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柳如是
他便去船中探望,竟是如花美眷。
這一驚一探一意外,在中年男人心中掀起的波瀾,恰如老房子著火。
自古風雅之人,別號甚多,但多到像柳如是這樣的,也不多見。名、字、號加在一起,竟然有十幾個,有時候失戀一次就改一次名,比如與陳子龍分手后,將楊姓改為柳姓,可見她的性情之剛烈。
此姑娘究竟姓什么,是個謎。她剛走紅時,姓楊,師從于歸家院名妓徐佛,卻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不僅容貌端莊秀麗,更難得的是“知書善詩律”,還性格特別豪爽,口才特別好。
名士最熱衷的事,說白了就是玩。只是名士之玩,多了些風雅。泛舟江上,下起雨來,要吟詩;停船岸邊,小魚躍出水面,又要吟詩。女人如果只有漂亮,卻說不出個“嬌花欲語含輕煙”,是斷然與他們玩不長久的。柳如是卻玩得熱鬧,玩得熱烈,以至四面八方的真名士假名士皆拿著才華或銀子,前來砸門。
說她只慕人才,不慕錢財,也不全對。有位徐公子久慕她的芳名,砸下大把銀子追求她,這錢也沒花在柳如是一人身上,很大一部分花給了常與柳如是一起游山玩水的“云間三子”陳子龍、李雯、宋征輿。柳如是覺得總這么忽悠人家不太好,對徐公子說,我喜歡有學問的人,你既然這方面不行,不如去習武,倘若有成,我說不定能接受你。徐公子果然去習武,后來上了戰(zhàn)場,卻沒當上將軍,只當了炮灰。
柳如是談過很多場戀愛,更有不少稱兄道弟的藍顏知己。她傷過別人的心,也被別人傷了心。其間,與陳子龍的一場戀情,幾乎令她香銷玉殞。不知不覺,她就23了。在明朝,23歲是個了不得的年齡,一個女人到了這個年齡還沒嫁,無論她本人多么清高,無論她周圍有多少追求者,總歸顯得這個女人運氣不好或脾性不佳,才落個孤家寡人的假熱鬧。
即使柳如是內(nèi)心豐富到足以對抗一個人的生活,終究是對抗不了自己的驕傲。尤其在陳子龍納妾之后,她簡直無法容忍那些“偉大”的男人一個個娶了平庸的女子。
她終于決定主動出擊了,目標是有過一面之交的錢謙益。與她過去交往過的男人相比,28歲金榜高中“探花”的錢謙益除了年齡大一點,論才學論身家論風雅,都是NO.1。
柳如是去會錢謙益是做足了功課的。她乘船下常熟,十二月的江南,已經(jīng)非常寒冷,她卻只著單薄的青衫,打扮成一個俊俏的少年。本想一鳴驚人,孰料連門都沒進去。原來,慕名而來的粉絲太多,老錢應付不過來,那天正閉門謝客。柳如是回到船上,輾轉(zhuǎn)不能眠。此行,她是抱著必勝的信念,容不得一絲猶豫,更容不得一絲的小女兒作態(tài)。這一仗,她贏了,方能保全清高與驕傲,她輸了,那所有的清高與驕傲也不過是貼在流離失所的傷口上的一張薄薄的墻紙。
第二天,她讓門人遞進去一首精心寫就的詩。為表達自己的無限傾慕之情,她不惜將錢謙益比做漢代大學問家馬融與東晉名將謝安。這一小手,恰好撓中了錢謙益心如止水里面那沸騰的一小塊。錢立刻召來門人,問來者何人,門人說是一公子。他便去船中探望,竟是如花美眷。這一驚一探一意外,在中年男人心中掀起的波瀾,恰如老房子著火。
她23歲,他59歲,他原配未死,卻行迎娶之禮,大張旗鼓地將她娶進了門,不怕挨板磚更不怕丟粉絲,至死一直稱她為“妻”。他成全了她的驕傲,此后23載,她得意過,也落魄過,卻從未缺少寵愛。
臺灣·張艾嘉
并不是運氣有多么好,而是在清高之外,還有一份踏實的務實與不為聲名所累的清醒。
時光穿越五百年,早已過了煙花柳巷出才女的時代,柳如是這位才色俱佳、快意恩仇又心高氣傲的女子,倘若嘗試玩穿越的話,首選張艾嘉:兩人都談過很多場戀愛,男人緣甚佳,心高氣傲,運氣卻并不那么好,更重要的是,她們最終皆以異常勇敢的方式,成全了自己。
張艾嘉出身于書香門第,在美國讀書時曾經(jīng)與蔣家二公子“互相吸引”,后來回臺灣入行,戀愛如演戲,一場接著一場。與她開花卻未結(jié)果的,皆是文藝男,從楊德昌,到羅大佑再到李宗盛,李宗盛這一段,頗有些撲朔迷離。女方斷然否認,男方卻一首首情歌跟進,似乎是男方的單相思,然而,多年后,在一場演唱會中,她卻又追問,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但凡才華橫溢的女子,總脫不了清高與驕傲,之下卻又有一絲藏不住的刁鉆頑皮,就像聰明的人總是藏不住他們的聰明一樣。或許在張艾嘉的眼中,李宗盛不過是柳如是眼里的徐公子,不甚入眼,卻又扛不住他的癡心。他為她寫了最為膾炙人口的《愛的代價》,如今她已經(jīng)不唱,倒是他,開始在大大小小的演唱會中唱這首“年輕的歌”。“我覺得我已經(jīng)過了唱這首歌的時候。”她說,女人大約在骨子里多少會有些瞧不起年紀一大把還在唱這首歌,并且越唱越有感覺的男人吧。
她是文藝女青年的代表。不僅因為長了一副文藝相,舉手投足輕輕巧巧,似一首詠唱蒲公英的小詩,更因為她唱很文藝的歌,培養(yǎng)很文藝的女演員,拍很文藝的電影。文藝這東西,許多女人一頭扎進去就會入戲太深,而她是難能可貴既文藝又懂得生活的人。從楊德昌到羅大佑,她與當時臺灣最為頂尖的文藝男戀愛,他們滿足了她最深的驕傲,也給了她一個黃金的時代,他們一起唱歌,一起創(chuàng)作,激情與沖動撞擊著年輕的才華與想要擁抱整個世界的野心。如果不是那些男人,柳如是寫不出那樣好的詩;如果不是那些男人,張艾嘉也唱不出那樣好聽的歌,拍不出那樣好的電影。她說“愛情非常重要,它是我工作生活的動力”,然而,她又說:“我絕不認為戀愛就是要永遠在一起,我一直堅持這個觀點。”
有一類女人,可以永遠將生活與夢想分得很清楚。在生活中柴米油鹽,在夢想里歌舞升平,這樣的女人,是無敵的。
她結(jié)了兩次婚。第一任丈夫為當時的美聯(lián)社香港分社社長劉幼林,比她年長16歲,是能照顧好她的人。可惜,她終歸是過分年輕,過分自信自己在文藝女與好太太之間游刃有余的切換能力,這段婚姻只維持了三年。分開的原因,坊間盛傳是楊德昌介入,而她亦承認“是我不好”。
時光荏苒從不是一句空話。文藝女很快成了大齡女,第三個本命年過了,再清高的女人也會著急起來。何況她一向?qū)⑷松吹们澹靼姿囆g男終究會與蘿莉結(jié)婚生子,而文藝女醒來時,連大叔都被搶光了。
第二任丈夫王靖雄同樣不是文藝男,而是一位商人。至她破釜沉舟地為他生下兒子,兩人已拍拖滿五年,他的身份為已婚男,太太卻不是她。一位大名人做了未婚媽媽,她所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然而,她義無反顧地在自己身上劃了一道血淋淋的傷口,任何人都可以往上面撒鹽,而她卻一聲不吭地受著。如果你是那孩子的爸爸,你會無動于衷嗎?
一年后,王靖雄辦妥了離婚手續(xù),她成功轉(zhuǎn)正。沒有逼婚馬拉松,更沒有彼此的指責與攻擊。她用自己的聰明,以及一個視清高為生命的才女放置一旁的清高,打贏了這一仗。
對于未婚生子,她始終不承認是為了“結(jié)婚”,而說是為了自己。此話倒也不錯,一個37歲的女子,沒有婚姻,有個孩子也是好的。但若說真的沒想過結(jié)婚,其姿態(tài)似乎更應該像胡茵夢,不讓任何人知道孩子的父親究竟是誰。
她從沒有給公眾以有心計的印象,即使偶爾使用心計,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人們也很容易原諒。何況他們真的過得不錯,偶爾三人出行被媒體拍到,帥爸靚媽帶著一位在人群中你一定會多看一眼的帥哥。更難得的是,結(jié)婚二十年了,她真的收了心性。
“我的命其實沒那么好,我是一個敢在傷口上撒鹽的人,很喜歡逆境。現(xiàn)在回過頭去看,我過了一個很精彩的人生,該有的沖動,犯過的錯都享受過了。”
如果要犯錯,一定要在年輕時犯,如果要沖動,也一定要在年輕時。只有這樣,你才可以在含飴弄孫時,輕飄飄地說出“犯錯亦是享受”。
一輩子折騰到了當幾輩子活的女人,最后還能嫁個與自己相匹配的男子,且落得相當不錯的聲名,并不是運氣有多么好,而是在清高之外,還有一份踏實的務實與不為聲名所累的清醒。女人終究是要務實的,年輕時多么風光榮耀,都是理所應當。倘若以為那樣的日子便是永恒,她所得到的,不是永遠的黃金歲月,而是對黃金歲月愈來愈深的誤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