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牙一定很恨我

1

我懷疑我是天底下最命苦的女生，我又矮又胖，臉上長滿雀斑，90后，學習成績中等，老爸是名聲不太好的城管。所以我懷疑，姜大牙一定恨死我了。

姜大牙是我的語文老師，新來的，全校最年輕的男班主任。女生們都說他長得帥，我怎么看不出來？我覺得他的皮膚過于白凈，肩膀過于單薄，嚴重缺乏男子漢的魅力。尤其是他的牙齒，太不工整，竟然有兩顆突出而搞笑的大門牙。所以，私下里我叫他姜大牙。

“哈曉天，你這是赤裸裸的嫉妒！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我的公主同桌潘朵朵哼了一聲。她一定愛吃葡萄，否則怎么說話酸溜溜的。

好吧，我承認讓我覺得糟糕的還有我的姓，姓哈，哈士奇的哈，還有比這更怪異的姓嗎？

不過，要說我嫉妒姜大牙那我可不承認。有必要嗎？我有必要嫉妒他嗎？雖然我自嘲為最命苦的人，但我可是全校有名的“文學女生”。要知道，人類的內涵不在外表，要看腦容量的！

這一點，即使是作為語文老師的姜大牙也不得不承認。

所以，我確定，姜大牙一定恨我在心！

2

今天的第一節語文課了無生趣。

《傅雷家書》雖然是好文章，可惜整本書我已經看過好多遍，實在不想聽了。于是，我在課桌里開起了小灶，看我的白話版《竇娥冤》。

看得正過癮的時候，有人敲我的桌面。姜大牙站在我面前，朝我勾了勾手指。

“什么？”我明知故問。

姜大牙說：“小說！”

“小說？”

“如果是我，肯定不會用重復老師的話來裝傻。”姜大牙一本正經地表現著他的冷幽默。

我的同桌潘朵朵被逗得笑趴在桌子上。有這么好笑嗎？我撇撇嘴，交出手中的小說。姜大牙剛要伸手接，我忽然又抽回手來。

他一愣。

我在第23頁小心地折了個角，然后恭恭敬敬地把《竇娥冤》遞給他。

更多的同學笑了。沒錯，我就是要讓大家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冷幽默。

就在那一刻，我猜姜大牙恨我入骨，那種表情在他臉上蔓延開來。像恐怖電影里的一滴血，“啪”地濺到屏幕上，然后一點點擴大，直到整個屏幕布滿紅色。

之后的情節就很簡單了，大概姜大牙覺得死乞白賴地和一個90后且長得不是很像女生的女生生氣犯不上，于是他拿著折了角的小說回到了講臺上。

一種獲勝的滿足感頓時在我心里爆炸開來！

《竇娥冤》的作者關漢卿說：“我是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響當當的一粒銅豌豆！”

我也是！

別想用我的外表來嘲笑我，我要用才華壓倒一切！要知道，我看過幾乎所有的世界名著，在各類雜志上發表過大大小小的幾十篇文章。我知道，總有一天，文學會帶給我驕傲！

語文課繼續，好像剛才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直到下課后，姜大牙才叫住準備出教室的我，說：“哈曉天，你很喜歡文學？”

“您可以叫我曉天。沒錯，在文學的道路上我很努力。”我回答得簡明扼要，“愛迪生說過，天才是1%的靈感加99%的汗水。”

“嗯，早聽說你是一個有才氣的文學女生。哈曉天你很努力，但要分時候。”他微微笑。

我斷定，這笑里藏著刀。

當然，即使姜大牙真這么想，他也不會表現出來。他繼續低下頭，邊整理他的教案邊說：“《竇娥冤》一個星期后還你，作為上課看小說的懲罰。”

我的怨氣頓時爆滿，作為一個有才氣的文學女生，在姜大牙這樣的打壓下，想活得風生水起真的很難。不行，我要找個機會報復，用我的聰明才智！

3

不知道學校每天都安排兩節語文課是不是就為了讓我找機會和姜大牙明爭暗斗。我作好準備了。

下課10分鐘，大家都忙著在操場上跑來跑去，去小賣店買零食，補前一天沒寫完的課堂作業。像擦黑板這樣的小事兒，值日生通常都會忘記。

今天我值日，擦黑板的好人好事我可不能忘。

用粉筆擦擦掉上節課的粉筆字后，我把一塊巨大的抹布扔進水桶里，提出來，“噗”地一下拍在黑板上。黑板槽里頓時聚集了一小汪黑水，黑板倒是變得黑里透亮了。

接下來是老師的講桌，也要用這種含水量充足的抹布才擦得干凈。

上課鈴聲響過，姜大牙拿著教科書和教案走了進來。

可想而知，他打開語文書往講桌上一放，語文書的封面和封底頓時“啪”地一下，平平的貼在了桌面上。

哼哼，這就是沒收我的小說的后果，我在心里竊笑，想著：“看你姜大牙怎么辦！”

姜大牙掃視了整個教室一眼，目光停在了我這里！

“狡猾。”我小聲嘀咕著，想著姜大牙一定猜出是我做的“好事”了。不過他竟然沒有動怒，而是把兩個粉筆盒拿過來，一左一右像兩個支架一樣，把語文書和教案都放在了上面。

敵過我這一招，那又怎樣，還有第二招呢！要知道，剛洗過涼水澡的黑板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干的。

果然，姜大牙拿著粉筆在黑板上畫了幾下，確定黑板太濕了根本寫不了字后，沮喪地轉過身來。

“那么，今天我們不講新課了，測試吧！”

“啊……”同學們發出了一聲驚呼！

我也傻眼了。這個姜大牙也太陰險了，竟然能想出這種卑鄙的手段來報復我，此時他心里一定得意得開了花。

不僅這樣，下課后姜大牙還從他的教案里抽出一個大信封，叫住我說：“哈哈，《新風》雜志社寄來的，你的文章又發表了？”

聽到了嗎，當一個人恨另一個人，是可以讓這個人擁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叫法的，姜大牙一定覺得，我胖得像女版大肚彌勒佛似的，整天哈哈大笑吧。

我接過他遞過來的大信封，沒好氣地說：“也許吧，我投過很多稿，記不清了。”

“我看看。”

“我先看。”

和每次一樣，同學們爭搶雜志社寄來的那本雜志。

姜大牙一把搶過雜志，放在我的桌子上說：“馬上要到課間操時間了，大家回來再欣賞吧。”

同學們看了我一眼，都乖乖地走出教室。

我看了潘朵朵一眼，心說：“看到了吧，這才叫赤裸裸的嫉妒。”

4

今天廣播體操的錄音是不是不小心設置成了慢放，怎么總也不結束啊？我懶洋洋地伸胳膊踢腿，眼睛不時地瞟著二樓我們班的窗戶，心里想著為什么姜大牙會恨我呢？我總結出以下幾個原因：

第一，我通過小道消息得知，姜大牙上學時也是“文學青年”，大學時還主辦過校刊。文人相輕，說的一點都沒錯，他一定在看過我的資料后，就開始嫉妒我了。

第二，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們班同學長得都英俊美麗，這個隊伍一拉出去，很明顯，我會給班級丟臉，當然也是給他這個帥哥班主任丟臉啦！

第三……

課間操結束后，潘朵朵和我一起邊回教室邊說：“曉天你累不累啊，每天在這瞎琢磨，進行一些無根據的推斷，你當自己是柯南啊？”

看吧，連平時最細心最敏感的公主潘朵朵都騙過了，姜大牙是多么狡猾的人啊！

說實話，雖然我經常發表文章，可每次文章被發表，我還是克制不住激動的情緒。因為只有這時，我才是同學們眼中最知性、最完美的女生。

但也有例外，語文課代表高磊總是不服氣，因為他的語文成績從沒超越過我。

他總是跟我過不去。接下來，這種狀況又發生了。

“開什么玩笑，這是你寫的？”高磊手里揮舞著那本剛寄來的雜志，聲音提高了八度。

我不屑地說：“你不認識作者的名字嗎？當然是我寫的，難道是你寫的？”

“當然不是我寫的，但我保證，我昨天還在《讀者》上看到過這篇文章，但絕對不是你的名字！”高磊也毫不示弱。

我幾乎變得像個潑婦了，大叫著：“不可能！”

“絕對可能。”他發出了一聲邪惡的干笑，“原來我們的美女作家是個文賊啊！抄，誰不會啊！”

我知道他在諷刺我，可我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我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事情。

“你怎么證明這篇稿子是你寫的？有手稿嗎？拿出來看看！”高磊咄咄逼人。

“我，我……”我怎么可能有手稿呢，我從來都是在電腦上直接寫的。我遲疑的幾秒鐘，高磊又笑了起來。

“哈哈，看吧，靠抄襲出名，還裝酷做文學女生，臉皮真厚啊！”他說著把雜志甩在我的桌子上，“明天我就把《讀者》拿來，給大家看看！”

伴隨著雜志落在桌子上的聲音，同學們都從我的座位旁邊散開了，沒人再來翻那本雜志，笑聲充斥在我的耳朵里。

我面紅耳赤，罵了一句臟話。

“在這種情況下說臟話，沒有任何意義，何況你是女生。我建議你還是想想該拿什么證明自己吧。”

這是姜大牙的聲音，他竟然一直“躲”在后面看我的熱鬧。這下，我真的像文學作品里經常描寫的那樣：想找個地縫鉆進去了！

5

“抄襲”事件似乎就這樣過去了，高磊第二天沒有拿那本《讀者》，同學們也好像忘記了這件事。只有我，心里像壓著一塊沉重的石頭。

我感覺我的個子更矮了，整個人也胖了一圈，走起路來笨重得像頭大蠢象。于是我拒絕放學后和潘朵朵一起回家，雖然她是我在班里最好的朋友。

我一個人去洗手間，一個人在操場上慢跑，一個人站在煎餅攤前吃早點。

這天下課，我一個人拖著沉重的步子路過老師辦公室門口時，正好撞見姜大牙。

“哈哈，等等，還你書。”姜大牙說著剛要轉身進辦公室，忽然又停住了，“對了，那篇文章的事情怎么樣了？你找到證據了嗎？”

他的問話讓我一哆嗦，這個時候他還故意叫我哈哈，這是在取笑我嗎？我就知道，姜大牙不喜歡我，我不高不美不乖又嚴重偏科，現在是盡情嘲笑我的大好時機。

“我不可能找到證據了。”雖然我被冤枉了，但我絕不服輸，“沒什么好解釋的，俗語說：清者自清。”

“‘不可能’這個詞語，只在愚人的字典中找得到。”姜大牙忽然很大聲地說，“這是拿破侖說的。英國首相丘吉爾還說過：決不要逃避任何事物，決不！”

我承認，我被姜大牙的氣焰壓下去了，他看上去比我幾天前還憤怒。我還要承認，他知道的名人名言比我多得多。

但我還是選擇了逃避，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我沒說話，默默地回了教室。

如果你認為我是文人清高，那我要解釋一下，其實我只是不善言談。漸漸的，下課時很少有人找我聊天，上課時老師提問也幾乎不會叫到我。

于是，我更加沉默，更加不愛說話了。這似乎都是因為我發自心底的自卑。

從小學起我就又矮又胖，鄰居阿姨見到別的小女孩都會說：“小姑娘真水靈！”可每次見了我只會捏著我的臉說：“真好捏，像QQ的大饅頭。”中學后，我又開始偏科，雖然語文成績第一，可數理化簡直差得一塌糊涂。再加上我沒有潘朵朵那樣的藝術家老爸，也沒有韓曉那樣的市委書記老媽。總之，綜合各方面因素，我覺得自己是個失敗的人。

上次姜大牙問我是不是又發表了文章，我可不是在和他斗氣，更不是炫耀，是我確實記不清給哪些雜志投過稿，又有哪些雜志最后發表了我的文章。為了證明自己很出色，我把所有的課余時間都用來寫作，以此來換得老師和同學們的關注！

但這些話我該說給誰聽呢？姜大牙？雖然他對“抄襲”很關注，誰知道他是不是只是為了嘲笑我呢？

我不敢確定。

我不想冒險！

這天放學時，文藝委員站起來說：“大家等一等，勞動節文藝匯演，咱們班抽到的簽是詩朗誦。關于歌頌勞動者的長詩，誰寫？”

“長詩？這不是挑戰極限嘛！好難啊！”

“可不，能換個節目嗎？”

同學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哈曉天寫吧。”姜大牙說，“我看過她的文章，文筆很好。”

“她呀……”高磊拖著長聲，尾音中明顯帶著諷刺。大家雖然沒有反對的意見，但也沒有一個贊成的。

我覺得自己徹底被打垮了。

6

離匯演報節目只有一天時間了，我們班的長詩還沒有著落。其實我早就偷偷在家寫好了一首，可誰會相信這是我寫的呢？我決定不拿出來自取其辱了。

這天的語文課很特殊，離下課還有10分鐘的時候，姜大牙忽然合上了教案，說有事情宣布。他拿出一本雜志，翻開一頁走到高磊面前說：“高磊，你說的是這篇文章嗎？”

“沒錯，哈曉天還說是她寫的呢。”高磊得意地看著雜志說，“《讀者》這么有名的雜志，是不會弄錯的吧！”

大家開始竊竊私語了，看來，“抄襲”事件又被挖出來了。

姜大牙啊姜大牙，你一定很恨我，否則為什么要再次提起這件事呢？我眼中充滿怒火，可這怒火只能對著地面燃燒。

就在我到處找地縫的時候，又聽到姜大牙的聲音。

“上面的作者名是‘佚名’。所謂‘佚名’，就是作者匿名發表，或者無法知道作者是誰的情況下用的稱呼。”

我立刻抬起頭瞪大了眼睛，正好看到他又拿出一本最新的《讀者》說：“我給雜志社打過電話了，原來是有人從網上看到這篇文章覺得很好，所以推薦過去，可惜文章上沒有標作者的名字。但經過核實，這篇文章確實是哈曉天同學寫的。這是新一期雜志，里面作了特別聲明。”

他的一番解釋后，同學們發出了“哦……”的聲音。

我的自信心頓時增長到了最高點，長這么大，我從未覺得自己像此時這么耀眼過！

這回輪到高磊不好意思了，他把頭埋得低低的。作為語文課代表，連“佚名”這個簡單常識都不懂，確實有些難為情。

不過姜大牙沒有忘記幫他搭個臺階。他輕松地說：“高磊一定是記成別的名字了，誤會，一場誤會。”

高磊連忙紅著臉走到我身邊說：“不好意思，是我記錯了。曉天你真行，都上《讀者》了。”接著，同學們的掌聲不約而同地響了起來。

我覺得我的眼眶熱了一下，我看了一眼姜大牙，他的臉上還是掛著那副笑容，不過這次看上去，不那么可疑了。

7

潘朵朵說的沒錯，也許我太愛胡思亂想了。

“可能，姜大牙根本沒有恨過我……”我和潘朵朵說。

“他為什么要恨你？都是你的自我保護意識在作怪，你那可惡的自卑心理是時候調整一下了。”潘朵朵用食指點了一下我的腦門。

“我有嗎？”

潘朵朵沒說話，用眼睛狠狠地盯著我。

“好吧，我承認。”

“還有……”潘朵朵昂起她高傲的公主下巴接著說，“咱們班除了我天生麗質以外，并不像你說的都是帥哥美女，大家和你哈曉天都差不多，你根本不用難過。”

真的是這樣嗎？原來在大家眼里我并不是個又矮又丑的胖丫頭，原來很多“江湖恩怨”都是我自己想象出來的啊！

不過勞動節我們班的詩歌朗誦結果可不須要想象，我們的朗誦真的很成功。我甚至還得到了“最佳原創獎”，看來，我的長詩是有一定文學水準的！當然，尤其是經過了姜大牙的修改指導。

后來我知道，姜大牙不僅喜愛文學，而且已經出版過好幾本小說了！看來，人家根本沒必要嫉妒我，在他面前，我只是個剛剛起步的文學小巫。

還好文學大巫姜大牙根本沒生我的氣，甚至得知我給他起外號都沒發火，還輔導我寫文章、幫我提高數理化成績……

有一次我向他請教一篇文章，姜大牙遞給我那本早先被他沒收的小說說：“一直忘記還你。記住哦，努力沒錯，但有時，靈感更重要一些！”

回到教室后我看到書里夾著一張紙條，上面上寫著：“其實愛迪生那句名言完整的句子是：天才是1%的靈感加99%的汗水。那1%的靈感，比99%的汗水更重要！但人們大多不知道這后半句。”

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啊！好吧，我保證以后不會在上課時間開小差了，我以一個“文學女生”的名義保證！我希望，有一天我真的成了著名女作家，姜大牙不要真的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