燒開水洗澡。如果時間寬裕，敏也會約上一同下鄉的同班同學秀兒去車間大澡池子里洗澡。

農村洗澡不方便，伙食也差。敏住在一個叫知青點的地方，平時都是集體出工下地做農活兒。

知青點過著集體生活，由廠里出錢為他們這幫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大孩子們修建了一排磚瓦平房。平房的第一間是知青食堂，后邊是公共廁所。知青們輪流煮飯，下田作一天，也最多記八個工分，總之，記工分的大隊會計是不會給這些知青記十分工分的，那將意味著年底跟一個大隊的農民們搶分配，這是愚蠢而聰明的農民們絕對不情愿的事情。

那時，菜油緊張，肉呀油呀布呀都是憑票供應。

知青們一個月半斤豬肉，三兩菜油。糧食每人每月定量二十五斤。在春荒時，糧食不夠，需要常?；丶铱改傅挠??？傊菚r的知青生活清苦，日子難過。

但最讓女知青們不方便的是沒有洗澡的地方。夏天還好點，可以趁著沒人，偷跑到農村堰塘里洗澡，冬天或者如果遇上女孩子生理期，非常不方便。所以，每半個月或者一個月，敏總要走幾十里山路回家。主要是洗澡，順便改善一下伙食。沒有肉吃對于女孩子們倒沒有什么，關鍵是沒有菜油吃，如果遇上知青點一個大方一點的男知青炒菜，常常是把一個月的菜油搞個精光。

女知青們常常為洗澡的事情而苦惱。

常常要悄悄跑回家，在自己家廚房或者是到廠里車間大澡池子洗澡。

敏燒好了洗澡水，就走進廚房，將門栓死，取出洗澡盆，將開水倒入盆內，又接了一桶自來水兌著冷燙，敏邊兌水邊解著衣服，敏兌好了水，將自己脫光慢慢站入澡盆內，開始洗澡。

聽到漂亮姐姐栓門的聲音，三元內心發芽一般生長著渴望。

他覺得自己想入非非，就像是渾身體內中了蠱一般。他透過家中廚房門上方的毛玻璃，只能模糊看到一團肉影，撩起水朝自己的胴體澆灌著，那水的聲音在此時三元的心目中就是世上最美妙的音樂一般令他著了魔。

三元覺得呼吸局促，心跳加快，同時，他邊掌著自己的臉，邊在心里罵自己，“不要臉的東西，我是個不要臉的東西啊。”

聽到弟弟在外面說話，敏在廚房問道，“三元，你在罵那個啊？”

三元嚇了一跳，他以為自己是在心里罵自己。萬沒有料到被自己漂亮的姐姐給聽見了。他頓時羞紅了臉，連忙說，“沒，沒，我沒有罵人?！?/p>

敏邊洗澡邊輕聲嘆息，“那你在做啥?。俊?/p>

“我、我、我在摘菜，好多蟲子啊?！?/p>

“哪來的蟲子？”敏本能地護著豐滿的胸脯，敏平時最怕蟲子。

“姐，我是說菜葉子上，好多蟲子?！?/p>

3、

幾天后，山帶著三元把三毛的腦袋也給開了瓢。

三毛是在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山和三元偷襲成功，三毛知道一定是三元在報復，但是那天晚上黑燈瞎火的，山和三元同時準備了一把彈弓，看見三毛從另外一個家屬區下樓，來到家屬區的廣場上，正得意地吹起口哨，突然被一枚飛來的小石子擊中了腦袋。

三毛捂住傷口，破口大罵道，“是哪個不想活的暗算你爺爺呀？”

山暫時還不想跟三毛撕破臉面，同為孩子們的老大，山覺得只要達到目的，用什么手段實在不重要。

鐵蛋繼續從事著他的密探事業。他又打聽到煉鋼車間的主任在辦公室亂搞一個女工被廠保衛科給抓起來了。

這小子幾天不從他嘴巴里吐個象牙，就不叫鐵蛋了。

但在三元的心中卻非常好奇，很想知道亂搞具體內容是什么？

車間主任為什么要亂搞女工，女工又有什么值得亂搞的？

三元居然就問起山，“山，什么是亂搞??？”

山呢，不作正面回答，而是輕聲罵了三元一句，“你是豬?！?/p>

那天，山帶領著一幫孩子從涪江游泳回來，路過一個屠宰場，遠遠地就看到幾個從縣城來到屠宰場的大人，穿著白大褂就像獸醫一樣，手中拿著超大的注射器，沖著幾頭在屠宰場外面草坪上轉悠的母牛比劃說著什么。

“配種?！?/p>

山興奮地叫喚著，招呼著這幫小伙計們去看熱鬧稀奇。

山把縣畜牧站的人搞的人工授精叫“配種”。

山、鐵蛋、三元他們站在屠宰場小河對岸，由于天氣熱，又是才游完泳，小伙伴個個只穿著一條褲衩，山出神地盯著獸醫們走到那些母牛跟前的一舉一動，他們難得安靜地盯著那些穿白大褂的人將超大的像陽物一樣的注射器，插入母牛屁股后邊那個地方，山興奮地沖三元說，“三元，這就叫亂搞，懂不？”

三元感到非常神秘和新奇，他害羞地搖了搖頭，耿直地回答山，“不懂?！?/p>

山踹了三元一腳，罵道，“你真是一頭豬呀?？┛?，哎喲”

山突然捂住自己的褲子，邊笑邊蹲了下去。三元看到山的褲衩傘一樣被里邊什么東西給撐了起來，他突然也明白過來一樣，笑著罵山，“你個流氓，大騷棒?！?/p>

哈哈哈。”小河邊回蕩起孩子們快活的笑聲。

到了夜里，三元想著白天在屠宰場看到的情形，翻來覆去睡不著，感覺自己那里也像山一樣撐開了傘。

三元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也沒有人給他講為什么會這樣？！

折騰了大半夜，三元好不容易才睡著覺。感到傷口像是什么東西在舔一樣既痛苦而又舒服，他作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夢。

在夢中他看見自己漂亮的姐姐在洗澡！在夢中姐姐忘記了香皂，拉開了門栓，從門縫伸出一只嫩白的手，叫著三元幫著把香皂給遞進來。透過光亮，他看到自己漂亮的姐姐，乳房非常豐滿，就像白天那頭被獸醫們亂搞的母牛，垂吊在肚子下邊的一樣圓渾。只不過漂亮姐姐的乳房更加迷人，更加神秘，更加令他眩暈。

三元感覺到了成長的力量，在支配著他，在他體內的流動像火一般匯聚到具體一個點燃燒。

隨著這種燃燒，這個點在膨脹膨脹，就像三元上幼兒園在玩著吹氣球，又像是一根橡膠管子在長大、長大。

最后，一股股熱流沖出他的那根管子，三元夢遺了。

4、

三元在十三歲夏天的一個夜晚，被自己無意間由自己的身體帶來的變化驚呆了。他不知道，作為一個男孩，這一生還什么東西在前面在等待著。

他悄悄下床，取出一條新內褲換下被自己弄腌臜的褲衩，覺得是自己作了一件天大的見不得人的丑事！

天亮時分，三元漂亮的姐姐起床，給一家人煮好早飯，胡亂吃了一碗，就跟秀兒約好一同回知青點。

三元趁著姐姐出門，也早早地溜出門，去找山、鐵蛋玩。

山看到三元一臉的壞笑，問三元道，“三元，老實說，昨晚你跑馬了沒有？”

“啥叫跑馬？”三元一臉的茫然，盯著比他大兩歲的山。

“哈哈，你真是個豬。我昨晚跑了兩回馬，你呢，鐵蛋？”山就像是得了感冒一樣問著他倆。

“我，我沒有?！辫F蛋漲紅了臉，不敢承認。

其實，昨天晚上鐵蛋也跑了一回馬。

山總是這樣無聊，在那個方面卻又總是比三元他們懂得多。在山面前，三元覺得自己可不就是一頭豬嗎。

而這些丑事，又是三元永遠都說不出口的。是三元心中一道深深的坎兒。

那是一個男孩子在青春期必會遭遇、必須要學會面對的，然而，這些在孩子們認為的丑事，卻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潛入了他們的意識，永遠都揮之不去！

三元只是知道，這是一件羞恥的見不得人的丑事。

一個男孩子，從出生到步入青春期，到成長結婚生子，要經歷多少類似說不出口的“丑事”呀。

5、

三元漂亮的姐姐戀愛了。

這個消息是鐵蛋先知道的。他不敢對三元說，而是對山說了。鐵蛋覺得敏戀愛，如同自己作了什么壞事一樣。

山不相信，覺得鐵蛋是道聽途說。

“吹牛喔？”不管鐵蛋如何解釋，山就是不相信。

“真的，我向毛主席保證。扯謊全家死完！”

這是豆腐鎮的孩子們發的最毒的誓了。山盡管心里承認鐵蛋沒有扯謊，但他的神情卻仍然是將信將疑。

“那先不要給三元說?！?/p>

鐵蛋見山不相信，自己也悶悶不樂起來。他心想，我不找個證據，證明給你們，我就不叫鐵蛋。

他這樣想著，就去了另外一個家屬區。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說假話，按照現在話說，鐵蛋不惜出賣自己的情報來源。豆腐鎮的孩子就是這樣，認真而執拗，說話數話，敢作敢當。

鐵蛋很快找到了三毛，沖著三毛說，“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不信？不信就拉倒?！?/p>

三毛叼著香煙，流里流氣的。他盡管知道是被五千的孩子給打了，但他并沒有把仇記到鐵蛋身上。

這是作老大的特質。在豆腐鎮想要作孩子們的老大，首先，就要有隨時被人暗算被揍一頓的準備。

“打賭，打賭你敢不敢？”鐵蛋仍然不甘心。

“賭就賭。你賭什么？”

“賭一包香煙。”

“行。敏丑事作得，我還怕賭一包香。”三毛生氣了，吐掉嘴里叼著的香煙，沖著鐵蛋說，“到時，你把山、三元他們都給我叫來，我們一起去看敏作丑事。”

聽說去看敏如何作丑事，幾天來，這幾個男孩子們都是處于高度亢奮的狀態。

偷窺，只能是偷窺，才能真正發現敏到底跟誰在作丑事。

為證實敏所干的丑事，山和三毛暫時擯棄了前嫌，共同聯合跟蹤敏，并且商定只能他倆、鐵蛋三個人參與跟蹤，千萬不能讓三元知道。

保密和偷窺，歷來就是令人十分刺激和興奮的。

果然，敏又一次因為洗澡而回家，到了傍晚收拾打扮了一番才出了門。她穿著一條耦色的連衣裙，還灑了一點花露水，香噴噴地走在去江邊果園的路上。

山、三毛、鐵蛋立馬行動，遠遠地跟蹤在敏的后邊。

到了果園，天色完全暗了下來。敏麻利地溜進果園深處，一會兒，山他們聽到幾聲雞叫的聲音。山一聽就知道是一個男的在裝雞叫，三毛罵道，“個狗日的，搞得還真好玩，學雞叫。”

山、三毛、鐵蛋三個人鉆進果園，很快就發現了敏的蹤跡。

在果園深處，敏依偎在一個男的懷中，盡管山他們看不清那個男的臉，卻看到那男的捧著敏的臉，將自己的嘴湊近敏的嘴邊，敏發出一聲輕輕地嬌吟，聽任那個男的手、嘴巴在自己身上亂搞……

他們親嘴。不要臉?！辫F蛋伏在草叢間，興奮地驚叫起來，山用肘部擊打了鐵蛋一下，“別出聲，你個豬?！?/p>

三毛擰了一下鐵蛋耳朵，“明天中午，一包香煙，記到。”

所有的猜想化為現實之后，他們反而失去了新鮮和神秘感。三個人跑出了果園，沒有驚動敏繼續在干著丑事。

鐵蛋因為敏作丑事得到證實后，山又沒有格外的獎勵而更加的懊惱，三毛因為打賭贏了，明天還有包香煙的收獲反而開心起來。

三個人在分手，各自回各自的家時，再三叮囑他倆，“這件事千萬不能讓三元知道?！?/p>

三毛一口答應。只有鐵蛋卻不明白，他反復追問山，“為什么呀？”

山有些不高興，沖著鐵蛋罵道，“不能知道就是不能知道，你是個豬?！?/p>

幾天之后，三元為一件小事跟鐵蛋翻了臉，鐵蛋最終還是沒有守住這個天大的秘密，脫口而出“你姐不要臉?！?/p>

我姐哪里不要臉了？”

“反正我，還有山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看到……”

鐵蛋話未說完，只聽自己肚子突然發出一聲奇怪的聲音，就像自行車輪胎被扎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