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香港,灣仔長大,專欄作家,著有《死在這里也不錯》《李敖研究》等作品。
跟朋友同游澳門,兩對夫妻兩家人,他們住的是泰系酒店“悅榕莊”(Banyan Tree),我們住的是日式酒店“大倉”(Okaru),都是五星級,各具特色,各有所樂。
朋友最享受酒店內(nèi)的“鴛鴦Spa”,亦即夫妻共泡于一個寬闊的浴缸里面,然后共躺于一個房間之內(nèi),兩張大床,兩位技師,分別替他們進行全身的悠長按摩;這樣的享受才收費港幣四千元,半點不貴。
晚飯時,朋友對我細述Spa過程,顯然是回味無窮。聽完,不甘示弱,我笑對他說,很好呀,我也做了Spa,但只是單獨進行,而且只是在酒店房間內(nèi)的廁所進行,而且只是針對局部進行。
朋友聽得如墮五里霧中,一邊不忘用筷子挾食,一邊急問過程以及收費。
“真的想知道細節(jié)?”我不懷好意地笑問。
他點頭道,“真的!”,嘴巴里塞滿白飯和肥肉。
于是我說了。
我在廁所做Spa所采用的工具,是那個由TOTO生產(chǎn)的“免治馬桶”;所謂針對局部,就是只對屁股進行。進廁,坐下,如廁,結(jié)束之后,輕單擊鍵鈕,馬桶立即噴出水柱替我清潔,水溫冷暖我可以自行調(diào)節(jié),水柱的噴射勁度亦可由我控制,反正那天下午心情好,偷得浮生半日閑,沒啥雜事,花了不少時間坐在馬桶上享受遭受水花噴肛的騷癢樂趣,個中感受確實頗像按摩,我不斷按鍵,讓水柱時而快,時而慢;讓水溫時而暖,時而涼,簡直像在進行一場屁股三溫暖。
完事之后,馬桶不噴水、改噴風,細心呵護你的身體,體貼如一位對你鞠躬跪拜的日本女子。拉門而出,離開廁所,吾心大快,沒付分毫,享受卻不見得遜于朋友的付費Spa。
“夠了夠了!別再說了!”朋友作勢用筷子戮向我的眼睛,制止我繼續(xù)描述屁股Spa的感受聯(lián)想。我識相,就此打住,改為跟他聊聊日式廁所的美好狀況。
我之所以能夠享受屁股Spa,只因我住的是“大倉”酒店;日本人經(jīng)營,日式設計,當然亦把日系廁所系統(tǒng)移植搬來,更何況酒店老板跟“東洋陶器”歸屬于相同的企業(yè)集團,TOTO乃簡稱“東陶”的東洋陶器之一戴維浴品牌,現(xiàn)身于酒店房間內(nèi),妥善照顧酒店住客的下半身,理之所當。
TOTO由大倉和親創(chuàng)建于1917年,他和父親大倉孫兵衛(wèi)都是陶藝專家,“大倉陶園”(Okaru Art China)的陶瓷精品早于20世紀初已經(jīng)征服歐洲貴族,持續(xù)百年,盛名不衰,黛安娜皇妃便是它的鐵桿粉絲。TOTO乃大倉家族于陶瓷精品以外打造出來的衛(wèi)浴品牌,多年以來橫行日本,亦暢銷國際,在東南亞,在歐洲,在美國,如果你在高檔食肆或酒店上廁所,請留意觀察,不難在馬桶和洗手盆上發(fā)現(xiàn)TOTO標記,這品牌非常強調(diào)“浴廁個性”,希望在科技功能和設計造型上皆具獨特風格,讓你感受舒服,印象難忘。
日本人對于廁所文明無疑是癡迷執(zhí)著,明治維新時期,政府規(guī)定民間廁所必須保持清潔,故常派警巡查,哪里都不看,破門而入后,第一時間沖到廁間用眼睛看用鼻子聞,若有骯臟違規(guī),罰款,甚至抓人。
日本人把廁所稱為“便所”或“御手洗”,最文雅的稱謂是“雪隱”,簡直像詩像俳句。20世紀初的小說家谷崎潤一郎在《陰翳禮贊》書里討論日本美學,特別討論到“廁所美道”,他認為廁所板必須木制,日積月累后,氣味獨特,texture豐富;廁所更應放置于室外,夜觀星空,晨聽鳥鳴,心身松弛,舒暢之極。TOTO肯定是日本廁所文明的精致代表,它有甚多衛(wèi)浴產(chǎn)品,我在澳門所享用的“免治馬桶”只是其中一項,卻是極重要的一項。
“免治”者,免于治理也,不必勞煩閣下動手,自有由機器噴出的水柱和暖風可以代為便后清潔,省時省力并保持衛(wèi)生,怪不得廣受歡迎,大約有七成日本人在家里裝設了這類馬桶;品牌不一定是TOTO,不過,衛(wèi)生要求則是一樣的嚴格。
而我暗暗好奇:聞說日本家庭也愈來愈歡迎“音姬”,不知道TOTO是否亦有生產(chǎn)?
“音姬”是貌似老式收音機的小機器,通常置放于廁所水缸上,按鍵,即可播放一段30秒的嘩啦啦水聲,遮掩真正的如廁聲音,讓如廁者尤其女士們減免尷尬。但如果你去的是大號而非小號,便須不斷按鍵,你拉多久,便要按鍵多久,手指頭忙碌得很。
流金日子短,廁所歲月長,嚴格計算起來,每個人的一輩子其實大約有十分一時間在廁所度過。你對廁所好一些,也讓廁所對你好一些,不能說是不應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