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秦嶺
旅途中,總有些山水朝你迎面走來,相互對視的瞬間才發(fā)覺,你看山水的時候山水也在打量著你。山有山的粗獷豪邁大氣恢弘,水有水的綿遠(yuǎn)流長嫵媚多姿。你可以繞山而行,看山與山手拉手低聲唱和;你可以溯流而上,觸摸水流最激越的琴音……
生命旅程中倘若需要遇見一座山,那么,孔子遇見了泰山,發(fā)現(xiàn)天地之小;李白遇見了敬亭山,從此“相看兩不厭”;穿越一百六十萬年之后,我遇見了秦嶺。
如果說黃河長江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秦嶺就是中華民族的父親山。沒有哪一座山像橫貫中國版圖中部的秦嶺這樣,將華夏大地一分為二把北方和南方攬進(jìn)自己寬厚的胸膛;沒有哪一座山像自然生態(tài)天然屏障的秦嶺這樣,深遠(yuǎn)地哺育影響著中華文明的歷史進(jìn)程。
這一次,我是從十三朝古都長安出發(fā)去朝拜秦嶺的,我的高頭大馬歇息在水草豐美的唐朝了。八月的秦川大地以初戀的熱度接納我,徘徊在攝氏四十度上下的氣溫,讓不少游人在四季如春的賓館門前望而止步。從風(fēng)峪口走蜿蜒曲折的山路翻山過嶺,褐色的山崖,黃色的土地,古拙、博大精深的山脈一路引領(lǐng),拉開一部交響詩畫大氣恢弘的前奏……
秦嶺,我要走多遠(yuǎn)的路才能走進(jìn)你山高水長的內(nèi)心。
一次次乘飛機從天空飛過,看八百里秦川奔來眼底;一次次坐火車在亞洲最長的隧洞穿行,屏住呼吸感受你粗獷的野性。
人在畫中,車在嶺上。搖下車窗,清冽的山風(fēng)裹挾著小溪的水汽撲面而來,濕潤的氣流從鼻孔沁入脾肺,暑氣頓消。山崖上“終南山”三個蒼勁的大字不經(jīng)意間爬上眼簾。以造山帶遺址聞名于世的終南山國家地質(zhì)公園近在眼前,讓這座山家喻戶曉深入人心的更有“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這幅祝壽的對聯(lián),下聯(lián)書寫的“南山”就是今天的終南山。
秦嶺最神奇的還是山嶺上的分水嶺,山北的水流入黃河,山南的水匯入長江。嶺北是黃河最大的一級支流——渭河;嶺南是長江最大的一級支流——漢江;中國大地上舉足輕重的兩條河流上最大的支流,夾裹著這座奇特的山脈。更確切地說,是秦嶺這座博大精深的山脈用幾百條支流養(yǎng)育了兩條意義非凡的河流。
穿越秦嶺,穿越綿延一千六百公里的深度、海拔三千米的高度,我在歷史的彼岸與你相遇,印證大自然鬼斧神工天造地設(shè)的傳奇。
愛在峨眉山水間
第一天夜里,我是枕著清音閣的水聲入夢的……
“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晉代詩人左思的詩句讓清音閣芳名遠(yuǎn)揚,成為睡意朦朧時不經(jīng)意間那聲輕喚,遠(yuǎn)隔千里之外信箋上那一行耳語。穿越遠(yuǎn)古的時光,清音閣下的雙橋真的可以連心嗎?倘若牛心石有知,黑水、白水是否歷經(jīng)了前世五千次回眸,才換來今生不再擦肩而過。才換來今夜清音閣前“兩飛雙虹影,萬古一牛心”。
水的絲竹之音悠悠揚揚,入夢而來的竟然是暮鼓晨鐘里那一輪淺淺的月亮,悠游在忽隱忽現(xiàn)的云霧深處。月光下,依稀可見古典的女子從陳逸飛揮灑自如的畫筆下款款走來:齊眉的劉海,溫婉的淺笑,橫吹的短笛,一陣輕風(fēng)飄起長發(fā),手指芊芊撩到耳邊,裸露出戴在手腕邊那翡翠鐲子,涼沁沁一汪翠綠舒緩地蕩漾開來……這小橋流水間纖塵不染的女子,紅塵俗世中不可多見的模樣。而清音閣下淺唱低吟的水花,更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珍珠美玉。
從峨眉山二十六寺中最大的寺廟——報國寺出發(fā),沿著無數(shù)善男信女一步一歇,一廟三叩首走過的山路拾級而上,腳下的石梯長滿歲月的苔痕,又被日復(fù)一日覆蓋上去的腳印磨出些許泛青的亮光。正是人間三月天,道路兩旁情竇初開的杜鵑花,風(fēng)一吹就嫵媚動人了,一團(tuán)團(tuán)一簇簇淺紫、淡粉、殷紅的花朵掩映在綠樹叢林之間,閃現(xiàn)在飛瀑流泉之上。
峨眉山與山西五臺山、浙江普陀山、安徽九華山并稱為中國佛教四大名山,因群峰中大峨、二峨、三峨、四峨幾大山峰相對如蛾眉而得名。橫空一句“峨眉天下秀”的美譽,牽動古今中外多少紛至沓來的腳步,聚焦五湖四海多少情深意切的目光。
如今,登峨眉山已有多種選擇。可以開車沿盤山公路蜿蜒而上;可以搭乘旅游索道直達(dá)金頂附近;也可以坐人力滑竿借力上山;這些選擇無疑可以省略攀登過程的艱辛,直奔“一覽眾山小”的主題。無奈這些方便快捷的方式,總讓人聯(lián)想到娛樂圈一度熱鬧非凡的閃戀閃婚。仿佛斜靠在清音閣小橋流水邊讀一本蕩氣回腸的書,倘若你一口氣從封面直接翻到了封底,錯過了書頁間一波三折的情節(jié),錯過了西廂里心旌搖蕩的篇章,錯過了閱讀時不經(jīng)意間會心一笑,更錯過了合上書頁之后依然縈繞腦海那刻骨銘心的記憶。
每次上山,我依然會選擇最原始、最低碳的登山方式。第一天從山腳下報國寺出發(fā),途經(jīng)伏虎寺、雷音寺、純陽殿、神水閣、中峰寺、廣福寺、白龍寺、萬年寺,一路看山聽水。在每一座寺廟稍作停留,聽聽萬年寺裊裊梵音敲響耳鼓,摸摸峨眉山六大古寺中最古樸的紅墻,看看鑄造于宋代的鎮(zhèn)寺之寶——普賢菩薩騎六牙白象銅像。感動于跪倒在銅像前的善男信女,不妨也學(xué)著他們的樣子點一炷香,把心事說給菩薩,把幸福平安托付給菩薩,帶著期盼帶著滿足腳步輕松飄然離去。這樣的行程,當(dāng)天下午大約三四點鐘就可以停歇在清音閣了。
第二天,窗外的水聲會喚醒睡夢中的你早早起身,去趕赴山重水復(fù)處“一線天”的約會。走上棧道,看溪流在這里峰回路轉(zhuǎn),看山道在這里曲徑通幽,看巨石舉起鋒利的斧頭劈開天空的流云,看疏藤密蔓樹梢葉尖露出藍(lán)天一線。走出峽谷眼前豁然開朗,原來這就叫“心底無私天地寬”。走出一線天之后,或許你會遇見峨眉山一千多只靈猴的代表,他們與人類天生的親密。你想,倘若他們明白直立行走是種族進(jìn)化的必然選擇,還會在路邊擺出人見人愛的俏皮模樣向游人索要餅干、蘋果嗎?
由清音閣上行六公里,站在海拔1120米云霧深處的“老者”名叫洪椿坪。洪椿坪上建有洪椿寺,洪椿寺大門左側(cè)密林中有棵紅椿樹,樹高三四丈,樹徑腰圍要幾個人才能合抱。這棵紅椿樹以1500多歲的高齡當(dāng)之無愧成為長壽樹王。更為神奇的是,傳說這棵樹要等五百年才開一次花,五百年才結(jié)一次果。如此看來,人世間再長久的等待又算得了什么?
人生如游山,愛情亦如游山。兩個人在山腳下相遇,手牽著手走上山去,共同分擔(dān)一路上的風(fēng)雨,哪怕前路會有崎嶇坎坷,哪怕會有身心勞累疲憊的日子。只要相互攙扶著登上浪漫愛情的金頂,就能看見人生最美的風(fēng)景:云海、日出、佛光、圣燈。在“十里不同天”的時光深處,笑看白云悠悠伸手可及、花滿枝頭樹木參天、高山流水琴聲悠揚……
世間最完美的愛情無非是“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兩個人牽手走過花開花落的四季,走過艱辛坎坷的人生。亦如峨眉山金頂連心鎖的承諾:兩心相許,心手相牽,享受一份包容的美麗,直到生命已遠(yuǎn),滄海變桑田。
在《槐園夢憶》一文的結(jié)尾,梁實秋先生引譯了英國詩人朋士的一首詩 “我們倆一同爬上山去/很多快樂的日子,約翰/我們是一同走過的/如今我們必須蹣跚地下去,約翰/我們要手拉著手地走下山/在山腳長眠在一起……”
人生苦短,也許只有山水之間地老天荒的相依相守,才耐得住歲月最仔細(xì)的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