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法者與公意

摘要：“立法者”歷來就是盧梭研究的重要話題，同時也是盧梭學說容易招致誤解的地方，有些學者認為立法者與人民主權(quán)、公意相互沖突。筆者梳理了盧梭學說中的立法者思想，分析了立法者的必要、立法者的職責、立法者的限定，提出立法者是為公意提取與穩(wěn)定運行服務的，或說為實現(xiàn)人民主權(quán)服務的。

關(guān)鍵詞：公意；人民主權(quán)；立法者

中圖分類號：B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2）33-0034-02

“立法者”歷來就是盧梭研究的重要話題，也是盧梭學說容易招致誤解的地方。王元化在《談社約論書》中敏銳地捕捉到人民主權(quán)與立法者之間的緊張性，他認為立法者是對人民主權(quán)原則的一種悖反。與此不同，簫高彥認為，“盧梭的政治秩序論可以分成自由生活以及自由生活之條件兩部分，立法家的個人力量只能創(chuàng)造自由生活的條件，并不能創(chuàng)造自由生活本身”[1]210，簫先生的解釋富有新意，也比較中肯。筆者從立法者的必要、立法者的職責以及立法者的限定來梳理三者之間的關(guān)系，把握三者之間的內(nèi)在邏輯。

一、立法者的必要

盧梭的立法者源于社會契約的討論。他的社會契約可以簡稱為“全體都必須服從公意”，甚至是“公意至上”。公意在盧梭學說中被確立了至高無上的地位，只有全體在公意最高指導下，才能克服人類的障礙，同時，不妨礙自己。進一步說，公意的提取以及公意的穩(wěn)定運行就變得尤為重要。

在盧梭看來，公意能夠成功提取需要一定的條件。正如他所說，“如果當人民能夠充分占有信息了解情況并進行討論時，公民彼此之間沒有任何勾結(jié)；那么從大量的小分歧中總可以產(chǎn)生公意。”[2]59由此可見，公意提取的附加條件至少有四點：保證公民關(guān)注公共事務，積極參與公共討論；壓制公民的私意；公民充分的討論；公民具有超強的判斷力。

然而，公民具備這些條件嗎？盧梭首先對公民的判斷力表示擔憂。他說“人民永遠是愿望自己幸福的，但是人民自己卻不能永遠都看得出什么是幸福。公意是永遠正確的，但是那些指導公意的判斷卻并不永遠都是明智的。所以就必須使他能看到對象的真相，有時還得看到對象所應呈現(xiàn)的假象；必須為它指出一條它所尋求的美好道路，保障它不至于受個別意志的誘惑，使它能看清時間與地點，并能以遙遠的隱患來平衡當前切身利益的引誘。個人看得到幸福卻又不要它；公眾在愿望著幸福卻又看不見它。兩者都同等地需要指導。”[2]62

此外，他還對此深感憂慮，“每個人所喜歡的政府計劃，不外是與他自己的個別利益有關(guān)的計劃，他們很難認識到自己可以從良好的法律要求他們所作的不斷犧牲中得到怎樣的好處。為了使一個新生的民族能夠愛好健全的政治準則并遵循國家利益的根本規(guī)律，便必須倒果為因，使本來應該是制度產(chǎn)物的社會精神轉(zhuǎn)而凌駕于制度本身之上，并且使人們在法律出現(xiàn)之前，便可以成為本來應該是由于法律出現(xiàn)才形成的那種樣子。”[2]57

在他看來，公意的提取至少遇到這兩個障礙：一是，公民“智力”的不足，二是，公民需要實現(xiàn)人性的轉(zhuǎn)變，使其具有社會精神，即從只關(guān)心一己之私的自然人轉(zhuǎn)變成擁有共同利益、傾向于公意的社會人。這兩個附加條件解決，其他問題也會迎刃而解。公意提取之后，公意的穩(wěn)定運行還面臨著一系列困境，它本身缺乏一個穩(wěn)定運行的政治環(huán)境，這個環(huán)境既包括制度本身，也包括屬于制度產(chǎn)物的社會精神或社會風尚。盧梭認為這一系列矛盾的化解必須求助于一位偉大的立法者。

二、立法者的職責

針對公民“智力”不足的問題，盧梭提出讓立法者發(fā)揮公共啟蒙的作用。他說“必須使前者以自己的意志順從自己的理性；又必須使后者學會認識自己所愿望的事務。這時，公共智慧的結(jié)果便形成理智與意志在社會中的結(jié)合，由此才有各個部分的密切合作，最后才有全體的最大力量。正是因此，才必須要有一個立法者。”[2]52通過立法者的智慧，用以彌補公民“智力”上的不足。

盧梭的立法者還被賦予一項神圣而艱巨的任務：改造人性，使其具有社會精神，即把人從只關(guān)心一己之私的自然人改造成擁有共同利益、只傾向于公意的社會人。正如盧梭所說，“敢于為一國人民創(chuàng)制的人，—可以這樣說—必須自己覺得有把握能夠改變?nèi)诵裕軌虬衙總€自身都是一個完整而孤立的整體的個人轉(zhuǎn)化為一個更大的整體的一部分，這個個人就以一定的方式從整體里獲得了生命和存在；能夠改變?nèi)说乃刭|(zhì)，使之得到加強；能夠以作為全體一部分的有道德的生命來代替我們?nèi)巳说弥谧匀唤绲纳砩系莫毩⒌纳？傊仨毘檎{(diào)人類本身固有的力量，才能賦予他們以他們本身之外的，而且非靠別人幫助便無法運用的力量。這些天然的力量消滅得越多，則所獲得的力量也就越大，越持久，制度也越鞏固、越完美。”[2]54盧梭借助立法者緩解了因果置換的沖突，從而使制度創(chuàng)制的一開始就擁有有共同利益，傾向于公意的人民。立法者實現(xiàn)這一個過程借助的是一種特殊力量，即宗教力量。

在盧梭看來，公意的提取需要立法者，公意穩(wěn)定運行更需要立法者。正如施特勞斯所說，“（立法者）最大的政治任務就是政制創(chuàng)立”[3]574立法者創(chuàng)立的政制既要為公意提供運行的制度環(huán)境，又要通過制度營造既服務于公意提取又服務于公意穩(wěn)定運行的社會精神或風尚。這種社會精神就是盧梭所說的公民的“愛祖國”精神，它意味著公民對國家的責任：關(guān)注國家公共事務并積極參與，壓制內(nèi)心私意并傾向公意，在公意的最高指導下行動。公民的這種精神必須伴隨著政制的創(chuàng)立馬上具備，并且通過相應的政制使其持續(xù)下去，以確保證公意的順利產(chǎn)生，并為公意穩(wěn)定運行創(chuàng)造條件（全體持續(xù)地在公意的最高指導下行動）。盧梭非常重視這種風尚、風俗、習慣的營造，在他看來，其他一切方面的成功全都系于此，而且偉大的立法家也致力于這方面的工作。

因此，盧梭認為，為了保證公意穩(wěn)定的運行，必須以營造公民“愛祖國”的社會精神為基點，著眼于宗教信仰與個別制度的雙重建設的政制創(chuàng)立。

盧梭認為立法者既不能使用強力來迫使人民服從，也不能通過闡明道理來說服人民。他只能借助宗教的力量，改造人性，實現(xiàn)公民從自然人向社會人的轉(zhuǎn)變，使其具有“愛祖國”精神，并借助它維系一種公民“愛祖國”的社會風尚，從而使人民關(guān)注國家事務，能夠積極參與國家討論，壓制私意，傾向公意，并永遠在公意的最高指導之下行動。

此外，盧梭還借助立法者通過一些制度來塑造公民的“愛祖國”風尚，以保證公意穩(wěn)定的運行。通過保民官，守衛(wèi)公意，通過監(jiān)察官，宣示公意，通過獨裁官，保存公意。一系列特殊制度為公意的有效運行提供了可靠的保障。

因此，盧梭設定的立法者與公意的提取及運行有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它為公意的提取以及運行創(chuàng)造了必不可少的條件，或說為人民主權(quán)創(chuàng)造了必不可少的條件。

三、立法者的限定

為了保證立法者順利創(chuàng)造條件，盧梭為立法者設定了要求：立法者必須擁有類似于神明的智慧。正如他所說，“為了發(fā)現(xiàn)能適合于各個民族的最好的社會規(guī)則，就需要有一種能夠洞察人類的全部感情而又不受任何感情所支配的最高智慧；它與我們的人性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但又能認識人性的深處”[2]53。

公意的提取和運行需要立法者有超人的智慧，然而，當立法者這種智慧為惡時，勢必會對公意帶來更大的威脅。盧梭似乎看到了立法者對公意的悖反，于是，他在呼喚類似于神明的立法者時，也為這位“神明”帶上了鐐銬。

首先，立法者被排除共和國組織之外的，沒有行政權(quán)，沒有主權(quán)。其次立法者受到公民（全體）的制約。公民（全體）擁有不可轉(zhuǎn)讓的立法權(quán)，并且對立法者的意見保有最終選擇權(quán)（公民不能單獨行動，全體行動時才有效）。

“立法者”的肖像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來，他應公意提取以及穩(wěn)定運行的需要而產(chǎn)生，通過高超的智慧，為人們尋找著適合本民族的社會規(guī)則。為了使其不僭越公意，他又被放置在特殊的位置：共和國組織之外，沒有行政權(quán)，沒有主權(quán)。而且，他提出的比較適合的社會規(guī)則還需要人民共同的審視。總之，這位戴著鐐銬的神明—立法者是為公意提取與穩(wěn)定運行服務的，或說為實現(xiàn)人民主權(quán)服務的。

如何看待盧梭的立法者，朱堅章認為，“誠然，盧梭的立法者，就今日民主政治的價值觀念而言，頗難令人接受，但是就18世紀的歐洲，而要使人人平等積極參與政治，或可說是唯一可能的設想了。”[4]257應該說，在歷史的轉(zhuǎn)折時期，尤其是在創(chuàng)制之初，人民是需要有大智慧的導師來改造人民和創(chuàng)建制度。

此外，盧梭為立法者戴上了鐐銬，對立法者進行限制。無疑，這是必須的，也是被人認可。然而，其有效性卻值得懷疑，事實上，盧梭并沒有對立法者形成真正的限制。首先，立法者被排除在憲政體制之外。現(xiàn)實中這顯然是不可能的，政治權(quán)力是立法者權(quán)威來源的基礎，如果他被排除在外了，他也就沒有真正的能力去完成他的任務了。其次，立法者接受人民的共同審視。正如盧梭所說，人民是容易受欺騙，“立法者”很可能蒙蔽、煽動人民。這樣，第二條限制也就無效了。即使，“立法者”最后會被人民所唾棄，然而，這已經(jīng)使人民經(jīng)受災難之后的事情了。因此，人民需要賦予立法者一定的憲政地位，以實現(xiàn)其任務，同時，也要給他一定的憲政制度內(nèi)的限制，或許這是現(xiàn)實中唯一可行的辦法了。

總之，盧梭的立法者思想，對于如何實現(xiàn)人民主權(quán)有很深的洞見，同時，我們也不能忽視盧梭學說中的一些局限性。

參考文獻：

[1]簫高彥.立法家、政治空間與民族文化[C]//百年盧梭-盧梭在中國.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09.

[2][法]盧梭.社會契約論[M].何兆武，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7.

[3][美]施特勞斯.政治哲學史（第3版）[M].李紅潤，等，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

[4]朱堅章.盧梭政治思想中自由觀念的分析[C]//百年盧梭-盧梭在中國.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09.

[5]王元化.談社約論書[C]//百年盧梭.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