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很小的時候,村子里經常有露天電影。那時候電視還沒有進入尋常百姓家。因此,電影成了山里人夜生活的美妙插曲。
那時候,村子里有一個放映隊。我記得隊里有個大腦袋的矮個子叔叔,他是負責放電影的,其他幾個人則負責搬運設備,整理場地。他們的形象在我的記憶里都變得模糊了,但我對大腦袋叔叔卻記憶猶新。因為一到放電影的時候,我們一大堆孩子就齊刷刷地擠在放映機旁,傻乎乎地盯著那兩個圓夾子一圈圈地轉動。在我們眼里,大腦袋叔叔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他是魔術師,是天上的神仙。
秋天的時候,露天電影通常是在秋收過后的田野里放,其他時節就在附近的小學校里放。用從村長家里借來的白灰蚊帳充當銀幕,用繩索捆了掛在樹上。當夜幕降臨的時候,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搬了凳子去。最積極的當然是村子里的孩子們,我們一聽說要放電影,就一連好幾夜都睡不著覺。等到放電影那天,一大早就搬了小板凳出去了,連飯都懶得回家吃。我們經常幫放電影的叔叔們整理場地,一天到晚都在場地上忙乎,也不知道累。
有露天電影的夜是美麗迷人的,幾乎全村地人都齊刷刷的坐在散發著泥土氣息的田野里,月光悄悄溜過我們的頭頂,蛙和蟋蟀的清唱從不遠的地方傳來,而那些朦朧月色下的山巒也似乎在樂曲聲中翩翩起舞。
電影看多了,我們一幫乳臭未干的小伙計就想自己演電影了。我通常是被迫扮演漢奸的角色,因為那時候我長得又矮又小,賊頭鼠腦的,而且兩顆門牙又大又往外突,按伙伴們的話說就是活脫脫一漢奸,沒有“八路”相。每當我演漢奸的時候,總是被那幫“八路軍”打得死去活來,最后不是被拉去打靶,就是被關在牢獄里活活餓死。所以每次我都死得很慘。
后來,我不服氣了,老是叫我演漢奸實在不是滋味,于是我說我想演點其他的角色。后來,大伙同意讓我演一個日本軍 官。他們在我鼻子和嘴唇之間涂上碳素墨水,然后用毛筆在眼眶上畫了一副大大的眼鏡,再在腰上別一把東洋大刀,嘴里還要不停的念叨“咪西咪西”之類的。這樣我就成了活脫脫一日本軍官了。我演這個角色的時候死得比漢奸更慘,不是被八路軍炸得粉身碎骨,就是用一把東洋刀自己了結了自己。
記得在我漫長的“演繹生涯”里,自己只演過一次八路,而且還是我用五根棒棒糖換來的,但不久就被逼叛變了,做了狗漢奸,至于最后是怎么死掉的,現在我也不記得了。如果僅僅是在演戲的時候受點侮辱,那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自從我演了漢奸之后,從此我就背上了一個“走狗”的罵名。直到我離開家鄉到縣城里去讀高中,才徹底擺脫那個陰影。但是后來有小時候的伙伴的來信免不了還要提到那些事。
再大一點的時候,大伙覺得這樣自編自演而且沒有觀眾捧場實在沒什么意思,于是大伙決定造一臺電影機。我們用繩子把手電筒綁在木凳上,用白襯衣做幕布,有個小伙計甚至冒著生命危險把他家新買的縫紉機上的圓盤和皮帶拆了下來,捐給了研制小組,為此他被破格任命為小組副總指揮。可是不幸的是,后來他被他父親揍了一頓,屁股都被打腫了。
我們的電影機自然沒有研制成功,最后宣告破產。
后來,電視走進了千家萬戶,搶占了電影的空間。露天電影就逐漸消失在我們的生活里了。
我現在所懷念的,還是小時候的露天電影。我多想回到過去,回到從前,回到鄉間的田野上去,再跟我的伙計們演一場電影,看一場露天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