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是辛亥百年。百年的時光行來不易,昔時的文化叢林甚是繁密,時過境遷之后卻成了枯枝落葉。早幾年,文學文化界已為“祖師奶奶”張愛玲招回魂魄。可惜文字有天然的弱性,哪里有字畫詩書具有形象之力。所幸,今年的民國年,讓文化回望也延展到藝術界內。市場借商業之勢,竟然也使得當年人文重現,甚至也讓“附逆”之人逐漸復蘇,此等人物最著名的二位,一是胡蘭成,一是周作人。胡蘭成因與張愛玲的一段情緣,其書件早就在拍場露面,而知堂老人周作人的手澤墨寶則是市場不易被關注的。可是,民國年的春風也讓知堂慢慢舒展起來。在今年的秋拍中,幾位文人手稿的再現皆彰顯了文人價值的回歸。
“苦雨齋”匾再現文脈
嘉德今年就祭出關于知堂的一件重器—沈尹默為周作人寫的“苦雨齋”橫幅,引發眾人關注。據布衣書局的胡同先生講,沈尹默曾為周作人寫匾額兩通,此為不用的那一副,用起的那匾已經尋不到了。(周作人曾在1961年致鮑耀明先生信中道“翻檢故紙,于其中得沈尹默君書寫的‘苦雨齋’匾額,原有兩枚,其一已裱裝從前掛在屋內,經亂已經散失,此一幅未曾裱好,現今齋已不存,無所用之,擬以奉贈,當另封寄上。此系大約三十年前之物,其時沈君尚未成為海上書家,其字似亦更有其趣,請查閱,未知以為如何”《周作人晚年書信》)。無用之物反倒能存,實在可嘆。還好此匾以74萬落槌,也算是一個善價了。細觀沈尹默墨跡,有人說不是沈老佳作。筆者倒認為是不落機樞的爛漫之書。沈老多取法二王,但變通不足;所持書論只講提按,而對轉撥的筆法非議。看“苦雨齋”的“雨”字之橫折筆劃,側鋒入之,行至尾端近彎處轉正,字跡亦變濃厚。“齋”前綴橫疾行,做渴筆得老辣之勢,其后諸筆不擇細精,分毫枝杈更顯筆力。顯然是沈尹默手書未定型時所作,更有生趣些。
沈尹默的苦雨齋匾于知堂書屋中將生出多少文氣,這是一代文人共同滋養出的。且看知堂一段關于“雨”的文字就知道這股文脈該有多厚了。“今年冬天特別的多雨,因為是冬天了,究竟不好意思傾盆的下,只是蜘蛛絲似的一縷縷的灑下來。雨雖然細得望去都看不見,天色卻非常陰沉,使人十分氣悶。在這樣的時候,常引起一種空想,覺得如在江村小屋里,靠著玻璃窗,烘著白炭火缽,喝清茶,同友人談閑話,那是頗愉快的事。不過這些空想當然沒有實現的希望,再看天色,也就愈覺得陰沉。想要做點正經的工作,心思散漫,好像是出了氣的燒酒,一點味道都沒有,只好隨便寫一兩行,并無別的意思,聊以對付這雨天的氣悶光陰罷了。”
筆者本不想做文鈔公,引一段文學的文字來哄弄藝界。但是,隨手翻翻《庫藝術》,在封三的幾頁竟是引自汪曾祺的《歲朝清供》,配著郎世寧的畫,藝文本是相通的,索性就長長地引段知堂的文字來,好配一配沈尹默的“苦雨齋”。
知堂文稿彰顯藏家追求
要說周作人本人的書件文稿,市場上也有不錯的佳績。《藥堂雜文》手稿在今年的嘉德秋拍中以230萬拍出,出手之人絕對是位行家。觀其文稿清雋散澹,字跡同文氣彷佛。一脈承襲的清寂和尚著實是一樁文化雅事。藥堂是周作人另一號,其著名程度不亞于“知堂”,是周作人后期最常用之號。周作人有《知堂回想錄》文集,本名則是《藥堂談往》,后來的編者不知是何原因改成世俗氣的名稱。手稿《中國文學上的兩種思想》葉下部鈐著一枚“藥堂”朱文半通印,《畫鐘進士像題記》葉下部則鈐一方“知堂”印;朱墨燦然。周作人文集的重要編者五度兄離京時,贈我一卷周作人印譜。夜中檢視,“藥堂”朱文印是壽石工為其所刻,那方“知堂”印印譜未錄,不知何人所刻。記憶中應該是知堂晚年請人刻的這方近楷書印后,將文稿簽名抹黑,用印蓋之。其心情寒索,也可從兩方“壽則多辱”中可見一斑。白石老人也給知堂刻“周作人”朱白兩印,知堂不喜,印譜中幾無評語,亦不常用。常用之印多是金禹民、張越丞所制。
同樣現身此次嘉德秋拍的《秉燭后談》手稿,也創出345萬的高價,文學書法藝術昭然呈紙,更深的則是其文獻價值。因為周作人的特殊身世經歷,如兄弟失和、落水入獄等,其文集出版未得其昌,國內僅有兩三版本,最近一版則是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所出得《周作人自編集》,然其編者五度兄相告,文集編校錯誤叢生。嘉德拍出的《藥堂雜文》、《秉燭后談》兩部手稿,對其校勘糾誤之功宛若出土文獻的確鑿!其實在去年秋拍,周作人文稿就創出記錄,以358.4萬元人民幣成交,創出中國現代文人文稿類新高。這批周作人文稿內收《北京的風俗詩》、《天橋志序》、《口占贈行嚴先生》、《燕京歲時記》、《結緣豆》、《自己的文章》、《舊日記抄》、《日本的落語》等文稿。早兩年,關于周作人著作的拍賣記錄還可一書的,《兒童記事詩》周作人手抄本,以18萬開拍,最后不知落入誰手了。
周作人的書件也有關于《兒童記事詩》一軸條幅,現身嘉德“舊時月色”拍場,楊小洲先生介紹這軸條幅時感嘆道:“藏家求姿色,求品相,還追求‘舊時月色’里的一縷情懷,這是否可視為,文化的價值也漲了幾百萬……”
“落水”之人作品亦應平心看待
筆者不事專門寫字,但字從文中書中出落的更加好看,別致。書卷滋養出那份氣息,如春池養著的浮萍濃厚、悠長。張充和、汪曾祺都是此中高手,知堂亦不弱。個人認為,周作人的字要比其兄魯迅好的多。匡時秋拍中的一幅周作人抄的宋人詞軸,彷佛就是他手稿的放大本。
世家子弟俞平伯也曾向其索書,事見《周作人書信》集,“平伯兄:來函讀悉,囑寫楹聯,甚感困難,唯既不能免,不如早點交卷,附上乞查閱,實在不成字,容將來學好后再為寫換耳……”
知堂寫字同飲茶一樣,求清而不講究精。給俞平伯寫字“所用紙亦算是舊紙,而頗粗,恐非書畫用者,不過于不佞已甚好,且裱后看去亦尚不惡”。今秋露面的周作人書件中還有一件更有意思的,就是周作人自書五十生辰自壽詩。“現世出家今在家,不將袍子換袈裟。街頭終日聽談鬼,窗下通年學畫蛇。老去無端玩古董,閑事隨分種胡麻。旁人若問其中意,且到寒齋吃苦茶。”這是知堂八十歲時為日本友人福田鈔寫的五十歲自壽詩,甚有意思。當年周作人做此詩后,步韻和者眾多,皆是文化名流。五十生辰自壽詩以及和詩,已經成了一種文化現象了。這件東西不知怎么竟流拍了,不過流拍也好,原主好生退藏吧。如此好的東西,出手可惜了。
藝術品的高下好壞應該回歸到藝術品本身,對于“落水”之人的手書也應該平心而待。就像金石學界的一位“貳臣”人物—梁上椿,其眼界之高,收藏之精國民時期一時無兩。但因附逆,其書很少再版,《嚴窟藏鏡》這等寶書世人難見,時至今日北京各單位所藏不出五套全本。敝所之藏也不過三分之一套。看到微博上的匡時秋拍已列出“顏文梁與蘇州美專”板塊,其介紹說“板塊所涵蓋之顏文梁、朱士杰、陸敏蓀、俞云階、陸敏蓀、陳志華、宋徽殷、張眉蓀、俞云階等藝術家,藝術造詣影響深遠。蘇州美專是中國上紀20至40年代最早,最有影響力的藝術院校之一,集中了從事藝術教育和學習的精英,對我國早期美術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是要回去了,一種情結的回歸。走筆至此,看到微博上說張愛玲的《張看》序言手稿,也要現身拍場了。這是好事啊,市場逐漸變得生動起來才更有意思。
周作人(1885—1967年),浙江紹興人,是魯迅(周樹人)之弟,周建人之兄。中國現代著名散文家、文學理論家、評論家、詩人、翻譯家、思想家,中國民俗學開拓人,新文化運動的杰出代表。
原名櫆壽(后改為奎綬),字星杓,又名啟明、啟孟、起孟,筆名遐壽、仲密、豈明,號知堂、藥堂、獨應等。歷任國立北京大學教授、東方文學系主任,燕京大學新文學系主任、客座教授。新文化運動中是《新青年》的重要作者,并曾任“新潮社”主任編輯。“五四運動”之后,與鄭振鐸、沈雁冰、葉紹鈞、許地山等人發起成立“文學研究會”;并與魯迅、林語堂、孫伏園等創辦《語絲》周刊,任主編和主要撰稿人。
胡蘭成(1906—1981年),中國近代作家與爭議性人物。出生于浙江嵊縣,青年時于燕京大學退學,對日抗戰時期替汪精衛的親日偽政權服務,在政治上的地位常為人不齒,并有中國近代著名漢奸的丑名。他與中國當代重要女作家張愛玲的一段戀情常為人津津樂道,他晚年出版的最后一本書《今生今世》詳細的描寫了他在愛情與政治上搖擺的個性。胡蘭成在抗戰勝利后逃到日本,晚年曾到過臺灣文化大學開課教書,1981年死于日本東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