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身穿一件橫格T恤,下身穿一條藏藍色的褲子,質樸的打扮結合一副簡單的眼鏡,坐在記者面前的孫鐵軍凸顯出一副知識分子的模樣。他侃侃而談,很快把記者的思緒帶入他的工作環境——北京郊區的荒山荒坡。
孫鐵軍告訴記者,北京地區春季的氣候特點是多風沙。風沙帶來的地表裸露、水土流失問題日益嚴重。雖然政府在這個問題上下了不少工夫,如倡導植樹造林、退耕還林等,但是,植樹造林對于現狀62%是山區的北京來說,并不適合全面推廣。有些地方如荒山荒坡,種植生態草的效果遠遠優于植樹,生態草節水、成本低、易于推廣。孫鐵軍說:“生態草的研究種植就是在這種背景下應運而生的。”
變電場綠化難度不小
2005年,是孫鐵軍的科研成果在郊區推廣的起步階段。他接受的第一個項目是“順義50萬千瓦高壓變電廠廠區綠化”。這個項目也是北京市科委的項目,他得到了2萬元的資金支持。
第一個項目,就給了孫鐵軍一個下馬威。因為變電場不同于其他場合,對于廠區綠化的具體要求非常嚴格,比如對方提出,地面揚塵和地表溫度不能過高,否則會導致設備老化,影響供電設備安全。變電場總經理對孫鐵軍提出了幾點要求:一不能搞草坪,因為草坪要經常澆水,夏季氣溫較高時澆水產生的水霧嚴重影響變電設備的安全;二不能種植灌木,因為灌木莖桿較高,同樣會帶來風險;三是盡快見效果。
既不能搞草坪,又不能種植灌木,還得覆蓋地皮搞綠化,那該怎么辦呢?孫鐵軍對總經理說:“搞生態草,不搞草坪。生態草本身抗病性強、抗貧瘠土、耐低溫,適合變電場綠化。”孫鐵軍與對方接觸了幾次,經與對方協商,對方愿意在廠區劃出一小片地來搞實驗。試驗區有了,但是孫鐵軍沒有任何資料可查,因為生態草的研究種植是一門新的學科,只能“摸著石頭過河”。
畢竟有了實踐的機會。孫鐵軍和他的項目團隊開始了緊鑼密鼓的實驗,從選種、種植、分析數據到最后的品種選定,都有條不紊地進行。項目一共歷時2年半,最終經選定的品種為草地雀麥。草地雀麥符合合作方的要求,具備改變周圍環境溫度、抗旱、耐低溫、抗貧瘠土等特點,每年僅需澆灌一次至兩次水,大大改變了變電站周圍地表溫度和春季起塵的現狀。
萬事開頭難,第一個項目就取得成功,使孫鐵軍受到極大的鼓舞,同時,他在兩年半的時間里獲取了許多科學數據,為以后的工作積累了寶貴的經驗。
農民放羊把生態草啃了
孫鐵軍的第二個生態草推廣項目是密云水庫周邊綠化。北京的老百姓都知道,近年來,由于城市大量用水、自然降水量匱乏,導致密云水庫水位急劇下降,河床大面積裸露,形成新的荒坡荒灘。密云水庫管理局找到孫鐵軍所在單位北京市農林科學研究院,向科研工作者求助,希望他們出手,解決庫區周邊地表大面積裸露的問題。最終,院里把任務交給了孫鐵軍。
孫鐵軍迅速趕到密云水庫了解情況。他說,庫區周邊地表大面積裸露造成的不良后果有兩種,一是附近農民紛紛圈地搶種玉米,外行人以為,種糧食不是很好嗎,土地閑著也是閑著?其實不然,種玉米要施化肥,要使用殺蟲劑,而降水時,化肥、農藥會流入水庫,對水質造成污染。就是秋收后落在地里的秸稈,腐爛后同樣會對水庫造成污染。之所以國家明文規定,水庫周邊一定距離內不能種植農作物,道理就在這里。第二種后果是有些裸露地表坡度大、養分貧瘠,寸草不生,導致生態環境惡化。
這個項目,孫鐵軍遇到的第一個遇到的難點是農民不肯離開庫區,不放棄他們非法圈來的玉米地,任你苦口婆心百般勸導,農民就認一個死理兒——玉米是自己家的。更有甚者,水庫管理局在得到法律支持準備推掉玉米時,有些農民竟躺在鏟車下不走。不得已,水庫方面只得再次與農民協商,給予農民們適當的“補償”才算了事。
然而,這僅僅是剛剛開始。玉米地的問題剛處理完,新的問題又出現了,生態草長出來后,孫鐵軍和幾個同事來查看生態草的生長狀況,一下子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地表土又露出來了!經向水庫管理局詢問,才得知是被周邊農戶的養的羊啃光了。生態草被啃食得不足2厘米高。當地水庫管理人員也沒什么好辦法,因為農民跟管理人員打游擊,管理人員前腳走,農民趕著羊后腳就來了。
只能面對現實。孫鐵軍和同事取了幾份土樣檢測數據,發現即便生態草被羊啃了,水土流失保持率仍然在70%以上,有的地塊甚至達到90%,比沒有種植生態草的地區高出許多。孫鐵軍萌生了一個新的想法,他笑著說:“我推廣生態草的信心反而更堅定了。羊啃就啃了吧,只當提供飼料了。”
萬畝生態草好像大草原
就在記者采訪孫鐵軍的前一天,延慶縣林業局還給北京市農林科研院打電話,請孫鐵軍去洽談新的合作項目。
孫鐵軍說:“現在,我們的工作好做多了。以前是觀念問題,只要一提綠化,大家的觀念就是植樹造林,生態草種植不被重視,其實,并不是所有的地區都適合種樹,有些地方只有種草才能有效覆蓋地表,達到理想的綠化效果。”延慶縣林業局之所以來電話找到孫鐵軍,一是因為搞林業的人觀念轉變較快,二是因為雙方前幾年曾有過幾次愉快的合作。
第一次合作,是延慶縣一條荒溝的綠化工程。
這條荒溝是天然形成的,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溝內曾經綠水長流。近些年因為地下水位降低、降雨量減少等原因,導致溝內干涸。孫鐵軍說:“溝的平均寬度三四十米,最寬的地方約七八十米,長度則一眼望不到頭,溝底布滿了石頭。當地農民曾經在溝內實施綠化,往溝底墊土,種植速生林,但效果不理想,雨水一來,立刻把土沖得精光,林木很難成活。”孫鐵軍沿著溝底考察,決定種植生態草。生態草今年種植,明年就能變綠,比林木見效快。而且人工種植生態草還可以打時間差,在延慶地區,野生雜草5月份才泛青,而孫鐵軍推廣的生態草,4月份就見綠了。
第二次合作項目是改善官廳水庫周邊的生態環境。延慶縣的地理位置比較特殊,它南北東三面環山,西臨官廳水庫,形成一個盆地結構。延慶縣的年降水量僅有300~400毫米,是市區降水量的一半,且土壤質地多為荒坡地、礫石地,在這種地表上植樹造林,通常的結果都是得不償失。
此時的孫鐵軍,工作起來已經胸有成竹了,經與延慶林業局商議,他們在官廳水庫下游種植了上萬畝草地雀麥,現在,官廳水庫周邊裸露的荒坡和礫石地早已被萬畝生態草覆蓋,遠遠望去,像天然的大草原一般。
為當地農民提供了飼料
官廳水庫綠化項目還帶來了另外一個收獲。
原來,一到秋天,當地林業部門發愁了,生態草莖高一米多,入秋后枯黃了,成了火災隱患。割掉吧?沒有那么多的人力;真的割完了,干草有上千噸,怎么處理?還有,倒伏的生態草腐爛周期較長,它遮擋地下苗圃所需要的陽光,致使地表溫度不夠,對植物下一年的生長形成不利因素。孫鐵軍立刻申請了一個課題,力圖在既改變生態環境,又消除火災隱患之間找到一個結合點。
思來想去,孫鐵軍最終提出一個方案,在生態效益上建立經濟效益,換句話說,既考慮林業局的利益,又照顧周邊農民的利益。因為他在琢磨方案的時候,聽到了農民的抱怨,他們說:“這么好的草場,干嘛不讓我們的牲口來吃啊?總比爛在地里強吧?”
這不就是最佳結合點嗎?孫鐵軍把自己的想法與林業局溝通,得到了林業部門認可。林業局決定,針對北京郊區家畜多的特點,為當地周邊農戶提供優良牧草。從那以后,每逢秋天,當地農民趕著車,開著三蹦子高高興興地蜂擁而來,林業局只需派幾個工作人員,給農民強調強調注意事項,如不能吸煙、留多高的茬兒等就行了。
當2012年延慶林業局再次實施綠化工程時,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孫鐵軍。
背負百斤徒步兩小時
孫鐵軍的科研工作有一個特點,就是要隔三差五地往郊區跑,去取土樣和水樣,回來后作分析對比,以取得水土流失前和使用生態草治理后的科學數據。
取樣工作分為治理前和治理后,實驗地點都是在北京的遠郊區縣。從城里出去的時候開車,但到了現場,往往是崎嶇的山路,車子只能扔在路邊,下車步行。來回兩個多小時是家常便飯,要命的是,每個人都要背著幾十公斤的土樣或水樣,因為一份土樣重量500克,每次取樣每人都得背負幾十份甚至100多份。還有水樣,一份裝滿一個礦泉水瓶,也要幾十份,再趕上雨天路面泥濘,那個艱苦卓絕的勁頭,簡直跟紅軍爬雪山過草地差不多。為了保證實驗數據的準確性,要求每一場雨停后立即對實驗地進行采樣,在做水庫的項目時,水庫周邊濕地很多,經常會有技術人員陷入濕地里面,給取樣工作增添了不少危險。到了實驗地點后,孫鐵軍和同事需要在實驗徑流池里取水樣,徑流池是一個深2米左右的水池,水池中都是泥水混合物,渾濁不堪,好幾次都從徑流池里撈出蛇來,把大家嚇一跳。
常年的超強度勞動對身體健康無疑會帶來不利影響。他們每天早上7點出門,晚上11點之前沒回過北京。有一天,孫鐵軍的司機佯裝憤怒和他開玩笑,說:“頭一年我跟著您干的時候,是輕度脂肪肝,第二年我檢查是中度脂肪肝。我想了想,覺得我這個脂肪肝是您引起的。”孫鐵軍一臉的迷惑,問:“這話怎么說的?”司機說:“您想啊,咱們每次去郊區,大清早出去,大半夜回來,半夜11點之前沒正經吃過一頓晚飯。回來大部分飯館都關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我們餓得甩開腮幫子使勁吃,吃完了進家門倒床上就睡,一肚子的吃食兒不消化。時間長了,咱不得脂肪肝誰得脂肪肝?”孫鐵軍這才恍然大悟,是啊! 自己也是脂肪肝,而且是重度。
孫鐵軍說:“受點兒累沒什么,咱干的就是這份工作,只要能看到我們研究的生態草在北京大面積推廣,我們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