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陽光溫暖地照著大地,若在三四十年前,老家的榆樹上就又該吐出新綠了,一串串鮮嫩的榆錢兒便掛滿枝頭。榆錢是榆樹的果實,嫩綠、扁圓,有點像縮小版的銅錢,小孩最喜歡它們了。膽大的孩子早就猴子似的爬到樹上,一把一把地擼榆錢了,他們一邊滿嘴地塞榆錢,一邊將長得繁茂的枝折下來,扔給等在樹下的小伙伴。樹枝隨著孩童的身體搖晃著,榆錢就跟下雨似的落下來,飄舞在風中,散發著絲絲的甜潤。
當榆錢還是綠綠嫩嫩的時候可以直接摘下來吃,生吃很甜,有一股葉的清香。更多的時候,人們還是用細細的白面拌了榆錢,再加些蜂蜜蒸成一鍋好吃的榆錢糕。蒸榆錢糕,先得把淘凈的濕漉漉的榆錢拌上面粉,加水和勻,墊上籠布,盛在蒸籠里,放進鍋內用文火蒸。蒸熟后,用刀劃成塊狀,然后捏著籠布角和盤出鍋,倒在小盆里。滴上幾滴芝麻油,再澆兩勺蒜汁,撒上些蔥花或芫荽。頓時,熱騰騰、香噴噴的“榆錢糕”便做成了。白綠相間,香甜適口,此時,所有鄉村的滋味就都呈現在了你的面前。不過,再過些時候,榆錢長老了,變黃了,就會簌簌地飄落下來。
雖是多年過去了,然而那份記憶卻被我小心翼翼地封存到了心底,至今都難以釋懷。可惜上世紀七十年代的一場蟲災,使西安周邊農村的榆樹遭受了滅頂之災。我至今還記得那種黑脊背、黃肚皮的約一厘米大小的害蟲,成群結隊地爬行于大榆樹上,最后擠擠挨挨地一大片抱成團,殘害榆樹。老父親將那些“禍害”用藥噴,用鐮刀剮,看著榆樹流出粘粘汁液的傷口。我在想,樹一定是疼哭了,在流淚呢。以后,家鄉的榆樹便愈來愈少,以至絕跡。
春天來了,想著吃榆錢和榆錢糕的愉悅,常常勾起我童年的回憶,也使我回想起老家老輩人關于榆錢樹的傳說。說是從前有兩個窮書生,一個叫于田,一個叫常青。兩人在一個學堂念書,從來沒紅過臉,沒為任何事爭吵過,親親熱熱的如同親兄弟,就結為異姓兄弟,于田為兄,常青為弟。適逢皇王開科,兄弟二人一商量,東拼西湊帶了些盤纏,到京城應試。由于盤費不足,只好步行。走呀走呀,眼看就要到考試日期了,路程卻只走了一半。常青就對于田說:“哥哥,我們像這樣走法,那是無論如何也趕不上時間的,不如你花幾兩銀子坐個馬車,快速趕路,如有出頭之日為弟也就樂意不盡了。”說罷,把全部盤纏交給了于田,又替于田雇了車馬,兄弟二人這才揮淚而別。
于田按期到了京城,應考后中了高魁。當時朝廷正缺一名主管軍餉的官,皇上傳下圣旨,新科狀元于田就接了這一官印。于田高官得坐后開始還算清廉正直,漸漸地,看見銀子黑了心,而且越來越貪心,千方百計地把軍餉往自家金庫里存。就這還不滿足,時不時地帶幾個親兵到地方上搜刮民財。
常青回家后,家鄉遭了災荒,生活本來就很苦,這一下,更是家無隔夜之糧了。幾個知己勸他到京城找于田,說于田就是不給一個差事干一干,金子銀子總是要給你的。
常青再沒有辦法可想,就到京城去找于田,找到了于田,于田的臉吊得有二尺長,愛理不理的。說常青穿得像個叫花子,給他丟盡了臉,就給他了二兩銀子,打發他連夜回去。常青受不了這種侮辱,將銀子一甩,頭也不回地走了。
度過了災年,常青發奮讀書。三年后進京應考,中了頭名狀元。做了刑部尚書。
這一日,常青批閱一樁貪污萬兩黃金的大案。犯人姓于名田。常青大吃一驚,莫非此人就自己過去的同窗?等犯人提來,果然是他。于田跪在常青腳下,苦苦乞求常青饒他一命。常青愁思再三,還是以國法為重,判于田死刑。
斬了于田以后,常青卻親自收殮了于田的尸首,埋在荒郊野外,每月按時給于田的二老捎去銀兩。
第二年,在于田的墳頭上,長出了一棵樹來,人們就叫它榆樹。榆樹長大以后,春天早早地就開了花,開不了幾日花便落了下來,這花一串一串的,像銅錢一樣,人們就叫它榆錢。也有的把榆樹叫榆錢樹。人們說,由于于田這個人貪財,卻沒有福分享受。因此,榆錢就只能看不能用;又因為于田不老實,心底不良,所以榆樹身上就有一個一個窟窿,常常流壞水。
于田是太壞了,罪不容恕。可他死后化為榆樹,結出榆錢奉獻人類,也算將功補過吧,更能年年提醒人們不可太貪心,否則,他的昨天就是貪心者的明天!如今的貪官太多了,可能也與榆樹太少了有關吧?榆樹少了,我失去了童年時的美味佳肴固然可惜,但失去了對官員警示教育的活化石更令人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