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耀(外四首)

我被山頭終于露面的太陽看見

了，

溫暖放縱著我的血液在生命中奔騰，

久鎖我的寒冷正層層褪去，委落在地。

太陽輕輕撩開覆蓋山巔的陰影，

我不禁看到我在陰山的跋涉和堅信。

陽光照耀的微笑多么美好，

被冰雪藍光看透的身體暢想著走進山的陽面。

周身的草木蔥蘢在蒼茫的背景中，

誰也看得見誰的身高和底細，

誰都糾纏著盤根錯枝的生計和快活，

誰都捍衛著共同低矮而貧瘠的地理，

分享著蒼天飄灑的陰涼和風潮，

尤其阻擋著我不合群落的選擇和風格。

更多的隱晦與遮蔽等候著我，

更有力的硬角瞄準著我，

玲瓏的游戲規則觸犯著我。

我的眼睛太清楚了，我的筋骨太適應了，

唯有我的腳步我的心跳超越著這一場的局面，

我讓我的青春熱血涂抹在這一些冰冷的上面，

我愿我的憂傷不要去傷害我的暢想，

我棄我的淚水于即將的崩塌之前，

我把一朝一夕的我錘煉成柔韌不絕的人。

啊，我把我的身心放置在未來的時空，

我把我的暫時延伸到永久，

我把我一路護送到藍光之外，

直到眾多的溫暖，隨處隨時認識著我。

面對一群荒山

我不相信從來就是這個模樣，

我不相信未來也是這般模樣，

一群荒山像一把把爍爍的利劍，

一群荒山像一株株斷頭的樹木，

直直地插入我年輕的胸膛。

我堅信過去地質形成以來不是這樣，

我堅信我過去之后的以后絕不是這樣，

直面地閃爍著冰冷的藍光，

朗朗地傾吐著生命的殘傷。

我不相信村莊放棄的群山不是我的故鄉，

我不相信我的傾訴不是我的生命在歌唱，

我不相信我的胸膛不能孵化群山的蒼涼成花香，

我不相信我的未知不能看護好眼前這一代脊梁，

我不相信大地內心永遠都這么的偏向，

不相信波濤只能喧囂在海洋，

不相信詩歌只能生長在幻象，

不相信奔走的聲影唯有這羚羊，

不相信長風只能梳理我一腔的柔腸。

是的，我不相信我的歌聲只屬于歌唱。

肌膚像冬一樣踱進我生命的群山啊，

我的嗚咽就是你轉世森濤滾滾的瓊漿，

我的目光是你身心多情完美的力量。

現在我看見我聲聲的呼吸，如犁鏵，

一道，一道，犁開你依依的微笑，

如我詩篇，永世不離。正好。

這些荊棘

一定是要抓傷我的肌膚或者衣褲，

只要我是從中穿行，從旁經過。

所以我的明白讓我放下傷口和傷洞，

繼續我的方向和行動，

繼續我的長期和卓越，

因為我深愛著我的迎面而來的未知，

深愛著我對這個世界多層次的發現。

我理解這些生長在梯田和道路中央的荊棘，

猶如我停下時間，特別走進他們的世界，

一路觀賞這些荊棘種種的愿望，

共同的身姿和銳利的狹隘。

我盡量保持空氣或者菩薩的狀態，

以無有的存在和徹底的慈悲，

甚至，直接以另外一株荊棘的方式，

搖曳在這些遠離天空的生命叢中。

他們也是不容易啊，作為一種生存，

鋪排在營養稀薄的蒼涼的群山，

即使是人類精心喂養的層層梯田，

因為隱性的安排和后天的進化，

早早放棄了偉岸與磅礴的可能，

與天性自由的綠草爭搶著潮潤，

和從天而降的雨滴。

長刺成了必然，成了自衛和節律，

以響應周身的習慣性干旱。

萎縮的聲影隱藏著生命剛強的屬性，

曲曲折折地收斂也伸展著內心的不屈，

與向天的渴望。

彼此會心，相互遮蓋而且陪同，

如鳥兒高飛時的歌唱。

共同的天分捍衛的生命的基因，

因此遠離我，也挽留我，

即使用心用力，這些種種荊棘，

怎么也想象不達我的切身的穿越。

小我傷我

小我如刺，扎在我戀愛大地的心口上，

我毫不在意，因為我是我的父母我的祖先的孩子。

我的父母是同土地相容相愛永遠的人，大寫的人，

是另外一個色彩貶義的詞語對應一生卻彼此陌生的人，

農民，調理作物與天地相隨相通的人。

我的祖先更是如此五體匍匐在敬畏，祈求和感激之中，

對土地，對神靈，對子孫一腔赤誠的人。

小我如刺，扎在我的腳步穿行山間的小路上，

在鷹三千米高空的目光中，我以我的赤手赤腳，

笨手笨腳，血汪汪地拔出這一根根粘著我肉我血我心之顫顫的刺，

起初我還呼天喊娘，悲壯奇崛，

繼而漸入熟境，忘乎所以，

在夜色如鏡的日子里，拔了又拔，

拔了又拔，如正午梯田上呼吸如雨的母親拔扯著雜草，

收獲著金濤滾滾的麥浪在風靜云白的山谷之中。

小我如刺，扎在我青春而干凈的臉面上。

四周很忙。各種臉上也長了刺，

都不在意彼此的千瘡百孔，

喧囂與呼叫嘹亮在隱秘的深淵。

我把自己埋藏在漆黑的行動和話語當中，

黑的亮光照耀著我輾轉不眠的身體，

我的熱血亢奮在一層皮膚的下面，

猶如晨曦抹掉星宿撼不動的夜。

時間的口袋中，我看見我的寶藏正在成型，

我的地殼正在出離沉默的深海，

我的火山正在凝聚快速增長的力量，

外面的天空正按慣性跌落得無覺無察。

小我如刺，化作詩行，且歌且吟，

化作盤古開天辟地，且舞且樂。

我被我放逐了

我放開了手，我被我放逐了。

我要看看我在時間的河流上要漂流到哪里去？

我要看看我像三閭大夫放開楚懷王一樣，我放開了岸。

在我即將棄舟登岸的時候，是岸，

寬廣抒情、想象完美的岸忽然高聳，絕壁萬仞。

我沒有仰頭嘆息，沒有固執攀援，

我知道是岸放棄了我，同時知道，我還會登岸，

只是時間不是現在。

我生命的小舟漂浮在世俗的河流之上。

我被眾多的濁流和塵埃的浪濤隨意拍打。

我知道這是物性和人性的化學反應，

我要學會接受并理解他們，

主要是原諒、寬容、允許他們，

我也需要看見我的人性、我的物性。

我要看清這河流上下一系列的真相。

我漂流著我的生命之舟。

我被我的愛隨手放逐了。

我要穿越這修為的全部過程。

我的損傷我知道，我的絕望我知道，

我的局限我知道，我的幸運我知道，

我的偉力我知道，

我還知道超越這時空的那些能量和秘密。

小舟隨波。小舟逐流。小舟成水。

我允許著時間的流水被世俗的流水所污染。

我允許著我的呼吸和我的心，一點一點，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凈化著這水的味道和修改著這水的顏色，

不允許染上我的毛發、我的肌膚、我的皮下組織。

小舟載水，撐開寬大碧綠的個性，

紅荷 我的心。

我被我伸出寬懷綿軟的手牽出這超度的河流。

我看見了我站在眾山之巔，日月如桃，

滋潤我欣慰的目光。

心平氣和的海，四面，托舉著整個的宇宙。

我的腳下，也就是我的高峰的下面，

是我前世今生細走的人間。

那里有我的愛和痛，有我的生死與沉浮。

山的腳底是我出發的地質構造，

是潛流，是火山，是地心，

是我的尊嚴和宇宙的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