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滇金絲猴面對面
滇金絲猴國家公園離塔城很近,出塔城鎮向西,沿著盤山公路迂回幾公里就到了,沿途有幾個叫“臘咩咩”、“落爪”等名字傈僳族小村莊,這里屬于白馬雪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的一部分。車子停下后,還要沿著公路向上走一段才能到達看猴地點。路兩旁一種紫草科植物搖曳著小藍花將草地織成清新小花毯,由無數山泉匯集而成的小溪沿著山腳淙淙流淌,溪水歡流澄澈,山上古樹參天青翠欲滴,山間云霧繚繞,即便不是看猴,久居城市的人置身于此也是莫大享受。
九點過了一會兒,林中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由遠及近,離公路不遠的幾株老樹枝葉開始晃動,猴兒們駕到!一個個黑白相間、活潑而又充滿靈性的身影歡叫著上躥下跳,身姿靈活矯健。它們各據一方開始吃樹上的嫩葉和地衣等植物,吃夠了之后,大猴子們坐在樹杈上發呆閑坐或相互理毛,幾只俏皮的小猴在一顆高大的杉樹上蕩來蕩去玩耍,精力充沛。
世界上已經確知的金絲猴有四類,川金絲猴、滇金絲猴、黔金絲猴以及越南金絲猴,今年二月在高黎貢山自然保護區還發現疑似新品種的怒江金絲猴。滇金絲猴是其中最美貌者,其毛色黑白分明,鼻子只有兩個仰天的細長黑鼻孔,因此又叫黑白仰鼻猴,兩個朝天的鼻孔下,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晶瑩剔透,純凈中透著善良,粉紅色的嘴唇豐潤飽滿,整個面容精致又有靈氣。頭頂的黑毛自然上翹向中間聚攏,天生的莫西干頭讓貝克漢姆也望塵莫及,屁股上大片白毛像是穿了一件白短褲。望著樹上這些可愛的精靈,我最想要的不是手中變出一只表現優秀的長焦鏡頭,而是可以跟它們打聲招呼說些示意友善的猴話。
同為中國特有的瀕危動物,滇金絲猴的珍稀性堪比大熊貓。若論賣萌,兩種珍稀動物各有千秋,PK彩色照片的話,滇金絲猴的性感粉唇讓熊貓只有羨慕妒忌恨的份兒。忍不住感慨猴子是不是也有“相由心生”一說。峨眉山上那些猴子長著一副“尖嘴猴腮雷公臉”,還會搶游客食物、掀女游客的裙子,滇金絲姿態高貴優雅,從不偷吃老百姓種的各種農作物,在食物匱乏的冬季它們會吃掉寄生在云杉冷杉上的營養含量很低的松蘿(樹胡子),這還有利于杉樹的正常生長。
園區內有一個游客中心,里面有不少生長在白馬雪山一帶的珍稀動植物照片和農民護林員的工作介紹,還有個小影院可以播放滇金絲猴的紀錄片。近年,白馬雪山滇金絲猴的數量已恢復性增加到1500多只,占總數的70%以上。保護滇金絲猴,一直有人在行動。在過去的二十多年里,中國靈長類動物專家組組長、大自然保護協會中國部首席科學家龍勇誠一直在為它們的生存奔走。著名野生動物攝影師奚志農,實踐著用影像的力量促進自然保護的信念。還有周圍村子里那些默默無聞的傈僳族護猴員們十幾年如一日歷經艱辛的護猴行動。自從有了護猴隊,沒有人敢再獵殺金絲猴,猴子一天天和人走近,從幾公里到幾百米、幾米,現在護猴隊每天給來這里覓食的猴群補充一些松蘿、蔓菁、胡蘿卜、蘋果和漆樹籽等猴子們最愛吃的食物,游客也有機會近在咫尺地觀賞它們。
近年云南部分地區頻頻發生大旱,生態保護較好的大香格里拉地區并沒受到多少影響。保護滇金絲猴,也就保護了它們賴以棲息的原始森林和生活在其中的各種珍稀瀕危動植物,最終實際上是在保護人類自身。
哈達村,過故人莊
住的小酒店建在哈達村綠色的田野上。窗外,田園詩般的風光一覽無余,起伏的梯田間炊煙裊裊,遠處的青山白云環繞,滿目皆是清新盈潤的綠,小鳥在歡唱。再喜歡睡到自然醒的人,也舍不得放棄在陽臺上享受如此美妙的早晨。
到村子步行可達。小路兩旁野花野草叢生,鎖莓不時探出頭來,有黃色的,也有從紅變紫的,吃起來酸酸甜甜。大片的葡萄園延伸到山腳下,這些葡萄是用于釀造冰酒的威代尓葡萄。葡萄樹種下的頭幾年要先養樹,長出來的葡萄摘下后直接做了肥料,以后來就有機會喝到冰酒。
村里很安靜,枝干虬勁的老樹灑下大片濃蔭,樸素的斜坡頂房屋掩映其中,房檐交界處都懸掛著木頭雕刻的雙魚是納西民居的特征之一。核桃樹和板栗樹多,核桃樹正值花期,核桃花和楊樹花有點像,遠看像一只只毛毛蟲,據說用開水煮過去除澀味之后的核桃花,無論涼拌炒煮,都是一道不錯的美味。秋天來就能吃到剛摘下來的核桃和栗子。
可能是農忙時間,一路上沒看到什么閑人,東奔西走找食兒的大公雞毛發光亮,神氣活現。有位背著筐子干完活回來的大姐正準備進自家大門,看到我們便笑著說進去坐坐吧,口氣十分自然,一路上又幾次收到這樣的邀請,好像我們是久別故里回來探親。
和我們一道前來的酒店員工古麗英就是哈達村的。先到了她家,院子里有菜地有果樹,桃子、杏、李子可以吃了,蘋果還沒熟,木瓜是做云南菜木瓜雞用的那種薔薇科酸木瓜。古麗英的父親,少說也有五十多歲,三下兩下就爬到樹的高處給我們摘最熟的杏子,看得我瞠目結舌。后來又去了幾戶人家,果樹和菜地是每家院子的標配,家家的水果自給自足還吃不完,這些果樹以類似自然農耕的方式生長,地上有很多杏子是熟透了沒人摘或者被小鳥啄后掉下來的,村民們也不以為意。可以想象,摘下來的水果馬上吃或者再放幾天達到最好的狀態,味道有多豐美。
塔城是這次香格里拉環線的一大驚喜,氣候宜人,物產豐富,海拔只有兩千米左右,和高海拔的梅里相比,人也舒適放松。臨時決定多住一天,并和酒店商量,把原本含在房費里面的包餐,挪一頓到村民家里去吃。
第二天中午到阿龍家做客。多呆了一天,發現村子里常見皮膚微黑的健康質樸型納西族帥哥,阿龍是其中之一。飯菜已準備好正待上桌,有臘肉炒蕨菜、臘排骨蘿卜湯、苦瓜炒肉、涼拌黃瓜和魚腥草的葉子、腌蒜、炒野菜干……連上青菜湯,滿滿當當足足十個盆!為避免浪費,和主人家央求了好幾回,才同意把每盤撤了一半的量下去,不夠再添。村子里的豬是吃豬草的走地豬,臘肉格外香以至于還添了一回,其余每道菜都不含糊。不管是酒店的廚師還是阿龍的姐姐,都說“我們這里炒菜不放味精雞精”。再晚些日子等夏天雨季到的時候,旁邊的山上就能采到松茸等菌子。這幾年吃到的心目中的大餐,都在鄉下,漁民家里,云南山區少數民族家里,每每遺憾沒有長一個大胃。
飯后喝茶閑聊,熱誠的阿龍端來一盤帶著蜂巢的蜂蜜。周圍山上花多蜜源豐富,村子里很多戶人家中養蜂,大多用新式更易取蜜的活框式蜂箱,偶爾也能見到有老人家還在用那種老式蜂箱:一段中間空了的老樹巢,內部一切“家具裝修”都需要蜜蜂自己置備,一年只能采一次蜜,有點自娛自樂的意思。春天百花開時采的蜜是香甜的,板栗花微苦連帶此間出產的蜂蜜也帶苦味,但有些特別的藥效。一起上桌的還有一盤青梅和一小碟辣椒面,連續吃蜂蜜過于齁甜,青梅之酸可以緩沖,再蘸上辣椒滋味就更豐富了。云南人在味道搭配方面的不拘一格,總是令人佩服。
在哈達村的經歷就像是孟浩然《過故人莊》中描繪的場面。真心希望有機會再來,可以是百花齊放的春天,雨季有松茸和菌子的涼爽夏天 ,碩果累累的秋天,或者,開始釀冰酒的冬天。
尼西,探訪黑陶人家
從塔城到香格里拉縣城的路上經過尼西鄉,這里是藏族黑陶的發源地,又以湯堆村最為著名。從山腰的公路上俯瞰湯堆村,群山環繞之中一塊細長形的壩子上,星星點點的農舍點綴在黃綠色塊相間的農田,云彩把黑影投灑在青山上,小村莊寧靜、安詳。
藏族司機丹巴把我們帶到一戶做陶人家,這是一幢外觀看起來并不起眼的藏式民居,底層架空,豬牛狗雞等禽畜在這里和平共處,工作室在二樓,室內沒有開燈,光線相當昏暗,眼睛和相機都過了好一會兒才適應。制作尼西土陶的工作間是很有講究的,不能向陽,不能風大,一般不開燈,是防止制陶泥土干得過快。
洛桑恩主和他的兩個兒子正盤腿埋頭做陶,手上的動作都沒有因為屋里來了客人而受到絲毫影響。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如此靜定,仿佛手里的物件神圣到容不得有任何閃失。心靜無雜念,不僅是做好黑陶雕好花的訣竅,也是必修課。
和以往見到的在轉輪上拉胚塑造出圓形器物不同,哪怕是圓形的尼西黑陶,也是用粘土一片片粘成,形狀完全依靠手工捏、錘、敲、打而成。尼西黑陶的制作工藝千百年來幾乎沒有變化,一些簡單的自制木頭工具,比如木拍、木刮、木墊和木榔頭等,一方木案和幾片木板底座,就是陶藝工匠們全部的生產工具。
洛桑恩主正在給一個小茶杯雕刻花紋,簡潔的蓮花瓣線條,七八個已經刻好的茶杯靜靜地立在一旁,細密的陶土在昏黃的光線里暈出柔和的光澤,拙樸而不乏輕靈。這樣的杯子一天能做幾個?十幾個,洛桑說。
工作室有一個門通往里面一間小屋,一墻之隔,是洛桑的父親孫諾七林大師和洛桑的二哥。孫諾七林手上正在輕捏細敲的,是一個體積大做工也相對復雜的大壺,面對我提出的能不能對著鏡頭微笑一下的請求,老人抬頭露出溫厚平靜的笑容。今年六十多歲的孫諾七林從十一歲就開始跟著爺爺學做陶至今,撇開有三件作品被中國國家博物館收藏,入選“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代表性傳承人”名錄不談,作為村里男女老少公認的黑陶王,并被所有人都尊稱為“師傅”,除了制陶技藝高超,更重要的是,他把自己的技術毫無保留地教給村里的年輕人,現在村子里幾十戶做陶的人家絕大部分都是他的徒弟。
準備買幾件土陶帶回家。燒好的黑陶放在一個專門的房間,洛桑恩主放下手中的活計起身帶我們過去,他在這家排行最大,藏族的傳統婚姻制度是“誰大誰當家”。出售的黑陶多為傳統造型,有火鍋、青稞酒壺、酥油茶壺、藏八寶、鴿子壺和花瓶等,也有形狀扁圓的黑陶鍋,尼西名菜“土鍋燉雞”就必須用這種黑陶鍋來燉。這些黑陶雖無需窯燒,也不用拋光,但胚質細膩,堅硬光亮,“土”到極致,散發出一種不卑不亢、寧靜致遠的氣息。黑陶的價格則像大師的笑容,并不因跟名人有關而高高在上。
挑黑陶之前被梁上掛的幾條臘肉吸引,冒昧地問洛桑,能不能賣一點臘肉給我,洛桑轉身出門拿了一把長的砍刀進來,“唰”地砍下一塊臘肉,我問多少錢,洛桑說不要錢送給我,心中登時感到重重一擊。這個小插曲還只是這一路被淳樸的藏族人感動的一個開始,自此再也不敢冒然提出買臘肉的要求。
臨走,洛桑指著院子前一個被塑料布覆蓋的丘形小堆告訴我們,這是燒陶的地方,大約一個月燒一次。燒陶用松柴,燒好后蓋上鋸木灰再悶半個小時左右,陶就變成黑色,最重要的是掌握好燒陶的火候。黑色的小秘密藏在這里。
離開尼西后的路上,有人在路邊招手示意,丹巴停車下去問了又返回,說是想寄他帶一些東西,不巧我們這輛車的后備廂已經塞滿。對于我“互相不認識”的小詫異,丹巴淡淡地說起以前的一個經歷。有一回他搭了一輛大貨車,司機半路上接到電話家里有急事,知道丹巴也能開這種車,就連車帶貨都委托給他幫忙送到目的地,自己另外找車回家。生活在這里的少數民族人與人之間、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關系,也是香格里拉一道永恒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