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苦、寂寞、責任,船長世家歷代傳承的樸實勤勞,歷代對中國航道事業的熱誠奉獻,讓人們更深刻地理解了國企人的堅守
2月的秦皇島海邊,雖未見“雨雪其雱”,卻也有“北風其涼”的徹骨之感。
絞吸挖泥船“新海鱷”孤獨地停靠在尚未融化的冰面上。零下十幾攝氏度的氣溫,船員們還在緊張地進行露天作業。他們的工作熱情,嘈雜的作業聲,似乎消解了嚴寒之威。
“你穿這鞋上去,可得小心哪!”岸邊作業的一位船員笑著叮囑我這位“遠方來客”。
這是一艘正在檢修的挖泥船。上船的必經之路是一條長長的簡易鐵梯,由一根根鋼管組成。鐵梯高而狹窄,只能自己緊扶鐵欄桿一級級爬上去。走在上面,可以看到下面的冰面。穿著高跟鞋的我,戴著船員遞來的厚厚的手套,扶著欄桿,看著腳下幾米處的海面堅冰,一邊艱難地踩著級級鐵梯,一邊暗自慶幸自己沒有恐高癥。
這是我登上中國交通建設股份有限公司上海航道局東方疏浚工程分公司新海鱷輪的一幕。這也是新海鱷輪船長金志榮和船員們的日常工作景象。
三代船長,青出于藍
初見金志榮,這位船長略顯拘謹,還特意換了一身潔白的工作服。和藹的臉龐,透著幾絲棱角分明的果敢和干練。剛過半百的年紀,頭上華發已生,難掩歲月的滄桑。船上生涯的艱苦可見一斑。
金志榮來自以撐挖泥船為多為榮的上海浦東三叉港凌橋鄉一個航道人家庭。不僅其祖父、父親是船長,就連伯父、叔父、姑父也都是船長。父子、兄弟、舅甥、翁婿兩代自己家里人一道撐船和做船長在這里很多,但祖孫三代都成為船長倒還算罕見。
“船長世家”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新中國成立以前。那時的上海航道局還叫做“開浚黃浦河道局”。解放前夕,前輩“老航道”全力開展增薪保船和護產斗爭,迎接新中國到來。金家的第一代航道人在那時就已誕生,并帶動三代人投身祖國航道事業。當年的一部電影《江水滔滔》生動地講述了挖泥船員的故事,也展現了一代航道工人的精神面貌。可以說,金志榮一家祖孫三代人,見證了中交上海航道局100多年的發展歷史。但不管歷史如何變遷,航道事業薪火相傳,航道精神亙古不變。
對于金志榮來說,祖輩航道人的印象或許已經模糊,但是對于父親的偉岸形象仍然記憶猶新。“父親的形象在兒子心中一直是高大偉岸的,我的父親在我眼中就是一個標準的‘男子漢’形象。自小父親就帶我上船,那時船的環境就很吸引我。”回憶起父親的點點滴滴,金志榮深邃的眼神中透著光。
隨著年齡的增長,金志榮對父親有了更深的了解,知道父親是一個認真負責、遠近聞名的“老船長”,這讓他對父親更加充滿敬意。父親的工作成為了他自己的人生理想,希望自己能夠成為父親那樣的人。
“其實那時父母親并不同意我進入這一行,因為他們深知船員的辛苦。但也許是因為家族精神的耳濡目染,也許是被一種家族榮譽的使命感所驅使,我還是堅持了子承父業,從最低層的水手做起。”1979年,19歲的金志榮進入上海航道局船隊吹泥船任水手,開始了長達三十多年的航道生涯。
身為“船長世家”的子弟,金志榮時刻要求自己要做得像父輩那樣出色,對得起父輩創下的名聲。那時船少、人多,設備也沒有現在發達,沒有電腦、沒有GPS,一切都得靠真本事,想要做船長并不容易。“船長世家”的光環,既是榮譽也是壓力。
“如果我干到退休還是水手的話,會覺得臉上無光。”金志榮回答得十分坦誠。對于他而言,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做出優異成績已經不僅僅是對國家、對企業的一種責任和使命,也是對他們航道世家優良傳統的傳承,對父輩的一種承諾和繼承。所以,成為水手后,他拼命地學習,不斷地請教,兢兢業業,吃苦耐勞。從水手做到二副,從二副做到大副,很快,他的業務水平已經青出于藍。
2003年3月29日,上海航道局正式發文任命金志榮為航絞1008輪船長。這一天,金志榮欣慰地笑了。因為他終于圓了家族的夢,成為家族里第一位絞吸式挖泥船的船長。十年船長生涯,他曾參與了洋山、金山、南匯東灘、長江口、連云港、曹妃甸等上海市及全國重點工程的建設,為公司發展立下了汗馬功勞。
寂寞是水,艱苦是砂
耐得住寂寞,才看得到繁華。但一年365天,至少有265天的時間與船為伴,與寂寞同行,這種遠離親人甚至時常與世隔絕的寂寞,并非一般人能耐得住的。
一旦選擇了船員這個職業,就意味著接受了遠離家的考驗。“過去,有時候到外地施工一待就是半年。”即使是現在,船員也至少得在船上工作60天,才能休息20天。而對于責任重大的船長來說,“60”和“20”,只是個數字而已。因為,只要遇到一些突發情況,船長就必須堅守崗位。即使回家了,每天也得接收船員匯報。如果遇到緊急情況,要隨時前往解決。
由于長年在船上,以至女兒的出生、長輩的離世,金志榮都沒能趕回家。他深知,只要是在船上工作都會遇到這樣的情況,其實已經習以為常。但歉意和眼淚,只能放在心底最深處。
“船員要耐得住寂寞,其實船員家屬也是如此。船員得娶溫柔賢惠的妻子,她要理解你的工作。”這是金志榮最大的安慰。女兒出生時,愛人在紡織廠工作,每天三班倒,十分辛苦,孩子只能由母親帶。“責任所在,就必須有所取舍,工作上的出色是我對他們最大的回報。”金志榮的眼神顯得堅定而欣慰。
這些年,金志榮到過很多港口,從北到南,經歷過無數嚴寒酷暑的考驗。船上的工作永遠離不開水,每當船停靠在北方的港口,就是零下十幾攝氏度的氣溫,手也要伸入刺骨的冷水中。因為手上常常結冰,所以船員的手通常都是手爬滿皺紋,生滿老繭。
比嚴寒酷暑更可怕的是臺風。夏天到湛江、連云港等地施工,遇到臺風是常有的事,有時甚至達到7~8級。盡管一般臺風來時都會有“緊急預報”,但一旦碰上突發性的臺風,來不及撤離,就只能躲到船內。這對所有船員都是一種極大的心理承受力和應變力的考驗。
船上的條件確實艱苦,除了艙內高溫工作環境和永不停歇的噪聲,還有吃風遇浪的搖擺,對身體影響很大。有時碰上突發氣象補給不上淡水,還會出現用水緊張的困境,一周沒水洗澡也屬平常。這樣的環境,或許一般人沒法堅持下去。所以,航道人吃苦耐勞的精神顯得尤其重要。
此外,船上活動的空間十分狹小。即使是船長的房間,除了擺下一張單人床和一張小書桌,再也騰不出更多的空間。趁著參觀船長房間的空,我發現,房間門后都有一個固定的鉤環。船長說,這是因為船體的震動會比較大,固定門鉤,是為了安全。也由于震動,在甲板上走路,腳要摳著走才能保持平衡。
如果說自然條件的艱苦只是“勞其筋骨”,那么船上每天周而復始的工作和生活則是“苦其心志”的最大磨煉。
交談中,船長點燃了一支煙。在裊裊的煙氣中,船長似乎找尋到了一種新的慰藉。工程船舶活動空間有限,施工區域離岸較遠,要上網信號也不好。所以更多時候,由于水上工作和荒僻環境的緣故,船員更多地是選擇“堅守”,時間一長難免陷入枯燥而焦灼的狀態。船長說,長年待在船上,艱苦的環境使船員們養成了兩個習慣——抽煙和喝茶。在水上作業禁止飲酒的安全鐵律下,單調無聊中只能靠煙解寂寞,茶提精神。
2012年的除夕夜,當漫天煙花絢爛、聲聲炮竹炸響、家家戶戶團圓的時候,金志榮依舊是和船員一起守歲。他已經記不清這是在船上度過的多少個春節了。
生死決策,家長責任
與一般的大型航行船不同,新海鱷輪這種非自航絞吸式挖泥船,屬于工程船舶,船上疏浚設備比較多,安全問題更加關鍵。作為船長,承擔著更大的責任和擔當。
“做船長實為不易,不僅要負責對外協作,而且要監督施工現場,業務水平要求高,反應慢了就會引起不良后果,最后還會被追究責任。”金志榮坦言,“我們是24小時全天候工作,船長雖是長日班,但需要隨時應付突發狀況。一遇情況船長要做出果斷決策,尤其是面對突發性事件時,現場只有船長能做決定,船長是沒有退路的。遇事要果斷,不能害怕,因為害怕也沒用,沒人能幫忙。”
所以,閑暇時,金志榮都會抱著書看,不斷地提升理論和實踐水平。在船長的床頭柜上,滿滿地堆著的全是關于船員施工作業的書籍。
“記得2003年,我剛被聘任為航絞1008輪船長。當時我們局在進行上海‘南匯東灘吹泥上灘工程’施工,為增加供砂面,我們船進點參加供砂施工。”金志榮回憶,那時的施工區域處在四面沒有遮掩的開闊地帶,受大風和涌浪影響,船舶施工難度驟升,只有在漲潮的極短時間內才可能完成施工。剛任船長沒多久的金志榮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如果沒有過硬的技術和經驗,一旦計算錯誤,錯過最佳時機,有可能就得再等幾個月 時間。在緊急關頭下,憑借自身的多年經驗,金志榮準確計算了轉潮時間,成功地完成了一次有效施工。這次對自己業務技術的成功挑戰,也讓金志榮更加加強了學習和提升。
業務上的困難遠不止這些。航絞1008輪是公司從國外引進的二手船,因先天設計缺陷,不依靠其他輔助船舶或吊車協助而獨立完成倒豎樁工作極其困難。金志榮任船長后,通過不懈努力,又一次創造了技術奇跡。
船長的角色,除了工作和業務領導之外,更像是一個船舶的“家長”。管理著船上的大小事務,同時他也是船員的“家長”,所需關心處理的細節涉及方方面面。
“52歲的年齡,25歲的心態。我們的船長有點Q(可愛)。”年輕的政委笑呵呵地對我說。我也隨著大家一起親切地稱呼他船長。
他會跟年輕的船員談心,把年輕船員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他會給船員上課,告訴他們“船上的門檻比較高,是為了防水、防浪,所以連抬腳多高都有講究”這樣的細節;他還會給船員過生日,煮長壽面;船員退休離開后,他還會組織大家舉辦歡送會。“只要相處融洽,枯燥的生活也會充滿樂趣。”
作為船員的家長,船長所承擔的常常是生命的責任。有一次,船停在連云港的時候,一個船員突發闌尾炎必須開刀。由于船員想家,希望撐回老家去再開刀。船長意識到嚴重性,果斷決策,堅持就地開刀,并不斷開導他。最終手術順利完成,醫生說,如果再晚一點可能就有生命危險了。
像這樣的生死時速,在遠離繁華的野外水上施工船舶上經常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