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大樓難逃“勞倫斯魔咒”

“欲與天公試比高”，人類原始的摩天情結見諸《圣經》，其《舊約·創世記》第11章宣稱，當時人類聯合起來興建希望能通往天堂的高塔。為了阻止人類的計劃，上帝讓人類說不同的語言，使人類相互之間不能溝通，人類的摩天計劃因此失敗，自此各散東西。

但是，人類心目中的摩天大樓——巴別塔從未泯滅，千百年來，人類繁衍換代，被定義為152米以上的摩天大樓也從圖騰變成現實，及至現代，全球摩天大樓競相沖天，規模越來越大，高度也一次又一次刷新。

（一）摩天大樓競比高

過去，人們曾用“鱗次櫛比”這個成語來形容歐美城市摩天大樓之密集，如今這個風頭已讓位于中國。

中國各地爭建“第一高樓”的資訊屢見于媒體。今年初，武漢宣稱要將原高606米的綠地中心再“抬高”30米，以超越632米的“上海中心”，爭戴中國第一高樓的桂冠；嗣后，毗鄰香港的深圳，高達660米的深圳平安金融中心鋼結構正式開吊，要將樓高的記錄刷新；緊接著，以700米高度瞄準“中國第一高”的山東青島777大廈開始選址，膽識和氣勢不亞于當年第一家賣政府機關大院；最為引人注目的是，湖南長沙一家企業豪情萬丈，要斥資42億建成“天空之城”，比828米的世界第一高樓迪拜哈利法塔還要高10米。

新近出爐的《2012中國摩天城市報告》顯示，未來10年內，中國將擁有1318座摩天大樓，成為世界上擁有摩天大樓最多的國家，是美國的2.34倍，其投資總額估值超過1.7萬億元。

不可否認，摩天大樓曾是人類挑戰上帝威儀的壯舉，也曾極大地積聚商業活力。而在中國，則更多地顯示為政府官員的政績工程。

層樓高聳、千篇一律的建筑形象給人一種誤導：高樓大廈就是現代化，高樓大廈就是大都市。時尚往往將人引向極端。9·11恐怖事件令美國世貿大廈頃刻間灰飛煙滅，人們對摩天大樓的認識有了新的理念，但樓高就有氣魄，樓高就有豪邁，這個觀念已在人們的心中扎下了根。

建筑大師張開濟曾一針見血地指出，決策者們競相攀“高”，其實并非是需要的問題，而是裝扮臉面，背后隱藏著虛榮——樓高出政績。沖天的摩天大樓也將GDP“拔高”，一幢幢摩天大樓成為地標，也成為官員政績的里程碑。故好多城市執政者上任，“三把火”中必有大拆大建，用樓宇為自己臉上貼金。

而一些企業家也功敗垂成于高樓大廈前，史玉柱就是吃了巨人大廈的虧，在當地官員的慫恿下，為爭“全國第一高樓”的標志性建筑，大廈設計被“拔高”至70層，預算也隨之由原來的2億變成了12億元，打腫臉充胖子，結果資金鏈斷裂，大樓停工，成為半拉子工程，還背了一身巨額債務，不得不隱姓埋名，遠走高飛，后來躲在幕后靠搗鼓“腦白金”才緩過氣來。

從經濟學角度來說，摩天大樓對應的經濟基礎為第三產業，需要成熟的配套的第三產業作為“根基”來支撐，才能“穩固”。

來自權威統計的數據顯示，2011年，中國第三產業總值為20.5萬億元人民幣，相當于美國的26.8%，而摩天大樓總數470座，相當于美國的88%。

一個國家由低收入水平走向高收入水平的過程是第一產業逐漸下降至一個穩定的較低比重，第二產業比重經歷由低到高再回落的過程，第三產業比重則逐漸提高并達到70%左右。高收入國家的產業結構特征是：第一產業比重很低，在2%左右；第二產業比重低于30%，第三產業比重高于70%。

而據國家統計局2011年統計公報，中國第一產業增加值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為10.1%，第二產業增加值比重為46.8%，第三產業增加值比重為43.1%。

顯而易見，中國的摩天大樓雖以數量取勝，但其第三產業支撐力不足，經濟“穩固性”令人擔憂。

（二）勞倫斯魔咒“一語成讖”

而更加令人擔憂的是來自“勞倫斯魔咒”。1999年，德國經濟學家安德魯·勞倫斯總結出一個“摩天大樓指數”，將經濟危機與摩天大樓的建成聯系起來。他發現，大樓的興建通常都是經濟衰退到來的前兆。

“大樓建成，經濟衰退”，過去一百年中，勞倫斯魔咒一次又一次“顯靈”。1908年前后，美國紐約勝家大廈和大都會人壽大廈相繼巍峨落成，為其“慶祝”的是金融危機席卷全美，數百家中小銀行倒閉。上世紀20年代末至30年代初，華爾街克萊斯勒大廈和帝國大廈先后聳入云霄，迎來的則是紐約股市崩盤，并引發全球經濟大蕭條。及至70年代中期，紐約世貿中心和芝加哥西爾斯大廈再奪全球新高，石油危機卻接踵而至，全球經濟陷入衰退。2010年，世界最高樓迪拜塔落成，剛剛緩慢復蘇的全球經濟再次下行，中國等作為全球經濟增長引擎的新興經濟體陷入經濟衰退的漩渦。

勞倫斯魔咒“一語成讖”，是洞察狂熱的投資之后必有增長衰退的經濟規律。每一輪“摩天熱”都是資源的超常配置和消耗，是生產力要素的無序堆積，透支了經濟增長潛力，是資源和財富的雙重浪費。就像一個成年人大吼一聲，拼盡全力，突然間舉起超重的物體，大有“力拔山兮氣蓋世”之勢，脂肪在瞬間如烈火熊熊燃燒，散發出巨大的能量，而體力透支，“壯舉”過后，大汗淋漓，身體脫虛。

中國未來10年有1.7萬億元將再次“沖向天空”，建造1318座摩天大樓，也許會堆積起巨大的經濟泡沫。

（三）樓高未必現代化

要消除“摩天熱”帶來的危機，根本之策在于恢復市場資源的合理配置，著重培育經濟內在活力，精心孵化出足夠的第三產業予以支撐，使得摩天大樓在竣工之后能有足夠的市場需求來“拱衛”，使其平安地頂天立地。

而對決策者來說，還有一個觀念更新的問題，夸耀性的樓高未必現代化，未必就有氣質，未必就能使城市繁榮。

其實，不建太高的高樓，早已是一些旅游國家有觀賞價值城市和地區的起碼共識，早就有所限制了。像印度尼西亞的巴厘島不建高樓、最高的樓不能超過椰子樹的高度，已是早年的事了。一座座矗立云天的商業巨廈，一幢幢直插穹蒼的住宅大樓，給人一種“鋼骨水泥森林”的壓抑感覺。樓越高，越把人隔開，送上孤寂的高空，減少平地上的接觸，人際關系也相應地會趨向冷漠無情。

而城市之間在經濟、科技等所有領域的競爭，最終較量的力度是城市文化。任何城市的生命基因是凝聚歷史與文化的城市文脈。衡量一座城市發展健康的標準首先并不是規模，而是保持城市文化特色的程度，是城市文化的凝聚力與歷史性閃光點。關鍵是要體現城市的特征，凸現現代城市的個性和文化內涵。

唯有如此，才能沖破“勞倫斯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