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世風日下之時,有多少文化人還會在乎社會公德和良知?有多少人在追逐商業價值時,失落了社會責任感和道德價值。捫心自問,我們還能為子孫后代留下多少流芳百世的好作品?
“犀利哥有典型性精神分裂癥狀,鳳姐有典型紫連星病態人格癥狀,在中國娛樂媒體都紅得發紫,讓人匪夷所思!”
一位在美國斯坦福大學擔任心理學副教授的朋友,和我見面后第一句話就提到中國這兩個知名度最高的精神病患者明星。
我的這位朋友是美國最原味的美國心理學會(APA)會員。他說,在美國雖然媒體很自由,資訊很發達,彼此競爭很激烈,但媒體還是有基本社會道德底線。美國傳媒狂炒“辛普森殺妻審訊案”、“戴安娜王妃之死”以及“克林頓總統緋聞案”等,把嚴肅新聞娛樂化,可是絕不會把人的身心殘疾娛樂化,拿精神病患者做媒體娛樂和公眾取樂的對象。
我聞之愕然,繼而沉默。
我聯想起臺灣2003年底到2004年間頭號社會話題人物許純美。她因其行為、言論處處表現自己是上流社會的人物,而被人戲稱為“上流美”。這個年近50、形如枯槁、患精神病的女人,自夸有上百億新臺幣,每晚電視上總可見其形象和無恥言論。電視訪談間不斷加以調侃、譏諷,甚至戲弄的口吻,形成一股民眾一起看笑話的“上流美”風潮,收視率一時島內無敵。全臺灣的電視觀眾都為之“瘋狂”。一方是打電話到電視臺自稱是要砸電視機的觀眾,一方是如獲至寶捧著現金上門約檔期的電視制作人,一方是“孤芳自賞”、誓要將自己“極致上流生活”毫不掩蓋展示給公眾的許純美。在奉行“收視率就是一切”的臺灣娛樂圈里,“話題女王”許純美和她另類的娛樂圈走紅方式就此橫空出世。
“鳳姐”,不就是大陸一個活脫脫的翻版許純美嗎?
一個自夸有財,身家超過百億臺幣、住臺北最好的別墅區、出入臺灣最豪華的酒店、一月購衣費就超過百萬臺幣的臺灣“上流社會”女富豪;一個自夸有才,智商前300年后300年無人能及,主要研讀經濟類和《知音》、《故事會》等人文社科類書籍。
一個在臺灣公眾視野里,不斷上演性伙伴與家庭暴力的故事;一個在大陸媒體訪談中,不斷提高擇偶標準,從非清華北大碩士生不嫁,到整容后棄用清華男瞄準歐美海歸。
在臺灣媒體瘋狂追訪“上流美”時,曾為許純美長期看病的精神科醫生希望新聞媒體,如果還有一點悲憫之心,不應再戲耍她。臺灣文化界有識之士也紛紛表示譴責新聞媒體的冷酷和沉淪。
而大陸“鳳姐”,至今仍頻頻在媒體面前丟人現眼,媒體竭盡所能挖掘人性的丑陋一面。有多少人真正關注到她是一個典型的人格障礙者,需要得到及時心理救治呢?人們在享受“娛人小丑”帶來低俗、短暫的精神快感之時,是否看到她在大眾集體“審丑疲勞”后,將被所有媒體和哄客們冷酷拋棄,那時她的精神世界將面臨徹底崩潰,她將生不如死。鳳姐是“新時代女性力量的象征”,還是新時代低俗娛樂的一個可悲玩偶?
我在3年前曾撰文批判臺灣龐雜媒體群瘋搶著有限的新聞資源,語不驚人死不休,只問收視率,不管社會良心。沒想這么快,這一切已同樣鮮活地展現在我們每一個大陸人面前。媒體自由尚不足,新聞低俗無不及。媒體以獵奇、驚艷、黃色新聞為噱頭,以“通俗”和“貼近受眾”為名義快步庸俗化。媒介職業道德在新聞娛樂化的背景下急劇滑坡,輿論導向嚴重偏移。明星代替了勞模,美女擠走了學者,緋聞頂替了理論,娛樂覆蓋了文化。直至今日,精神病患者閃亮登場,成為大眾娛樂的巔峰主角。
如果說,5年前以肢體語言紅遍網絡的自戀狂“芙蓉姐姐”,只是表達一種多元化的聲音,體現庸眾的集體狂歡,并沒有直接毀損經典美學和社會倫理;那么,今天精神病患者犀利哥受邀做客電視訪談節目、病態型自戀人格患者鳳姐的狂言亂語,持續成為各類媒體社會版、娛樂版的熱點新聞,則成了當下中國道德崩潰的標志,意味著娛樂媒體責任的邊緣化和嚴重缺失,意味著大眾審美向低級趣味的徹底繳械,意味著中國文化和國民道德的可怕淪落。
著名學者朱大可早在“芙蓉姐姐時代”就發出急切吶喊,指出“丑角時代的真正主角,既不是丑角本身,也不是大眾媒體,而是那些渴望民間丑角誕生的娛樂群眾。”他們對每一個自我獻身的“嘔像”做出熱烈反響,以期從他們那里榨取最大的“娛值”。他們匯聚成龐大的“哄客社會”。在某種意義上,哄客是丑角的同謀,但他們的叫囂卻成了丑角時代的最強音。
今天,中國娛樂依然是哄客的江湖。“周星馳式”娛樂已經OUT,反諷式話語不再先鋒,不但繼續背離精英文化,獨立自主地反偶像和反美學,而且以個人快意恩仇取代所有文化審美情趣。道德沒有了,審美沒有了,剩下只有與大腦相脫離的感官和肉身,全部活動就變成各種花樣的感官刺激。公眾一方面希望給“犀利哥”、“鳳姐”這類社會弱勢群體提供一個改變命運的平等機會,但更多的人只是把“精神病明星”當做自己郁悶生活和焦慮精神的調笑品。
在中國文化領域,欲望的滿足是解放了欲望,而不是解放了人;欲望的釋放是釋放了利潤和資本,而不是意義和價值。膨脹的誘惑和欲望一如既往,伴隨著資本增長的喜劇,像一個活躍無比的戲子,在社會的前臺不停地狂舞,成了各種勢力(權力、資本、文化)都要強行攻占的領地。越新奇、越刁鉆古怪的東西,就越具有商業價值。“新奇”像一條被權力和資本雇傭的瘋狗,追逐并吞噬著更為豐富的民眾文化實踐的意義。文化的崇高使命和社會責任被權力、金錢和各種利益蒙住了雙眼,直到倒地休克。這是對文化創造價值的毀滅性打擊。
病態的文化表征,透視出病態的國民心理和病態的社會。處在轉型的特殊時期,中國原已建立的價值體系瓦解,而新的價值體系又沒有建立。工業化進程所產生的普遍心理焦慮感,在中國尤為凸顯。西方人的平等自由觀念,使得中國傳統人倫無處立根,天人合一宇宙觀也被西學一掃而空,傳統的基本社會價值取向的失落,導致現代中國人精神信仰的失落。官場的腐敗,更使社會風氣敗壞。誠如馬斯洛所說:“我們時代的根本疾患是價值的淪喪。這種危險狀況比歷史上任何時候都嚴重;關于這種狀況存在著各種各樣的描述,諸如頹廢、道德沉淪、抑郁、失落、空虛、絕望、缺乏值得信仰和值得為之奉獻的東西。”
另一角度看,中國傳媒業日益與國際接軌,具有娛樂化色彩的新聞,因其有趣、刺激,易成茶余飯后的談資,受眾的從眾心理將導致更多的人在媒介中尋找相關的新聞閱聽。而由于受眾麻木的看客心理,促使媒體絞盡腦汁選題材、找角度、編故事。同時在互動的娛樂時代,媒體利用受眾想親身參與游戲中的心理,提供零距離接觸話題人物的媒體平臺,讓受眾感受到極大的滿足。于是,“犀利哥”、“鳳姐”、“偽娘”之類輪番登場,或被膜拜,或被追捧,或被嘲笑,或被唾罵,只要能嘩一下大眾、取一下媚寵就行。媒體娛樂節目丑態百出,已經到了無恥之地步。
娛樂消遣本不足為道,可是當庸俗化成為一種洶涌的趨勢,甚至風靡之時,我們是否應該反思,如何找回傳統優秀文化,凈化社會風氣,徜徉在精神樂園里,尋求自我精神境界的超越和升華呢?《圣經》說得好:“你愛著的人只不過是件容器,你真正需要的,容器里放著的,是你自己!”當我們把精神病患者追捧為社會話題明星,其實我們每一個看客和哄客都已經躋身可憐的同一行列。只不過一個露丑,一個審丑罷了。
世風日下之時,有多少文化人還會在乎社會公德和良知?有多少人在追逐商業價值時,失落了社會責任感和道德價值。捫心自問,我們還能為子孫后代留下多少流芳百世的好作品?羞愧面對“四書五經”,汗顏面對“唐詩宋詞”,面對祖先留給我們燦爛悠久的歷史文化瑰寶,我們無地自容。
當我們的GDP(國內生產總值)節節攀升雄踞世界大國前列,當我們的太空船已成功載人升上太空,我們的文化卻在沉淪。我們是否到了該掀起一場精神文明的自我救贖呢?
(摘自復旦大學出版社《主張——郎遙遠銳評中國》作者:郎遙遠)(圖片201205-17-1201205-1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