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過去一百年的歷史,無論哪朝哪黨,民營企業的發展過程中一致貫穿著一種死亡邏輯,那就是市場絞殺的死亡邏輯,更是制度顛覆和體制磨擦造成的死亡邏輯。現在的關鍵問題是我們這一代民營企業有無機遇,或有無能力穿越這一邏輯。
以當下國人最關注的房地產來說,銷售類物業,特別是住宅開發,市場競爭本身就蘊含著一種死亡邏輯。舉例來說,當一個地區人均GDP從3000美元向8000美元躍升時,通常是城市化和住宅需求最旺盛、也是地價和房價不斷攀升的時期,這時如果房地產公司用1億元買100畝地,3年賺5000萬元就是不錯的業績,第4年初他手里會有1.5億元。假定每年地價、房價平均漲10%~15%,這時如果再買地,卻只能買50畝;再過3年,他賺了一個億,算是不錯的業績;第7年頭上,他手上有2億元現金,若再買地,地價已大幅上漲,在同等地段這時只能買25畝;又過3年,到第9年年底,所有投資加利潤才有可能回來,但別忘了,如此往復的生意,跨了9年,市場供求關系和政策變化是難免的,企業的經營風險越來越大,很有可能沒等到第9個年頭,資金鏈就斷了,中道崩殂了。事實上,這類銷售類的房地產,有3個內在的黃金比例在暗中規定著它們的生死分界,決定了它們能否穿越9年、10年乃至更遠的生命周期,具體說就是銷售額是凈資產的2~3倍,凈負債率不高于50%和凈現金流為正數。一旦公司經營指標,特別是后兩個指標惡化,公司隨時面臨財務崩潰,這時只要市場出現波動、政策改變,公司就會立即嗚呼哀哉。我曾認真比照過100多家銷售類房地產上市公司的財務指標,并將其放在過去十年的市場供求的環境中加以驗證,結果充分顯示上述“黃金比例”就是競爭性市場住宅類公司在死亡邏輯中的生死分界。
問題是大多數情況下我們面對的不是單純由供求關系決定的完全競爭的市場。中國人一向把市場當成下級和實現領導意志的工具,總習慣用常委會和辦公會決定市場和價格,這樣,企業在市場上的生存競爭更危險,市場逆轉更難預料,處理危機的手段也更捉襟見肘。比如政府不斷通過行政手段將土地壟斷、價格推高,可當你高價競得土地后,它又用另一只“手”(同樣是行政手段)將價格壓低,把客戶趕走(限價、限購),表面上供求關系變了,企業資金鏈斷裂是其獨立主體地位的直接結果。
這不禁讓人想起100年前胡雪巖的悲慘結局。胡雪巖在囤絲大戰中一敗涂地。19世紀80年代初,江南生絲產量約9000萬兩,60%出口到國際市場,在歐洲市場上最為著名的生絲品牌就是湖絲,號稱“軟黃金”。但長期以來,生絲的對外貿易卻被上海灘的外國洋行所把持。1882年胡雪巖試圖沖破這種壟斷,發起了生絲大戰。當法國軍艦出現在上海吳淞口時,動蕩的時局讓絲價看跌。這時胡雪巖從匯豐銀行借得650萬兩銀子,定下7年期限,每半年還一次,本息約50萬兩。1882年,他曾向匯豐借了400萬兩銀子,兩筆借款都以各省協餉做擔保,但其中80萬兩正趕上還期,雖是朝廷所借,但經辦人是胡雪巖。往年協餉一到,上海道臺就會把錢送給胡雪巖,但這次,上海道臺邵友濂聽從了被李鴻章授意的盛宣懷的建議,緩發了20萬兩。無奈,胡雪巖只好從自己阜康錢莊調來80萬兩銀子先行墊付。盛宣懷通過電報對胡雪巖的調款了如指掌,當80萬兩銀子陸續離開阜康錢莊時,他便托人到銀行提款擠兌,并四處放風說胡雪巖囤絲賠了血本,阜康錢莊馬上要倒閉。這時胡雪巖派人向左宗棠發報,但電報被盛宣懷暗中扣下,最后胡無奈,將自己所有地契和房產,廉價賣掉積存的蠶絲,來抵擋擠兌壓力,終因周轉不靈、無力應付,在擠兌浪潮中憂憤而亡。
胡雪巖的悲劇在于,商人與政治,商業與政權,政府權力與市場規則不分,商人被迫依附于權力,而又為權力操縱的市場所絞殺。殷鑒不遠,今天的房地產市場和房地產企業的命運會否重蹈覆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