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幫那些事兒

策劃前言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幫要混。”趙傳的歌詞放在風起云涌的商海同樣適用。行走在商業江湖。有只身闖蕩的，也有成幫成派的。誰能滄海一笑。書寫一段屬于自己的傳奇？

各個商幫，都有自己的獨門絕學、制勝法寶：浙商擁有濃厚的鄉土意識和抱團觀念，粵商因草根性而更加務實，魯商重義有戰略眼光。徽商追求由商入仕……

“物暢其流，人通其脈”，商品的流通必然伴隨著人口的流動。在這種游走中。一座座城市，儼然成了江湖，上演著精彩絕倫的故事。

“萬國梯航此淹留，大風猶自說齊州。東西良港知多少，應數青邱第一籌。”詩人這樣贊美青島，這座中國第一批開埠的城市，是連接上海與北京、天津的樞紐，又比鄰韓國日本，在解放前早已吸引了浙江、廣東等各地商幫聚集，活躍、繁榮本地經濟的同時，各地商文化也在青島演繹、交響，流傳下一段段動人的往事。

時至今日，這些故事被我們一再講述，但述說的意義并非止于述說本身，我們更希望它能為我們帶來些許對當下的思考。商幫為城市注入了生機與活力，城市又應當怎樣去營造一方適宜這些異地商幫落地生根的沃土？

面對異地商會的組織、管理方面與南方省市之間日漸拉開的距離，要奮起直追，首要的是思想的進一步解放，這是我們關注和講述“商會那些事兒”的目的所在。

行將遠去的故事

有詩云：“那年離別日，只道住桐廬。桐廬人不見，今得廣州書。”商人是流動的，當他們行南走北，帶著三晉文化、嶺南文化、江浙文化的風，落腳在某一座城市，這城便有了豐富的底色，靈動的姿態，便有了《清明上河圖》中描繪的那般繁華旖旎的市井風光。

商幫和青島，更是有著說不完的故事。開埠以來，青島這座中國北方重要的港口城市，接納著溫州、寧波、泉州、廣州、安徽等四面八方的商旅。船運時代，輪船由滬北上京津或京津客商南下，均需在青島停泊續航。青島港風平浪靜，或可暫停奔波的腳步，休憩疲憊的心靈，于是落腳生根，故事就此開始。

將目光回望并不遙遠的過去，異鄉商人們與青島千絲萬縷的關系可以被梳理出一條脈絡。毛賀民女士祖籍是廣東，如今她的口音已全然“北方化”，現任青島廣東商會副會長的她提起祖父毛秉信，依然充滿懷緬和自豪：“我的爺爺1921年從法國來到青島，就為廣東會館工作，解放后還擔任廣東會館的理事，我也因此有濃厚的商會情結。”在毛賀民身上，廣東人的敢于進取與山東人的吃苦耐勞精神同時得到體現，早年做老師，后來辭去穩定的工作做保險行業，中國人民大學政治經濟學碩士研究生、制藥高級工程師、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獲得者、中國太平人壽年度十大風云人物……這些跨度巨大的角色，她都能完美演繹。

在老青島人的記憶里，市北區的甘肅路一度有“廣東街”之稱。這源于上世紀初，客居青島的廣東商人聚居在甘肅路、陵縣路一帶，1906年廣東商人在芝罘路成立了廣東會館，經過歷史的滄海桑田，祖輩們創業的故事漸行漸遠，但卻被無數毛賀民這樣的后輩們牢記在心罩。

“東南西北中，發財到廣東。”廣東人敢為天下先的創業精神古已有之，一輩輩商人秉持著“要發財，忙起來”的格言，用勤勞的雙手創造財富。廣州十三行確立的貿易傳統在青島也得到了發揚，解放前和解放初期，青島的粵商從事的大多是進出口生意，景隆昌、裕和祥、廣和興、福興成等一干“洋行”老字號均為廣東人創建。

除了粵商，另一個著名商幫——浙商在青島也有深厚的根基和深遠的影響。用青島市浙商聯合會刁學明會長所列舉的一連串數字，就可知道浙商與青島之間割不斷的關系：15萬浙江人工作生活在青島、浙商創辦經營的各類企業有兩萬余家，每年浙商總投資達20多億元

寧波商會副會長吳振亭祖父一輩和父母都是寧波人，他在上海出生，在青島長大，他的父親就是青島第一家食品廠萬康食品廠的經理。提起青島寧波幫，吳振亭難掩心中的自豪：“目前我總結出來、可以數出來的，寧波人在青島創造出來至少30項第一，包括第一家照相館，第一個月餅，第一個餅干，第一個桃酥，第一個四鮮烤麩等。”

寧波商幫是浙商的一個代表群體，當地童謠唱的“生在寧波，地少人多，十四五歲，去討生活”并不夸張，或許正是由于艱難的生活，寧波人的商業精神代代相傳，已經融入每一個寧波人的骨子里。吳振亭向記者介紹，過去寧波人從五歲開始就學做生意了，十三歲左右就要出來創業。“想千方百計，話千言萬語，走千山萬水，受千辛萬苦”，是吳振亭這樣老一輩寧波人從小就聽長輩說的話。這樣的吃苦耐勞精神，是寧波商業精神的核心精髓。

寧波與青島的經商史，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早在1922年，寧波商人就在青島創立了寧波商會（同鄉會）。而近代以來，寧波商人將根系深深地植于寧波、上海，枝枝蔓蔓延伸到北京、天津、青島，直至全國。

窺一斑而見全豹，青島這座年輕的城市用開放的姿態接納了無數“異鄉人”，他們就在這片山海之間的土地上摸爬滾打，流淚，歡笑，疾步向前或原地休息，一次次出發，一次次到達，與這座城一起成長……

青島市國內經濟合作辦公室投資促進處處長周培強透露，目前青島市異地商會已經達到19家，會員企業達到3000多家，在青島市投資2000多億元，年納稅140多億元，提供就業崗位40多萬個。他認為，異地商會已經成為青島市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力量。

從商幫到商會

2012年9月15日，青島市香港東路一家廣東人開的酒店宴會廳內，賓客盈門，談笑聲不斷，但賓客大多以粵語交談。這是中秋節前夕廣東商會舉辦的一次“四海同心賀中秋”的活動，到場的有青島的廣東商人，還有專程從煙臺等地趕來的，這些平日里嚴肅有余的商界“大佬”們說著鄉音，或多或少都有些許激動。

實際上，這次粵商的聚會除了“明月寄相思”、“千里共嬋娟”的鄉梓情懷以外，還是“民生銀行青島廣東商會城市商業合作社”的揭牌儀式。通過商會這個平臺，外地來青的企業，同銀行之間建立了一種更緊密的聯系，銀行也獲得了一個最大限度規避風險的“保險鎖”。這種模式目前在青島并不是個案，以民生銀行為例，已經通過成立城市商業合作社，為其授信，解決了很多小企業的資金困難問題。

梁智明，這位室內裝飾設計師，身形瘦弱，談吐斯文，頗有“藝術青年”的氣質。他笑稱，按照他在業內的成就和目前的身家，本可以過著閑云野鶴般瀟灑的生活，但卻無心插柳做上了青島廣東商會的會長。自1994年以來，他先后因為工作到過北京、哈爾濱等地，2000年來到山東負責著名的“山東大廈”的內部裝飾設計工作，從此和山東結下了不解之緣。

談到青島廣東商會的發展狀況，梁智明深有感觸。他認為廣東商會的特點在于規模較大，會員企業有400余家；歷史悠久，從解放前的廣東會館開始，廣東商會的歷史已經有107年了；會員企業涵蓋面廣，各行各業都有所涉及；年輕人占多數，比較有進取心。

一些事例也在印證著梁智明的說法，2012年青島第四屆國際帆船周的眾多合作、贊助單位中，出現了青島廣東商會的名稱，并且是唯一一家社會組織。由于商會會員企業從事行業各自不同，可以形成完整的產業鏈，梁智明舉例道：“比如我是做設計的，有的項目很大，我只負責設計這一塊兒，但是我們的會員有做大理石的，有做家具的，有做涂料的。這樣，會員捆綁在一起，減少了尋求項目的中間環節和成本，而客戶又獲得了商會這個更大的信譽保障。”

按照梁智明的說法，商會就應該致力于會員間的信息互通、機遇共享，而當商會的規模擴大、口碑提升、經驗成熟之時，將會有更多的企業、機構愿意與之合作。這或許也是自他擔任會長以來的愿景所在。

“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折不斷。”對于由最初的“同鄉會”發展而來的商會而言，鄉情、親情、友情是維系會員之間“抱團”發展的紐帶，但于“情”字之外，在商言商，商會并不能止步于“老鄉聚會”、“吃喝玩樂”這些內容，而應該更多地考慮“利”字。

青島市工商業聯合會宣教處處長鮑新江對異地商會的發展關注已久，他認為相比較行業商會，異地商會具有綜合性，具備更強的互動性。

日本的商社就是一種類似于異地商會的組織，隨著產業分工的細化，生產、銷售、原材料供應、資本運作，一條完整產業鏈的上、中、下游功能，商會都具備。“日本的商社有一個鮮明的特點，做國際貿易的企業，商社就為你尋找市場；根據市場需求，尋求制造業企業去進行生產；生產需要大量資金了，財團就緊接著跟上。這樣一環扣一環的專業分工，形成了互相促進。”

大格局轉型

其實不管哪個商幫，追求財富是商人的共性，但在逐利的道路上，不同商幫走出了各自不同的步伐，腳步或快或慢，或輕靈或穩健，那是中國廣袤而差異化的土地打在他們身上的烙印。在承襲傳統的同時，商幫不可避免地在吐故納新。

鮑新江認為在建設“小政府、大社會”的今天，商會是一種可以發揮巨大作用的新型社會組織，除了活躍、帶動經濟發展以外，商會自身也通過吸收現代社會組織的管理運營模式，實現著自我提升。

秦耕，祖籍寧波的青島人，他的友瀚科技有限公司辦公地點在青島動漫產業園最好的位置，是青島寧波商會的會員企業之一。這家成立于2010年的公司最初在暨南，因為青島是“三網融合”的試點城市，所以他將公司搬回青島。與傳統的服裝店、眼鏡店、食品廠相比，類似秦耕這樣的高新技術企業正越來越成為商會的新生代力量。用吳振亭會長的話來說，這已經不是“賣鞋子賣襪子”那個層次了。

同樣的進步在其他商會也逐步顯現。臨沂商會秘書長賈峻萊十幾年前只身來青島創業，飽嘗辛酸，如今他的海展集團旗下擁有會展、傳媒、電子商務、公關服務等多個產業，是一家為客戶提供保姆式營銷服務的現代服務產業集團。因為深知異鄉創業的艱難，賈峻萊決心為家鄉人做點事情，商會秘書長的工作被他形容為“贈人玫瑰，手有余香”，為商會服務的同時，自身的企業也在商會這個平臺上獲得了更大的發展空間。

如果說商幫是因各地風俗、傳統、文化的“風格化”而形成的商人群體，那么從商幫到商會，無疑是從“祠堂文化”走向現代社會組織的一步。正如“新浙商”、“新甬商”、“新粵商”等概念的提出，在地域觀念越來越淡薄的今天，商幫應該更多考慮的不是如何強化自身鮮明的個性，而應該是如何在這個日漸平坦的世界里碰撞、融合、成長……

“不相稱”的城市和區域反思

正如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交流也從來不是單向的。異鄉的商人們在影響和改變著青島這座城市的同時，也被這座城市影響著。在商業土壤、創業環境、社會容忍度等各個層面上，城市都對異地商會發揮著它的反作用力。

“異地商會對青島的發展是好事，而我們意識到這一點顯然有點晚了。”鮑新江回憶起2001年青島溫州商會獲得獨立法人資質的經過不無遺憾。在此之前，泉州商會已經成立了兩年，但一直掛靠在青島市工商聯之下，作為基層組織，不具有獨立法人的資質。

各異地商會組織已經成為青島市與商會原籍地和對外合作交流的重要渠道，是招商引資的重要載體。廣東商會就引進了香港豪德集團開發平度豪德貿易廣場和青島恒佳塑業有限公司。但商會的巨大能量發揮還遠遠不夠。青島市國內經濟合作辦公室投資促進處處長周培強認為目前青島異地商會的數量不多，規模不大，與青島作為沿海開放城市和山東龍頭城市的地位不相稱。這與政府在支持異地商會的組織建設、發展力度不足有很大關系。

“工商聯每年都去南方考察調研，在商會的管理方面，不少城市走在了青島的前面，溫州的經驗是，所有的商會在民政局注冊登記，工商聯負責商會的會務，政府部門像發改委、建委等負責制定統一標準，對所有的商會、企業一視同仁，分工合理。”鮑新江說道，在促進商會發展這方面，青島的環境還需進一步改善。

這樣的差距是否與山東受儒家“重農抑商”思想的影響，從而忽視商業有關呢？采訪中不少專家認為，山東實際上并不排斥商業的發展，儒家思想講“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而歷史上山東人“闖關東”的勇氣和開拓精神也不輸其他商幫，改革開放以后更有臨沂、即墨等地崛起為北方著名的商都。但為何山東商人在外地成立商會數量少？而青島這座國內外知名度較高的經濟發達城市，除了在北京、上海有商會以外，其余城市均沒有青島商人成立的組織？

刁學明和鮑新江不約而同地給出了這樣的答案：一方面山東包括青島商人喜歡單打獨斗，不像寧波、廣東等地商人喜歡“抱團”，另一方面是政府在引導方面還有欠缺。

寧波市政府對寧波人在外地成立的商會，給予每年2萬元的支持，這讓鮑新江感觸頗深，“不是能不能做到的問題，而是能不能想到的問題”。他對南方一些省市的開放的理念和做法深表贊同。原籍地對這些“走出去”的商人并沒有當做“潑出去的水”，類似寧波市的做法很多地方都有，溫州市每年的“世界溫商大會”赫赫有名，“梳理對接一批產業投資項目，增強家鄉對廣大溫商吸引力”是其指導思想之一。

每年春節期間，福建都會專門舉辦招待會，接待從全國各地回到家鄉的閩商代表。當我們還在為招商引資而奔波，為資金外流而煩惱，南方的一些省市已經開始了新的謀劃，福州、杭州等市目前正在積極開展“回歸工程”。人在外地創業打拼，但根還在家鄉，這些走出去的商人帶著資源回到家鄉的時候，會帶來怎樣的變化？答案不言自明。

“氣候、土壤好，種子才能發芽，創業‘軟環境’好，項目不請自來。”城市要做的，是用開放的胸懷廣招各路豪杰，切磋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