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沒有想到,一個小孩子還要上幼兒園”。
你哀怨地站在巨大的冰箱面前,像敞開一個宅院那樣大開著它的兩扇門,乳黃色的光照著騰騰外冒的冷氣,所有的食物都像是駕著祥云而來,這種饕餮架勢的傾訴看上去真是實惠又夢幻。你有條不紊地踩在一條凳子上,一邊感慨,一邊掏出一個巧克力,吃掉,又抓了一把玉米片,滴滴答答灑了一地。
你的爺爺像著了火似地沖過來,把你拎到一邊,啪嗒,門被扣上——光和冷氣瞬間消失,灰暗的現實映襯著須臾即逝的輝煌,像發了一場奢靡的小夢。
“你對我兇什么兇!”雖然實力懸殊,卻并不妨礙你意氣風發地沖著你的爺爺發狠,“你又沒照顧好我!”
一個孩子把話說得真相畢露,再生氣的大人也不好暴跳如雷了。寶寶,最近你深諳此道,動不動就以一個孩子自居。
“我還這么小,我還是一個孩子啊。我才三歲。”順便抬起3個彎曲的手指。
“一個愛孩子的大人是不會這么做的。”如果膽敢問那要怎么做呢,基本上就是被下套。
“一個愛孩子的大人就是這樣做的。”同理,如果深得你心,你也會不失時機地趁熱打鐵。
只有對著那只雪白的雙門冰箱,你能久久地站著,有時候甚至什么都不干,也能三緘其口看很久。也是,就像取之不盡的藏寶的山洞,人和欲望高度契合時,還需要什么語言呢。有時候我看著我們家的冰箱,覺得它恰如其分地扮演了我小時候那種溺愛孩子的老人的角色,門一拉就開,予取予求,不加節制,性格溫順,毫無火性。而且更爽的是,這個老人在零食上與時俱進地富足,完全是按一個圣誕老人的高規格來要求自己。你吃著它肚子里這樣那樣的雜碎,然后一不小心就掏出這樣那樣的心里話。
我真想做那只冰箱,寶寶——如果這只冰箱能跟上你的腳步,滲透到你青春期的話。
一只冰箱的可愛度完全取決于媽媽,但我終歸得克制著不要變成它,不讓你索求無度——無度令人猥瑣,哪怕只是孩子。
不止你,寶寶,沒有人想逼迫一個孩子上幼兒園。如果有得選,大人和小孩都一樣,向往更廣闊的自由。你告訴我,雖然不想,但你仍然會上幼兒園,因為你更不想變成一個流浪漢。
這就是你的認識賦予你的界限。作為母親,我會誠懇但也不乏虛偽地告訴你,流浪漢自有流浪漢的好。雖然像絕大多數的父母一樣,如果自己的孩子當上了流浪漢,所謂天地為家的大美大愛,只會令他們更加死不瞑目。
但父母瞑不瞑目真的只取決于他們的局限和認知,這不是重點。寶寶,丐幫也有過黃蓉,可愛的人到哪里都能發現和建設樂趣,而父母的價值無非是讓孩子明白,樂趣建立在限制之上。
我可以送給你一只機器貓式的冰箱,與此附贈的,就是冰箱使用須知。
每一個家庭都會有自己的一套須知,我們大人管這叫家教。在你可預和不可預見的人生,就算我和你爸爸終不在你身邊,就算我們死去,你仍將帶著我們深深的烙印活在這個人世,以此說明你的出身,你的來處。一想到此,我就把須知從心里拿出來,仔細地又看了一看。
寶寶,你所能獲得的樂趣,都將在于你所認知的眼界。這就是我所能給你的須知。我無能為力陪你深入你所喜愛的所有世界,它們或者通向廣闊,也或者向內而深不可測,或者傾斜或者籠蓋,誰知道呢,那都是你的事。
而但凡你的事,你都能有對著一冰箱飽足而良久揣摩的樂趣,我的須知就足夠永垂不朽。
寶寶,我和冰箱唯一的區別是,我有愛,而冰箱只有欲望。
恭喜你今天得了yellow Card,在飯桌上大聲歌唱應該很過癮吧。的確是違背了學校和我們家的須知,但怎么說呢,有時候,性感地挑戰一下須知,是多么加分的事情!
不要覺得悖論,人生就是在建設上破壞,在摧毀上重生,循環往復,周而復始。這當中,獲得樂趣才是唯一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