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記中國航天科工二院25所交會對接微波雷達研發團隊
2012年6月16日,神舟九號飛船搭乘火箭,如利劍般直插天際,奔向在軌的天宮一號目標飛行器,執行中國首次載人交會對接任務。這是一場舉世矚目的中國載人“太空之吻”。看似簡單的手控交會對接背后,卻是高難度的智力比拼。茫茫太空中,負責引導飛船駛向天宮一號的“紅線”——微波雷達不負眾望,在224公里處雙向發現目標,超預期完成任務!
此時,微波雷達的締造者,以孫武為首的研發團隊無比興奮。不少人淚水奔涌,模糊了笑眼。為了這一刻,他們已經等了太久。為了這一切,他們已經付出了太多。
交會對接微波雷達,堪稱引導神舟系列飛船發現天宮一號的天眼,是“天神之吻”能否成功的關鍵設備之一。在航天科工集團和二院、25所等各級領導的強力支持下,2011年,這一產品首次在神舟八號與天宮一號的交會對接中大放異彩。
整整10年時間,孫武團隊用兩次成功證明了自己。即便放眼國際,微波雷達這樣一個解決方案至今仍是獨創的,已申請了60多項專利,測量精度處于國際領先水平。如今,孫武所在的25所已將空間探測列為單位主業之一。
團隊之魂
毫無疑問,總設計師孫武是整個微波雷達團隊的靈魂。
孫武中等個子,面色黝黑,頭發稀疏,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老一些。廣袤的內蒙古大草原賦予了他直爽、堅韌的性格。
大學畢業后,各方面表現出色的孫武被單位推薦到法國留學。1991年,取得電子與通信專業博士學位的孫武回國,輾轉進入專業更對口的中國航天科工二院工作。2000年,一項名為“毫米波交會測量雷達演示系統”的課題落在孫武肩上。當時的他不曾想到,自己從此踏上了一條滿布荊棘的科研之路。
2002年,孫武經過兩年的跟蹤研究發現,當時行業普遍認可的幾種交會對接解決方案存在一定不足。孫武信心滿滿地提出了一種多普勒測速、偽碼測距、干涉儀測角的全新解決方案,并將其命名為“偽碼連續波干涉測角交會對接雷達”方案。然而,這一方案卻遭到了不少技術專家的爭論。孫武一遍遍地計算后,堅信自己的判斷沒錯。在時任25所領導的支持下,單位決定自籌資金,開始按照孫武的設想進行產品研制。
按照設計,微波雷達全部采用數字化方案。這在當時尚無先例,因此在聯系承制單位時,相關單位紛紛拒絕。孫武為此一點點地跟研制生產單位共同研究探討。2006年,微波雷達原理樣機得出的數據和微波雷達較強的抗干擾能力得到了上級單位的充分認可。與此同時,總體單位也發現了GPS等產品存在的弊病。微波雷達這一原來不被看好的產品終于得到了“可以開展工作”的批準。此時,飛船上其他項目已經啟動了五年。
“慢了整整五年啊!別的研發單位不可能停下來等我們。相反,大家都在夜以繼日趕進度。” 焦急萬分的孫武意識到,“我們的設計必須一次到位。”這就意味著,在研制過程中,必須對電磁兼容、溫度適應性、抗振動環境等問題一次性考慮全面,這對設計者的工程經驗和理論基礎均是一種考驗。
難,確實難。可孫武沒有別的選擇。他把自己埋在實驗室的演算紙堆中,日以繼夜,廢寢忘食。巨大的工作壓力讓孫武患上了神經性皮炎,兩腿癢得鉆心。藥石無效,他只好不停地撓,直撓得雙腿血痕斑斑。慢性胃潰瘍、頑固性失眠,這些不速之客,比成功更早地找到了孫武。
與技術難題作戰、與病痛斗爭的同時,孫武還面臨著與合作單位經常博弈的局面。
早在原理樣機研制期間,生產方遇到了無法解決的難題,“他們說是設計方案有問題。我很清楚,設計方案沒有問題。”孫武與生產方爆發了激烈的爭吵。在多方保障的支持下,研制工作才得以繼續進行。從此,孫武被扣上了“暴脾氣”的帽子。
由于進入較晚,微波雷達在飛船上最初的位置不夠理想。焦急的孫武一次又一次找到相關單位溝通,終于為微波雷達爭取了一個合適的位置。
對進度的焦急和對技術的執著,讓孫武時常忘記了溝通方式。久而久之,孫武“暴脾氣”的名聲甚至傳到了集團。好在,“技術越吵越明白。大家坐在一起吵,下來一起說笑抽煙,抽完接著吵。”那些曾跟孫武爭論得面紅耳赤的合作單位,如今跟孫武個人也好,跟25所也好,都保持著良好的合作關系。
孫武和他的“大家庭”
2007年之前,大部分的時間里孫武只是一個人在默默地為自己的夢想在奮斗。2007年,當微波雷達得到有關單位“可以開展工作”的批準后,開始有新人逐漸加入孫武的隊伍。
當時,微波雷達是25所適應新領域拓展的全新產品。加派的人對相關業務有些陌生。為了保障工作的順利開展,孫武對團隊成員高標準、嚴要求、精挑選,甚至到了苛刻的程度。有人因此說孫武人緣差,孫武解釋稱:“實際上我并不是針對個人。為了產品和研制進度,我堅定奉行‘不做老好人、不怕得罪人’的選拔原則。”
2007年1月,原來在25所2室工作的蔣清富被抽調到了孫武所在的一室,成為最早加入孫武團隊的人。電磁場與微波技術的專業背景,或許是蔣清富調來的主要原因之一。盡管如此,當時蔣清富對自己即將面對的工作幾乎沒有任何了解。
蔣清富在新崗位的第一項工作,是給孫武那部闡述微波雷達系統工作原理的論文集做文字校對。足足花了兩天時間,蔣清富才把那份120頁的論文通讀了一遍。“欣慰的是,論文內容跟我的專業基本是相通的。”受到鼓舞的蔣清富,用了將近十天時間,校對了4遍,從而對設計方案有了整體的認識。此后,蔣清富時刻注意聽孫武在合作單位講課的內容,如饑似渴地學習新知識。
半年之后,80后賀中琴加入了這支逐漸壯大的隊伍。作為25所自己培養的研究生,賀中琴成為了孫武的第一個研究生,被戲稱為孫武的“開山大弟子”。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賀中琴是團隊中唯一的一名女性。
剛開始,賀中琴并不習慣這里的工作氛圍。孫武經常訓人。作為孫武的大弟子,賀中琴有幸得到了更多的“照顧”:“孫總對我說,‘你是我的學生,是要留在這個團隊里的,不許當二混子,不能給我丟人!我當年留法時,稿紙用了幾麻袋。你看你們,一個個懶得演算!’”嚴厲的態度讓賀中琴很吃不消,為此她曾多次被訓哭。
時間長了,賀中琴發現,幾乎孫武每次發火,都是因為大家工作中的失誤和疏忽。“來的全是年輕人,多半沒有工程實踐經驗,理論功底也不算扎實,被訓了幾次就記得格外清楚些。”久而久之,孫武的訓教成為了無形的鞭子,鞭策著大家不斷進步。
當然,作為團隊核心,孫武并不總是“怒目金剛”。他用自己的實際行動教會大家掌握更好的學習方法:看專業書遇到看不懂的地方,就跳過去,有了整體認識后再回頭來看,往往就豁然開朗了;英文文獻看不懂,別丟下不看,一次看三句,總有一天能看完。當大家看到專攻法語的孫武捧著厚厚的英文文獻鉆研時,自然也就沉下心去學習了。
2011年年底,當看到微波雷達在首次交會對接中的出色表現后,團隊成員都很興奮。更讓他們高興的是,孫武的神經性皮炎好了,脾氣也好了很多。大家這才發現,孫武并不是天生的暴脾氣,相當程度是因為任務緊帶來的。蔣清富說:“我們的項目比其他項目整整落后了五年,誰能不急?大家配合不力的時候,孫總自然會拍桌子。”
現在的孫武,不僅有了微波雷達這個“孩子”,也有了包括蔣清富、賀中琴等在內的11個弟兄。長兄如父,孫武把團隊成員當做孩子一樣,這樣的感受貫穿了記者與孫武談話的始終。
新人向前沖
2007年12月,孫武團隊僅僅用了一年時間,就完成了工程樣機的研制。但孫武甚至來不及為這一階段性成果歡呼,就投入了試驗驗證設備研制和驗證試驗中。“驗證設備好比是一把測量工程樣機準確性的尺子。其精密度要比雷達精密度高出十倍才行。”
根據總體單位要求,除實驗室驗證結果外,微波雷達團隊還要進行暗室驗證和外場試驗。所謂暗室,就是用吸波材料隔絕外界信號的封閉空間。而吸波材料,是一種名為聚氨酯泡沫的特殊材料。在暗室中,這種材料鋪滿了地面和四壁。
2008年,也就是賀中琴上班的頭一年。她有將近一半的時間待在暗室中。試驗人員稍有動靜,吸波材料就會產生細細的粉塵。試驗人員發現,無論采取怎樣的防護措施,都無法完全避免粉塵的產生。“最開始,我們戴著醫用口罩,出來后發現,口罩外邊是白的,里邊是黑的,說明粉塵太細,口罩作用很有限。”就是這樣的環境中,賀中琴不僅要進行試驗,還要時不時地干些體力活。試驗時,有時需要挪動飛船模型。試驗隊員就得先把地面上的吸波材料搬走,然后開始推一噸重的模型。暗室中最多時也只6個試驗隊成員。對他們而言,動模型可不是個輕活兒。“推模型時的狀態,時常讓我想起長江邊弓著身子的纖夫。”賀中琴說。
按照暗室使用規定,人員出入時也要把吸波材料搬出一條通道。因此賀中琴和隊員們盡量少喝水,免得出去上廁所。吃飯時往往是派一個人把盒飯帶進來吃。對于當時剛剛畢業的賀中琴來說,這樣的工作環境顯得非常艱苦。“剛開始我特別著急,總想著趕緊干完早點出去,后來發現著急于事無補,也就慢慢沉下心來了。”
幾乎在賀中琴埋頭暗室的同時,另一組試驗成員正在進行外場試驗。這是為了更好地在模擬飛船上的微波雷達與天宮一號上的微波應答機在太空中的工作狀態。
最開始,試驗隊員將雷達安裝在百米高樓上,應答機放在直升機上,以測試系統表現。“這僅僅才是半動態試驗,因為雷達沒有動。”孫武認為,全動態試驗的試驗數據會更有說服力。因此,他派出了以蔣清富為首的幾名試驗隊員,趕赴湖北襄樊,開展掛飛艇試驗。也就是把雷達和應答機分別放置在兩艘飛艇上來測試產品性能。
蔣清富和同事進駐飛艇試驗基地時,正是金秋十月。“大家開始認為,半個月就能搞定。所以都是穿著短袖來的。”蔣清富回憶說。沒想到,試驗遇到了不少技術障礙,當大家致力于攻克技術障礙時,剛入冬的襄樊居然下起了大雪。那一年的冬天不僅來得特別早,而且特別冷,樹上甚至掛滿了幾乎沒有出現過的冰凌。埋頭試驗的試驗隊員來不及買衣服,一個個凍得直發抖,隨隊出差的系統副指揮、25所科技處副處長黃宜虎趕緊給大家買來了軍大衣御寒。為獲取試驗數據,蔣清富和同事就這樣穿著軍大衣,頂風冒雪地在130多米的高塔上爬上爬下。
“這樣的環境,你們會不會抱怨?有沒有想過,跟一起畢業的同學比,自己的工作太苦了?”面對記者這樣的問題,蔣清富說:“一忙起來,根本就顧不上想這些。滿腦子都是技術障礙和技術參數,什么苦不苦的都顧不上抱怨。”
剛剛從實驗室趕過來的賀中琴說:“剛畢業的時候,同學聚會還會叫我,總是沒時間去,慢慢的大家就不叫我了。所以同學是什么狀態,我基本不知道,也就無所謂誰比誰苦了。我只當大家都跟我一樣在加班。”眼前的賀中琴,穿著一件紫色T恤,上邊有只很萌的大青蛙,讓人很難把她跟那個在暗室里奮力挪動飛船模型的身影聯系在一起。
由于長時間加班,今年已34歲的主任設計師蔣清富兩次被迫推遲婚禮,直到不久前參加了所里組織的集體婚禮,才算是完成了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微波雷達正式立項時,已是2010年4月。是飛船上所有項目中立項最晚的。然而,僅僅用了7個月,微波雷達團隊就交出了正樣產品,成為最早交付正樣的團隊,也給整個集團帶來了巨大的榮耀和動力。有人評價說:“微波雷達團隊在創新能力、拼搏精神、協作精神等各方面都是25所相當出色的,在二院也是最好的團隊之一。”
10年時間,他們經歷過的曲折和困難,并非短短一篇文章所能說完。采訪過程中,孫武僅“太困難了”一詞說了不下20遍。對于他這樣一個不善言辭的科技工作者而言,短短四個字中包含了多少復雜的情感,或許只有他本人清楚。
十載艱辛,十載風雨。當勝利的掌聲響起,當成功的花朵綻放時,孫武和他的同事沒有迷失自我,不驕不躁繼續投入到新的攻關中去。他們的新戰場,是“神舟十號”、“神舟十一號”。在新一輪的探月工程中,他們也擁有著明顯的競爭優勢……更廣闊的舞臺,期待著微波雷達團隊新的更出色的表現。
在25所、在二院、在航天科工,孫武這樣的團隊遠不止一個。他們秉承著國家利益高于一切的精神,不斷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不斷書寫著新時代的航天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