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人類學家布魯諾眼里,土著人不一定比我們窮,他們有青山綠水,有動物為友;土著人不一定比我們笨,他們終日悠閑,每日只需要三小時工作就可以養(yǎng)活自己而不似我們疲于奔命;土著人不一定比我們?nèi)鄙俳逃麄冎皇窃诮邮芤环N不同的教育。
在人類學家布魯諾眼里,土著人不一定比我們窮,他們有青山綠水,有動物為友;土著人不一定比我們笨,他們終日悠閑,每日只需要三小時工作就可以養(yǎng)活自己而不似我們疲于奔命;土著人不一定比我們?nèi)鄙俳逃麄冎皇窃诮邮芤环N不同的教育。
巴西北部亞馬遜地區(qū)阿馬帕州的西邊邊境叢林深處,是巴西最著名的土著人部落之一Wajapi人的棲息地,他們以不分男女都只穿著植物染的紅色兜襠布而容易辨認。1928年,來自葡萄牙的殖民者第一次敲開了他們的叢林大門,從那開始,部落便小心翼翼地與外界交流,既尋求更好的生活,又努力地保存著自己的傳統(tǒng)。然而,在“進步”面前的堅守,總是那么的不易。
在阿馬帕州省會馬卡帕,有兩個專門面向土著人的機構,一個是政府性質的FUNAI,一個是NGO性質的IEPE。他們與這一帶的土著人打交道,既幫助他們解決生活中的實際問題,又努力幫助他們保存自己的文化和千年來的生活方式。由于巴西土著人對自己領地高度自治,進入土著人棲息地在巴西是很困難的事情,而這兩個機構卻是例外。通過他們的幫助,本刊記者在這片叢林開始了對亞馬遜的探尋。
我們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宇宙?
“你知道嗎?對于Wajapi人而言,他們有自己的一套文化乃至思維方式,他們的宇宙是和我們不一樣的宇宙。我們有一個人類學家跟他們生活了30年,已經(jīng)會說他們的語言,甚至能用他們的語言思考,但他跟我說,她始終只能領悟90%的Wajapi宇宙,還有10%完全無法理解。”布魯諾是IEPE的工作人員也是一位人類學家,曾在Wajapi部落里生活了兩年。Wajapi人獨特的社會結構和思維方式,對他而言是神秘又無比美好。
“他們的概念里沒有所謂的‘自然’,因為萬物皆是一體的,只有人、樹、動物,只有所有生物間都存在的靈魂連接,并沒有人與自然的分割。你知道西方人說每個人肉體是共同的,靈魂是不同的。但是對于Wajapi人而言,肉體是不同的,而靈魂都是一樣的,無論你是動物還是人。因而,當一只狗在水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時,它看到的是Wajapi。噢,‘它’,對于Wajapi而言只有‘他’和‘她’。他們還相信思想、靈魂的直接傳播能力,相信意念,認為自己能夠感應到將要到來的朋友和親人,能夠感應到萬物。”
在布魯諾看來,對于這種截然不同思維方式的探究是這份工作最精彩的地方之一。在他看來,西方思維往往是二元的,總是覺得自己是對的別人是錯的,覺得自己需要去糾正別人、去教別人應該做什么,而無法去理解別人完全不同的思維方式。
但很多人卻用另一種眼光去看待土著。外界所有的發(fā)展方法都沒有改變他們的現(xiàn)狀,他們保持著貧窮,缺乏教育,疾病纏身。”格蘭丹寧是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發(fā)展實踐碩士項目的系主任,作為一位國際知名的發(fā)展領域專家,他是這么看待澳大利亞的土著人狀況的,這也是絕大多數(shù)世人對土著人的看法。
“這種觀點是錯誤的,是在把自己的思維方法強加到他們之上。在Wajapi人的觀念里,甚至根本就沒有‘缺乏’這個概念,沒有‘缺乏’這個詞!他們也并非缺乏教育,他們很好地在被教育著——于生活之中。并不是只有把孩子們?nèi)υ趯W校里才叫教育啊。西方白人心里想的‘進步’,其實是把土著人從他們自己的世界里拖出來,放到白人的世界里。為什么要這樣呢?為什么要以他人的正確作為正確、他人的追求作為追求呢?”布魯諾談到外界人尤其是政府對Wajapi的“善意”改造計劃,總是憤憤不平。
在他眼里,土著人不一定比我們窮,他們有青山綠水,動物為友;土著人不一定比我們笨,他們終日悠閑,每日只需要三小時工作就可以養(yǎng)活自己而不似我們疲于奔命;土著人不一定比我們?nèi)鄙俳逃麄冎皇窃诮邮芤环N不同的教育。
在今天的Wajapi部落周邊,你經(jīng)常會看到被丟棄的編織精美的籃子,有時候還會看到被丟棄的手表乃至筆記本電腦。在Wajapi人看來,東西都是來而去的,因而哪怕是需要花大量時間精力編織的精美籃子,丟了也沒什么問題,明天還會有新的。他們本是沒有金錢的,但是今天有些時候會由外界獲得,他們也會買些東西,諸如手表、電腦之類,但是他們很隨意就會棄置它們,并不因為價格的昂貴而產(chǎn)生長久占有的觀念。“本來都是有機物沒問題,不過,因為工業(yè)產(chǎn)品的進入,這種行為帶來了垃圾問題……”布魯諾聳了聳肩。
進步:森林代表著過去?
在巴西北部邊境的阿馬帕州,土著人面對的困境很大部分與歷史有關。據(jù)布魯諾介紹,在亞馬遜州,由于最開始的移民們依賴著橡膠產(chǎn)業(yè),很早就從土著人身上學習如何與森林共存,而非“戰(zhàn)勝森林”,那里形成了人們熱愛自然的文化。然而阿馬帕州不同,來這里的移民們向往著紐約那樣的“現(xiàn)代化生活”,認為自然哪怕是樹都代表著過去,是與“進步”格格不入的,這是省會馬卡帕樹木為數(shù)不多而導致街道灼人的一個重要歷史原因。
“寧可花巨資去買歐洲的一小瓶魚子醬,卻輕視著自己有的廉價而營養(yǎng)豐富的Acai(一種當?shù)厮卜Q巴西莓),這是整個巴西人群的認同誤區(qū)。不只是巴西的白人,巴西很多被白人同化多年的土著人也被這樣一種‘主流群體’的價值觀念同化了,因為他們一直被告知‘你們是猴子,因為你們生活在森林里’,他們變得不想要自己有的,而想要白人想要的。”有時候談起一些人不去嘗試理解Wajapi人的思維方式就以自己的想法來思考他們,布魯諾很生氣。這位最受Wajapi人信賴的“外界人”,有時候在外界里也是勢單力薄的聲音。
這些“認同西方”的觀念目前也造成了許多問題,包括教育問題。現(xiàn)在的西方教育在布魯諾眼中極為可笑,“我們政府在那邊開設的課程里使用的是很多我們巴西統(tǒng)一教授的東西,教他們什么叫‘可持續(xù)發(fā)展’,教他們‘傳說’,還在他們教室上方貼那個全國統(tǒng)一貼的元首像!對于他們而言不存在分離的自然概念,因而可持續(xù)發(fā)展是很奇怪的說法,對于他們而言靈魂是真實存在的,而并不是傳說啊!”但在主管阿馬帕州教育的機構SEED中擔任土著人項目主管的奧杰里則不這么看:“Wajapi人一年上課的時間極少,他們需要更多的教育,這樣他們才能不會落后。他們還需要學習外界的政治制度,擁有選票,這樣他們才能夠從政治家手里獲得更多權利。我也是土著人部落Parliku出來的,我了解土著人的狀況,人類學家們總是希望土著人保持不變,但是作為土著人,我知道我想要電視,想要電腦。”
是自己想要,還是受到別人的影響而變得想要?想要的是不是就是對自己最好的?這些問題,仿佛進入到經(jīng)濟學的“理性人假設”乃至更深層的討論。
“你知道嗎?現(xiàn)在馬卡帕城市住了不少Wajapi人,他們再也不愿意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去了。不少Wajapi人中被選出來的教師,拿了教育部門發(fā)給他們的工資卻不怎么去上課,用這些錢在城市里嫖娼。當然還有很多其他的Wajapi人也是如此,從來沒有過錢的他們,現(xiàn)在正被外界送去的錢改變。”卡洛斯,F(xiàn)UNAI的一名工作人員告訴筆者。
思維:同化、搏斗還是對話?
思維方式,這一看上去形而上的問題放在土著人困境上其實卻是超越于醫(yī)療、經(jīng)濟等一切問題的問題。就算是在政府背景的FUNAI與NGO背景的IEPE之間,思維方式也是沖突的。
“FUNAI的人總是跟你說想要去Wajapi人那里需要先跟政府申請批準,但那是不應該的,想要去那里最重要的是要跟他們聯(lián)系征求他們的同意,那是他們的家園!”布魯諾和在FUNAI工作的伊尤里是自小到大的玩伴,但是卻為了類似問題吵過了很多次。
如果說,布魯諾與其他人的思維方式的不同還只是思考著哪種方式對土著人更好、怎樣在具體工作中管理好項目的不同,那么還有一種思維方式的不同是致命的:
“你看,這篇文章的數(shù)據(jù)很好地比較了土著人和我們?nèi)丝跀?shù)量及人均土地擁有面積的不同。他們?nèi)四敲瓷伲瑓s占有了那么多的土地,那些土地,本來可以被我們用來做農(nóng)場,種植大豆、稻米!”一名擁有醫(yī)學博士學位的學生拿著一本雜志對筆者這么說,她的神情里沒有絲毫的調(diào)侃,她真的認為土著人不應該占有那么多的森林土地的。像她這樣想的人還有很多,這就是為什么巴西人在不斷地從土著人手中拿走土地建農(nóng)場修礦山的根本原因。
“在很多人眼里,那些土著人占著大量的土地卻‘什么都不做’。是的,不拿來修建工廠,不拿來種田,不拿來做牧場,他們認為那是‘閑置’。”
兩百年前,巴西大部分的土著人部落隨著殖民者的到來而灰飛煙滅;五十年來,巴西幸存的大量土著人部落受到強大的同化,文化再無人傳承;二十年前,曾經(jīng)在Parliku部落剛與外界接觸時拜訪過的羅布斯女士說今天的Parliku已經(jīng)與二十年前完全不同;今天,Wajapi人是否也在走上同樣的道路呢?如果說此刻在亞馬遜腹地還存在著完全不同于我們認知的宇宙,還存在著人類重新認識自身重新思考世界的可能性,那么,二十年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