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舸瀾《論語》英譯介評

摘 要：森舸瀾英譯《論語》以讀者為中心，具有三個特點：一是在譯文中的每一段后面都選譯了一些中國歷代注家對《論語》的各種注疏以及他自己本人的注釋；二是在每一篇譯文的前面都對該篇內容做了一個簡單的介紹；三是采取了意譯加音譯加漢語原文再加注釋這種四重翻譯法翻譯儒家哲學核心詞匯。

關鍵詞：森舸瀾 《論語》 讀者中心

《論語》是中國歷史上最具權威性的文獻典籍之一。它對中國古代思想和文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也通過翻譯對世界思想和文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早在16世紀末，《論語》開始被譯為西方語言。1809年，傳教士馬希曼(Joshua Marshman)出版了《論語》的節譯本《The Works of Confucius》，這是《論語》在英語世界的最早譯介，從此拉開了《論語》在英語世界經典化的序幕。此后，一大批西方傳教士和漢學家，以及華人學者和翻譯家投身到《論語》英譯中。迄今為止，已有四十余個《論語》英譯本，它們風格各異，為儒家文化思想西傳做出了重要的貢獻。本文擬對1998年由森舸瀾（Edward Slingerland）翻譯的《論語》英譯本《Confucius: Analects》做一個簡單的介紹與評價。

森舸瀾，美國當代漢學家，自中學起便愛好中國文化。1986年到1988年在普林斯頓大學學習生物和古漢語；1988年到1989年在臺灣東海大學中文系研修；1991年獲斯坦福大學漢語專業學士學位；1994年獲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古漢語專業碩士學位；1998年獲斯坦福大學宗教研究專業博士學位，主攻中國古代思想。現為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大學（The 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亞洲研究系教授，人類進化、認知、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森舸瀾博士研究興趣廣泛，主要涵蓋中國戰國時期思想、宗教研究、認知語言學、倫理學、進化心理學、人文科學與自然科學關系、古漢語等，并且在每個領域都有所建樹。近年來出版的著作有：《What Science Offers Humanities: Integrating Body and Culture》《Creating Consilence: Integrating the Sciences and the Humanities》《Effortless Action: Wu-wei as Conceptual Metaphor and Spiritual Ideal in Early China》。2003年，森舸瀾將《論語》翻譯成英文，由Hackett Publishing Press出版。譯本英文名為《Confucius: Analects》。該譯本除了《論語》英語譯文外，還包含前言、導論、中國朝代年表、參考文獻以及五個附錄。前言主要介紹了譯文風格，著重論述了為什么要在譯文中選譯大量的《論語》注疏。導論主要闡述了《論語》的成書背景。中國朝代年表列舉了自傳說中的堯帝到清代和它們的存在時間。參考文獻列舉了理雅各、韋利、劉殿爵等九人翻譯的《論語》英譯本，并對每一種譯本做了一個簡單的介紹，森舸瀾認為這九個譯本比較重要。此外，參考文獻還列舉了一些注釋中出現的其他中國典籍的英語譯本，如葛瑞漢的《列子》譯本、劉殿爵的《道德經》譯本、韋利的《詩經》譯本等。附錄一是術語表，采取意譯加音譯再加注釋的方法譯介了《論語》中或《論語集疏》中經常出現的四十個重要的儒學概念；附錄二介紹了《論語》中出現的二十七位孔門弟子，如顏回、曾子、子貢、子路等；附錄三主要介紹了《論語》中和《論語集疏》中出現的一些中國歷史上著名的人物，如伯夷、叔齊、齊桓公、晉文公等。附錄四對九十四家歷代著名的《論語》注疏者做了一個簡單的介紹。附錄五列舉了譯文或注釋中出現的一些中國古籍的名字，如《春秋》、《尚書》、《詩經》、《說文解字》、《孟子》等，并對每一種古籍做了簡單的介紹。

該譯本出版后，獲得了學界的好評。波士頓大學的John Berthrong對該譯本做了如下評論：“建立在中國和西方最好的現代和傳統學術研究基礎之上，森舸瀾杰出的《論語》新譯——包括每段中的傳統注疏選譯——是一個受人歡迎的譯本。從孔子傳給弟子的東西中，當代讀者會大受啟發，并且可以分享那種與歷代學者為鄰的經歷，他們都曾苦苦思索過孔子神秘難懂的話語。森舸瀾在譯文中運用的注疏使讀者有機會理解和欣賞這部重要的儒家經典。”加利福尼亞大學的David Schaberg認為：“森舸瀾的《論語》新譯是我們長久以來所需要的譯本：準確、簡潔，配有有用的注釋和參考材料，包括那些最重要的《論語》注疏的選譯。對于普通讀者和學生而言，要理解這部難懂的開創性的著作，再也沒有比這更容易理解和可靠的譯本了。該譯本貢獻巨大，應該成為英語讀者喜愛的入門書。”賓夕法尼亞大學的Paul R. Goldin認為森舸瀾的譯本“對學生而言，是現今最好的譯本。譯者的哲學素養顯而易見，但他從不在譯文中豪無根據地添加西方的觀念和話語方式”。《國際中國書評》（China Review International）雜志的Yuet Keung Lo認為森舸瀾的譯本“不僅展示了一絲不茍的研究和翻譯藝術，而且為《論語》的研究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為《論語》翻譯提供了一個新的模版。我們應該祝賀森舸瀾，他為美國的大學學生和學術界提供了一項非常寶貴的服務。從這個新譯本中我們可以學到許多東西，我們所有人都應該感謝譯者”。

森舸瀾的目標讀者主要是普通讀者（nonspecialists）。因此，他在譯文中的每一段后面都選譯了一些中國歷代注家對《論語》的各種注疏以及他自己本人的注釋。大多數情況下，譯文后面的注疏和注釋篇幅遠遠大于譯文本身的篇幅，這也構成了森舸瀾《論語》譯本的最大特色。森舸瀾指出，至少從漢朝起，所有中國學者在研讀《論語》時都有著離不開參考各家注疏的傳統。即使是受過傳統教育、精通古漢語的中國人都認為有必要在前代注疏的基礎上去理解《論語》。他認為，《論語》太過精簡，如果沒有某些注疏，很難理解其中的內容。因此，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大多數的西方讀者閱讀《論語》時，只能依靠“光禿禿”的譯文，加上譯者序言或為數不多的文本注釋，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這本難解的書。他引用了John Makeham的“骨”和“肉”的比喻來說明了注疏對于論語的重要性：《論語》文本是骨，注疏是肉；有了注疏，論語才有了生命。因此，他在譯文中大量選譯歷代各家注疏，以便讓讀者在閱讀《論語》時，能夠感覺到自己坐在一位朋友身邊，這位朋友精通古漢語，對于如何閱讀《論語》有著自己的見解。他瀏覽大量有關《論語》的注疏，不時談論一些對于理解《論語》有所幫助和啟發的東西，并且可以為用英語對《論語》做進一步的研究提供建議。簡言之，森舸瀾想通過大量的注疏選譯以及他本人的注釋，幫助讀者理解《論語》這部深邃著作里透露出的孔子的儒家思想。請看下例：

[原文] 子禽問于子貢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學而第一》）

[Version] Zixia asked Zigong， “When our Master arrives in a state， he invariably finds out about its government. Does he actively seek out this information? Surely it is not simply offered to him!”

Zigong answered， “Our Master obtains it through being courteous， refined， respectful， restrained ad deferential. The Master’s way of seeking it is entirely different from other people’s way of seeking it， is it not?”

Huang Kan believes the point of this passage to be that the quality of rulership in a state is revealed in the sentiment of the common people， to which Confucius was particularly sensitive because of his virtuous nature. Rulers thus “give away” this information inadvertently to one as attuned as Confucius， who therefore does not have to make inquiries in the ordinary fashion. Zhu Xi believes that it is the rulers who， drawn by the power of the Master’s virtue， actively seek Confucius out to discuss the problems of governance. In any case， the point seems to be that Confucius “sought it in himself， not in others” (15.21) or that (as Lu Longqi puts it) “the sage seeks things by means of virtue， unlike ordinary people who seek things with their minds.” That is， while ordinary people consciously and deliberately pursue external goals， the sage focuses his attention upon his own inner virtue and allows external things to come to him naturally. Confucius does not actively pry or seek out information， but is perfected in virtue that what he seeks comes to him unbidden， in a wu-wei fashion. （Edward Slingerland 2003：4-5）

上例中，森舸瀾選譯了黃侃、朱熹和陸隴其三人對《學而第一》篇中的第十章的注疏，并加上了自己對該章的理解，其注疏選譯和注釋的篇幅三倍于《論語》譯文。這些注疏和注釋提煉了該章所要表達的中心思想，對于讀者而言無疑是理解這段話的指路明燈。

此外，為了便于讀者理解譯文，森舸瀾在每一篇譯文的前面對該篇內容都做了一個簡單的介紹，以便讀者能夠對該篇的內容主旨有一個基本的了解。例如，在《里仁第四》譯文的開篇，森舸瀾寫了一段介紹文字：

Many of the passages in this book concern the supreme virtue of Goodness. Those who are truly Good love the Confucian Way and embody it in an wu-wei fashion-completely unselfconsciously and effortlessly-as opposed to those who pursue the Way because of ulterior motives. Such true gentlemen require nothing from the world but the genuine joy and satisfaction they derive from virtue， as opposed to “petty people” who are motivate by considerations of profit or other external goods. This Book also contain a series of statements (4.19-4.21) on filial piety that flesh out the treatment in Book One. （Edward Slingerland 2003：29）

通過這段介紹文字，讀者在閱讀該篇譯文時能夠抓住“仁”和“孝”這兩條主線，很好地理解孔子所提倡的“無為”思想。

盡管森舸瀾翻譯《論語》時將讀者理解放在第一位，在譯文中為讀者提供各種各樣方便讀者理解的背景信息，語言表達盡量采取符合英語讀者接受的表達方式， 但是，他在關照讀者理解的同時非常注重在譯文中保留原文里的中國文化成分，這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體現出來。

首先翻譯《論語》時，森舸瀾采取了意譯加音譯加漢語原文再加注釋的四重翻譯法對其中的儒家哲學核心詞匯或其他一些中國特色詞匯進行了譯介，即除了意譯和注釋外，他還在譯文中附上漢語原文和音譯，這樣一來可以順應讀者的接受習慣，二來可以保留原文的中國文化成分。例如：

[原文] ：“仲由、冉求可謂大臣與？”子曰：“吾以子為異之問，曾由與求之問。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今由與求也，可謂具臣矣。”（《先進第十一》）

[Version] Ji Ziran asked， “Could Zilu and Ran Qiu be considered great ministers?”

The Master replied， “I thought you were going to ask about some exceptional individuals， but instead you always ask about Zilu and Ran Qiu! What we call ‘great ministers’ are those who seek to serve their lord by means of the Way， and who resign if unable to do so. Now， Zilu and Ran Qiu are what we might call ‘useful minsters’(juchen 具臣).”

[Note] Juchen means literally “tool-ministers”(c.f. 2.12， “the gentleman is not a vessel”). Confucius probably means to imply that Zilu and Ran Qiu are minimally competent in carrying out the official duties required of them but lack the moral vision of a great minister. As we see immediately below， Ji Ranzi apparently mistakes him to mean that Zilu and Ran Qiu are “tools” that can be easily manipulated. (Edward Slingerland 2003:121)

其次，對于《論語》中某些表示中國古代特殊物件的詞語，森舸瀾采取了音譯加漢語原文再加注釋的三重翻譯法，在關照讀者理解能力的基礎上最大限度保留原文的中國文化成分。例如：

[原文] 子貢問曰：“賜也何如？”

子曰：“女，器也。”

曰：“何器也？”

曰：“瑚璉也。”（《公冶長第五》）

［Version] Zigong asked， “What do you think of me?”

The Master replied， “You are a vessel.”

“What sort of vessel?”

“A hu 瑚 or lian 璉vessel.”

[Note] Of course， “the gentleman is not a vessel” (2.12)- i.e. the true gentleman is more than a mere specialist. According to commentators， the hu and lian were precious jade food-offering vessels that were the most important ritual vessels in the ancestral temples of the Xia and Shang dynasties， respectively. Commentators point out that Confucius’ elaboration is double-edged: comforting， in that Zigong is no ordinary vessel， but perhaps even more critical because the hu and lian vessels were both archaic curiosities (no longer used in the Zhou rites) and extremely specialized(thus seldom used even during Xia and Shang times)….( Edward Slingerland 2003:40)

森舸瀾翻譯《論語》時充分考慮到了英語讀者的理解能力。首先，他在譯文中的每一段后面都選譯了一些中國歷代注家對《論語》的各種注疏以及他自己本人的注釋，以便幫助讀者理解《論語》這部深邃著作里透露出的孔子的儒家思想；其次，他每一篇譯文的前面對該篇內容做一個簡單的介紹，以便讀者能夠對該篇的內容主旨有一個基本的了解。同時他盡力在譯文中保持中國文化成分。首先，翻譯《論語》時，森舸瀾采取了意譯加音譯加漢語原文再加注釋的四重翻譯法對其中的儒家哲學核心詞匯或其他一些中國特色詞匯進行了譯介；其次，對于《論語》中某些表示中國古代特殊物件的詞語，森舸瀾采取了音譯加漢語原文再加注釋的三重翻譯法。

參考文獻：

[1] Edward Slingerland. Confucius: Analects[Z]. Indianapolis: Hackett Publishing Press， 2003.

基金項目：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基金項目“歷史文化視閾下的《論語》英譯研究”和湖南省社科基金課題“《論語》英譯研究”部分成果

作 者：李 鋼，湖南文理學院外國語學院副教授，博士生，研究方向為翻譯理論與實踐。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