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過一把靠椅放到門前,一屁股坐上去,就算又一次回到了老家,回到了生養自己的地方,回到了自己生命的原點。可此刻坐到這里,我再也找不到童年時代的那種蒙昧而輕松的快樂,心中隱隱地流淌著安寧與失落。
坐在門前,放眼的目光蔫蔫地落在院子邊的菜地以及那銀杏樹和核桃樹上。菜地里再也沒有青翠的蘿卜和白菜,因為母親去世了,耄耋之年的父親雖然身體還健朗,卻沒有種菜的耐心和興趣。好在經過母親幾次移栽的核桃樹已經有四號盆粗,高過房脊,亭亭如蓋了,母親活著時栽的銀杏樹掛滿微黃的葉子在秋陽里挺拔著直鉆云天。
母親是在七十二歲時走的,已走四年多了。她得了胃癌,不公的上天讓母親得了不治之癥;慈祥的神靈卻護佑著她,沒讓她有一點疼痛。母親是后半夜走的,嚴格地說我沒有在跟前送終。在母親生命的最后兩個月里,我每次回來呆上幾個小時,母親就會催我走,總叮囑我要好好教書,不要誤了人家的孩子。要走的那天下午,母親讓我抱起她,在堂屋里站站,又走出大門,在院子里轉轉。母親努力地睜著雙眼,在看,在看,在看,唯一的一次在自己兒子的懷抱里要最后一次看看自己插過秧的田,種過菜的地,親手蓋的房子,親手鋪上水泥的院子以及傾心操持的家。母親算得上高個子,但病魔折磨得她萎縮成嬰孩般大小,在我的雙臂上幾乎沒有重量。我抱著母親,覺得是抱著一尊沒有形體只有永遠慈愛的神靈。母親走的時候很平靜,很安詳,如瞌睡太濃,輕輕地打一個嗝就睡去了。勤勞一生的母親是在沒有遺憾只有牽掛的心情中離去的。
母親走后,我回來的次數多了一些。因為生活上失去照料、精神上失去依靠的父親情緒非常低落,我得看看他,開導他,給他做點好吃的。每次回來,回到自己曾經生活的、現在時刻牽掛的原點,總免不了有物是人非的失落。母親去了,老家變得冷清了。不再有母親做好的飯菜,不再有母親為我邀幾個人玩玩麻將,我沒有福可享了。
沒福可享了,但我依然要多回來。因為這里有父親在,是我生命的原點,情感的原點,甚至是精神的原點。我人不在這個原點的時候,心時刻都拴在這個原點上,時時把我往原點上拽。可是,我每次回來又不會呆多長時間,常常是吃一頓飯就走;我已經在這里住不習慣了,人回到原點,心又督促著形體離開。這其中,有無數東西,我已無法在原點找回。改變的已經改變,衰老的已經衰老,離去的已經離去,就像坐著的這把靠椅,雖然還作為一把靠椅存在,但已經到處松動了。
秋風很涼爽地輕輕游蕩,我坐在老態龍鐘的靠椅上,成了回到原點的象征;但我也年過半百了。好在核桃樹正茂盛,父親還健在,隱隱的失落中又有淡淡的安寧。
楊錦全,教師,現居湖北房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