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大維與顏丹丹的對壘

1

顏丹丹放學后，在自家樓下的發廊里把額頭上的劉海兒修剪成齊齊的3個層次，一段比一段稍長。看上去時尚前衛，像T型臺上走秀的模特兒，臉上素冷清淡，沒有一點表情，很酷的樣子。

她是一個非常有性格的女孩，喜歡看非主流電影，喜歡聽小眾的音樂，從來不與班上的哪個同學走得很近，一個人背著個大書包，赤腳穿帆布鞋，獨來獨往。

剛剛放下書包，還沒有來得及脫下外套，一轉身，顏丹丹就看到顏大維一臉憤怒到近于夸張的表情。顏丹丹嚇了一跳，忙問：“出什么事兒了？”顏大維拍了一下桌子說：“顏丹丹，你越來越不像話了，自作主張把頭發弄得亂七八糟，趕快去重新修好。”

顏丹丹不屑地說：“我還當出了什么大事兒。崇尚個性自由的年代，我不過是按自己的想法修了修頭發，你就大驚小怪如遇洪水猛獸，至于嗎？”顏丹丹不屑的表情和語氣刺傷了顏大維。他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顏丹丹，你太過分了吧？你別忘了，你是好人家的女孩。好好的帆布鞋，你硬是剪了幾個洞，把腳趾頭露出來。好好的頭發，你硬是剪得像梯田一樣，參差不齊。好好的牛仔褲，你硬是把褲腳剪下來，你以為這就是美啊？”

家里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兩個人對峙著，似乎一觸即發。顏丹丹面對顏大維難看的臉色，并沒有退卻的意思，起身去書柜的影集里找出一張照片，扔到顏大維面前，咄咄逼人：“你看看，這就是你年輕的時候，比我更出格吧？那時候的大環境遠沒有現在寬松，可是你不是照樣逆行倒施？以此來論斷好壞，太幼稚了吧？”

“你說誰幼稚？”顏大維舉起的手，最終還是沒有忍心落下去，無比憤怒地說：“學會頂嘴了？長本事了？”他拿過照片掃了一眼：照片上，一個年輕的男孩子，穿著喇叭褲，留著長發，身上背著一個破吉他，笑容燦爛。照片上的人是他，現在看上去很傻、很可笑，可是當初，千真萬確是時尚而潮流的。

時光流轉，光陰似箭，怎么一轉眼就變成一個墨守成規的老夫子？新事物一概不能接受。當初，自己穿成這樣，老師和父母都能接受嗎？顏大維拿著照片，在思緒中游走了一圈，心慢慢柔軟下來。

2

事業不順的顏大維看什么都不順眼。老婆能干，女兒充滿個性，在他眼里都成了缺點，整天嘮嘮叨叨，讓顏丹丹心煩不已。

顏大維偶爾去早市買了一趟菜，回來后就牢騷滿腹：“豬肉漲到20塊錢1斤，還讓不讓人活了？這么貴居然還有人搶著買，腦子都進水了吧？”正在寫作業的顏丹丹說：“你怎么不說說你的工資都翻了好幾番了呢？有本事你別吃肉，改吃素，我雙手贊同。當然，你還有另外一個選擇，那就是多掙錢。”顏大維白了她一眼：“臭丫頭，翅膀還沒硬呢，就嫌你老爸掙錢少，你以為錢是那么好掙的啊？再說了，你懂什么啊？你還沒有進入生活狀態，最好別亂發言。”

顏大維天天晚上守著電視，邊看邊睡，清醒的一小會兒工夫，也是義憤填膺：“現在的電視、紙媒沒一個好東西，天天忽悠，不把你口袋里的錢忽悠出來不算完，不把你的眼淚忽悠出來不罷休，世風日下啊！”顏丹丹先是捂著耳朵，后來實在忍不住了，回頭對顏大維嚷嚷：“你的錢你說了算，你的眼淚你自己做主，你那么大的人了，是非判斷不清能怪得了誰？有本事你切斷一切信息來源，找個深山老林當野人去！”顏大維火起：“你這個死丫頭，怎么跟老爸說話？”

總之，顏大維是看什么都不順眼，買菜能和小販吵起來，看電視能和電視接上火。顏丹丹除非不在家里，只要她在家，就得開戰。一會兒批評她衣服不得體，一會兒批評她聽的音樂太另類，一會兒批評她成績太爛……搞得顏丹丹快瘋掉了，追著老媽一個勁地問：“快招了吧，我是你們從哪兒撿到的？醫院？廁所？大街上？孤兒院？”老媽笑了，捏捏她的臉蛋：“傻丫頭，你是我們親生的，乖女兒，別瞎猜。”

私下里，顏丹丹給顏大維取了綽號，叫老憤青。兩個人真正發生沖突是幾天之后。那天放學后，顏丹丹在街上遇到隔壁班的一個男生。那男生打籃球崴了腳，一瘸一拐的。顏丹丹扶著他，把他送到公交車站。誰知道這一細節剛巧被開車路過的顏大維看個正著。他當時什么都沒說，可是回到家里，一場暴風雨在所難免。

顏大維指著顏丹丹的鼻子罵：“你智商不高情商高，學會談戀愛了？居然在大街上跟男生手挽手，我看你期末能考成什么樣！”

顏丹丹怒視顏大維，一聲不吭，逼急了，跳起來說：“看見男生女生拉下手就說是談戀愛了，你怎么不直接說快生孩子多好？你真是惡俗，我怎么有你這樣一個老爸，簡直是丟人。”

顏大維還沒有回過神來，顏丹丹已經離家出走了，去了外祖母家，再也不肯回來。

3

冬天的時候，天上飄著小雪花兒，顏丹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在她的掌心立刻就融化了，顏丹丹的心也融化成一灘水。她看著雪花兒癡癡地想:“如果我也能變成一片小雪花兒就好了。悄悄地來，悄悄地去，不驚擾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也就不會惹老憤青生氣了。”

她胡思亂想著，忽然聽到有同學喊：“顏丹丹，有人找。”

下了樓，在傳達室看到等在那里的老媽，一向美麗能干的老媽有點憔悴。顏丹丹看著窗外，倔犟地說：“我不想回家，我不想跟老憤青吵架。”老媽在她的頭頂摸了一下說：“不想回就不回，等到你什么時候想回家了再回。我今天來，是想接你去醫院，看看你爸，他住院了。”顏丹丹嚇了一跳：“什么情況？不是因為我吧？嚴重嗎？”

顏丹丹隔著病房門上的玻璃，看見顏大維像個孩童般趴在窗臺上，胡子長長了也不理，臉色也更難看了。他看著兩只瘦弱的麻雀在寒風中打架，神情專注，仿佛那是天底下的頭等大事。原來顏大維誤信他人謊言，把家中攢了多年的積蓄拿去投資，結果全軍覆沒。老憤青一下子變成了失語者，拒絕吃喝與說話，看見誰都面無表情。

情急之中，顏丹丹的老媽想起了她，沒準女兒能解開他的心結。

顏丹丹輕輕地推開門，溫柔地叫了一聲：“爸！”眼淚在眼中轉了幾個圈，終于還是忍住沒有掉下來。她笑，笑成一朵花兒，口吻和緩地說：“顏大維同學，錢財乃身外之物，沒了就沒了。你還有我，還有我媽，我們才是你的無價財富，拜托你看清形勢，別一味死扛到底。等我畢業了給你賺錢去，賺好多好多錢，多得你數不過來，我保證。”

顏大維閉了好多天的嘴，終于開口了，忍了好多天的淚也掉了下來，他說：“臭丫頭，你不理我，那錢也背叛我，全世界都不要我了。我把咱家的錢敗光了，你不恨我吧？”

顏丹丹抱住顏大維哭了：“我愛你還愛不過來呢！我還要和你吵架，針尖對麥芒，一直到你老得哪兒也去不了，一直到你罵不動我了為止。”

很多時候，我們以為自己什么都沒有了的時候，其實還有親人在你身旁，默默地關注你，支持你，愛你，那才是人生最給力的事兒，不是嗎？你的人生，不是孤單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