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怒波：從窮詩人到狼性地產商

10月15日當天，預報中的秋雨最終沒有下起來，黃怒波的心情和這天氣是一樣的，小范圍的降雨難掩秋高氣爽的順暢。紛擾了一年多的冰島買地事件最終塵埃落定，中坤集團以600多萬美元的價格租下冰島300平方公里土地，租期為99年。

在與北京直線距離14960公里的冰島，同一時間的氣溫比北京要低十幾度，黃怒波看中了那里的冰山和溫泉，他要把他的旅游生意做到全世界去。

但是黃怒波對冰島投資的青睞，讓中坤集團整整一年多的時間都陷于各種麻煩中。這些麻煩包括冰島人民和西方世界的一些反對言論，屢次三番地被拒和緩和。

好在黃怒波堅持了下來，他堅持自己的“走出去”戰略。

黃怒波的那盤棋

冰島租地顯然不是黃怒波第一次做這樣的“世界性”生意了。

2005年，黃怒波曾經試圖在中亞的吉爾吉斯做一筆類似的生意，他大手筆地想要將中坤在新疆的旅游項目連接到吉爾吉斯，進而連接到中亞，謀求土耳其和伊朗。那個項目是在一個被俄羅斯廢棄的實驗基地上做一個夏威夷觀光游艇項目，在吉爾吉斯，黃怒波要求至少5000畝的土地。

但是那一次顯然沒有和在冰島一樣進展順利，當地反對方的言論引申到了中國的軍事政治上，事情的最終結果以黃怒波感慨“我甚至覺得再去吉爾吉斯，我的人身安全都成問題”而告終。

2007年，黃怒波又動了心思，想在日本北海道買地建設度假基地。這次的投資源于他與日本詩人谷川俊太郎等人的良好關系，以及此前在日本順利舉行詩歌活動的經歷，所以黃怒波堅信，這次的日本投資會很順利，但是在收購一個高爾夫球場的時候遭到工人抵制，最終因為當地工人要求，第一不能讓女人管理球場，第二不能讓中國人管理而告終。在2009年，這次投資正式宣告失敗。

除此之外，中坤集團還曾派出考察團考察過韓國濟州島，黃怒波本人也曾經帶著導游在越南、緬甸、老撾尋找過投資機會。

在王健林太太主持的一場企業家沙龍上，黃怒波的發言解釋了他為什么孜孜不倦地一定要做“全世界”的生意。他認為“掌握了資源的企業就可以活到明天，沒有全球資源的企業很難拿到船票”。

黃怒波的幾次世界范圍的旅游地產投資，到底是他在企業戰略上的長遠規劃，還是源于詩人的浪漫主義情懷——“拍腦袋”的熱血決定，誰也說不清楚，但是無論如何，黃怒波吸取到的教訓是：“你的投資安全不安全，還是要看兩個國家的長久關系。”

此前的海外投資失敗并沒有打消黃怒波海外投資的意向，2011年，黃怒波開始有投資冰島的意向，最終出現了前文一幕。

事實上，在過去的幾年間，黃怒波仍然一直在尋找海外資源，他試圖在全球構建自己的旅游度假品牌。目前他的全球旅游“王國”中，已經有了美國洛杉磯1萬平米的寫字樓、田納西州1萬畝左右的牧場。“這十年內是中國企業獲得資源的黃金時期，因為金融危機讓全球經濟都在調整，十年后經濟上來，你就已經拿不到資源了。”黃怒波解釋道。

詩人與房地產商

黃怒波的另一個身份是詩人駱英，他的幾次投資決策幾乎都和詩人身份有直接或間接的關系。

有趣的是，詩人是世界上最富浪漫情懷、最有想象力的一群人，而房地產商人則是世界上最現實、最功利主義的一群人。當這樣的兩種價值觀同時在一個人身上展現，則會碰撞出很多東西。駱英的詩作中未必會受房產商黃怒波的影響，但是房產商黃怒波的商業決策中會帶有一些詩人駱英的ID。

在冰島投資之前，黃怒波的大學好友希爾力就是冰島人，“上大學的時候，冰島的毛衣非常有名，希爾力的母親給他織毛衣，會順手給我織一件，一并郵寄過來。”黃怒波對冰島的好感來自于此。后來，希爾力的夫人成為了冰島外交部長，在此期間，黃怒波曾經拿出100萬美元做“中冰詩歌基金”，黃怒波在冰島旅游投資之前，也去冰島與當地的詩人見面交流。

黃怒波在冰島的投資無心插柳，在詩歌交流會后，黃怒波就決定在冰島投資旅游地產。在日本的投資意向也是如此，這樣以詩歌先行的房地產商人并不多見。

那些房地產大佬都有各自的愛好，有喜歡登山的，有喜歡發段子寫博客的，甚至還有喜歡客串演出拍電影的，但是沒有人會把自己的“副業”和自己的生意混在一起。如果以挑剔的房產商人的眼光來評判，他們或許會把黃怒波定義為一個“二流的房地產商人”——因為他不夠功利主義。

但是這樣的詩人情懷對中坤集團有的時候并不是壞事。

1996年，黃怒波已經離開中宣部，成立了中坤集團。在一次聚會上，黃怒波的一位老朋友，當時擔任黃山市黟縣副縣長，與黃怒波談起當地的古村落宏村的歷史人文景觀保留得非常完善，邀請黃怒波到當地投資。

于是，黃怒波和中坤的同事們組成了一個調研小組，去當地考察參觀。第一次考察后，宏村給中坤的高管們留下的印象并不好，他們到的時間是夜里，開了很久的車到了那里以后，周圍黑乎乎的，沒有人煙，包括當時的副董事長在內的高管都反對中坤介入這個項目。從商業價值考慮，宏村地理位置偏遠，交通不便，村內景色破敗，看不到未來的投資前景。

但是黃怒波一眼就喜歡上了那里，打動他的是那800年歷史的古樸村落，村落中的古建筑保存完整，如同水墨畫般的灰瓦白墻，人工水系貫穿全村。

這樣的景色，觸動了黃怒波心中最柔軟的詩人情懷，他堅持投資宏村項目。花費數百萬元在宏村修公路、建賓館，對其進行整體改造后，僅門票收入，中坤集團就每年進賬數億元，未來中坤集團還有將近80億元的門票收入。

在今天看來，中坤的這項投資是成功的，但是如果以房產商人的眼光來看，1996年的宏村是不值得投資的。

黃怒波在選擇投資項目的時候，會自覺不自覺地以詩人的眼光來看投資項目，有的時候能讓中坤有意外的投資收獲，如宏村的項目；有的時候又顯得不那么商業化，如日本的投資項目。

但是，無論如何黃怒波對自己尋找商機的眼光是自豪的，“這種根植于文化眼光的商機，只有詩人才能看到，也只有詩人才干這種事”，黃怒波曾經說過。

黃怒波不喜歡做商人，但他也不喜歡做一個沒有錢的詩人，他曾經說過，他的理想是做一個浪跡山野的詩人，但同時他也說，如果沒有錢，他的詩也不會有人知道。

他的大部分捐贈都和詩歌有關系，中坤詩歌發展基金、北京大學新詩研究所、中國詩歌學會、帕米爾國際詩歌交流中心都有他的捐贈。

在黃怒波的人生中，18歲之前，詩歌是他在困苦生活中的慰藉，18歲的時候被推薦上北大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曾經有詩作發表。在他成立中坤、登上福布斯之后，詩歌給黃怒波帶來的更多的是一個與眾不同的房產商人。

早在黃怒波“出名”之前，他就曾經說過：“有一段時間，我曾經羞于承認自己是一個詩人”，而一些獨立詩歌評論家則認為，他的詩未必有多好，只能說他愛詩愛思考。

有趣的是，在外人看來，詩人是在對人生、對生活、對所有的一切進行思考，是精神世界的強者。而當別人問起，是更喜歡做企業家還是做思想家的時候，黃怒波則回答：“還是喜歡做企業家，思想家很多是騙人的，做企業更有挑戰性，天天面對的是生死存亡，而思想家老想著教育別人。”

黃怒波的個人商業法則中，還沒有全部浸滿商人的物質，他的一些詩人的溫柔處處體現。

詩歌讓他在房地產行業顯得“高尚”一些。

在宏村的項目中，中坤與當地政府簽訂協議，除保底每年17萬元給村民外，還有10%的門票分成，但是后來門票收入達到五六百萬元后，黃怒波把門票收入的33%給了當地村民，算上稅，有將近一半的門票收入要分出去，但是黃怒波認為“做生意不能太毒了”。

2008年的時候，黃怒波在美國田納西湖附近一處景色非常美麗的地方與一位退休飛行員談生意。那位老人退休前駕駛了一輩子飛機，退休后，想在這塊地上修建一個小飛機場、一棟房子，度過自己的晚年生活，但是金融危機下，老人不得不把這塊地出售。黃怒波沒有和老人議價，直接按照老人的報價購買了這塊地。他覺得，他不能和一位孤獨的、破產的、有一個夢想卻無法實現的老人講價。

也許正如黃怒波在官網上所說，“詩歌讓我們在物欲時代變得高尚一些”。

窮小子黃怒波

從2006年開始，黃怒波開始在福布斯排行榜上出現，最“富貴”之時，黃怒波曾經擠進前十。

對于那些曾經遭遇過人性的貪婪和殘忍的窮小子來說，當他們有一天坐擁億萬身家的時候，是憤世嫉俗，相信人性本惡，還是站在“食物鏈”頂端，面對那些仍在底層生活的人心懷憐憫？

黃怒波幼時經歷過最冷漠殘暴的對待，也經歷過最真摯淳樸的關愛。

兩歲時喪父，13歲時喪母，成為“反革命子女”，伴隨他整個童年的是嘲笑、饑餓和欺辱。

在那樣的年代，幼時就成為孤兒的“黑五類”子女生活并不容易，要想生存，要想獲得別人的尊重，不受欺辱，自己就要比別人強，比別人強，就是要比別人狠，“打架要能下死手”。

當年學校每月一次批斗大會，出身不好的孩子們站在臺前，底下的同學喊口號批斗他們，在批斗會中，黃怒波死活不低頭，他的同學用木頭槍托砸他，他始終不低頭。第二天，黃怒波帶著兩個伙伴在學校門口攔住那位用木頭槍托砸他的同學，用帶有金屬的腰帶抽他，雖然自己心里害怕，但是還是要抽他。那個時候的黃怒波還不到13歲。

“我玩命呢，你今天把我打了，明天我一定找你，你不把我打死，我就一直纏著你，要不就砸你家玻璃去。”黃怒波回憶時說道。

在那個年代，黃怒波曾經親眼見到人們在小動物身上澆上汽油，用火燒。“我目睹過人性最殘忍黑暗的一面。”

在未來的日子中，黃怒波曾經說過，“世界上從來沒有什么救世主，只有你自己，當你想到這句話的時候，你就會扎扎實實去生活，因為你自己就是上帝。”

2010年3月，黃怒波到賀蘭山給父母掃墓，從墓地歸來，朋友問他為何喜歡狼，曾經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你為何喜歡狼？”

“我喜歡狼孤獨、自由自在的感覺。”

“但狼是有攻擊性的動物。”

“人不是比狼更殘忍、更富攻擊性嗎？”

走進位于北京西直門中坤大廈的黃怒波辦公室，你會看到，兩米多高的鐵籠子里兩只猴子上躥下跳，一匹狼的標本立于門旁的角落中，辦公室二樓則有三只兇狠的鳥。

18歲時，高中畢業的黃怒波，來到寧夏銀川最窮的通貴鄉插隊。從那時起，黃怒波的人生有了轉折，讀北大，進中宣部，1995年的時候，黃怒波離開中宣部，成立中坤集團，正式下海。

在中坤，黃怒波更多地保留了自己幼年時代的狼性管理特質。他是認可這種方式的，“可能少年時代養成的野性才能讓我做企業家，要是沒有這個，可能我也做不了中坤現在的規模。”在黃怒波看來，民營企業家都是有野性的，否則就做不好。

狼性管理

2010年3月，黃怒波與集團高管檢查黟縣梓路寺的重修工作，在梓路寺主持的房間中，黃怒波聽取分公司管理層的工作匯報，當討論到寺廟的公共廁所建在哪里的時候，黃怒波指著材料說：“你們不要討論了，聽我的，建在這里。”員工回答：“這樣太麻煩，需要重新打掉水泥，安裝水管……”黃怒波直接說：“別湊合，給我修好一點，別像個茅房一樣，這個廟里的一草一木都在我腦袋里，我了如指掌，我說建在哪兒就哪兒，別嘮叨了，過！”

曾經在黃怒波身邊工作過的同事對記者說道：“黃怒波這個人工作起來效率很高，平均幾分鐘處理一個問題，但是有的時候你又無法把握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他太不按常理出牌了，你在他身邊會很忐忑、很緊張。有的時候他會‘一言堂’。”

黃怒波的二哥黃玉弟也說過：“黃怒波很急躁，如果他跟你說話，你能順著他的意思說，那他還基本上能跟你多說幾句，如果你偏離了他的想法，馬上就給你打回來。”

“一言堂”式的管理給黃怒波帶來過麻煩。

2002年，中坤集團包括副總在內的高管團隊，以及黃怒波的司機在內的一些親近人員集體反水，在外注冊了一個公司，轉移了中坤集團的部分房產物業和將近3000萬元的資產。

事后黃怒波回憶，自己從未有意控制過自己的情緒，管理態度上一直是自己想怎樣做就怎樣做，而往往是自己在屋子里面訓人，其他的管理者在屋子外面等著安撫別人。

有趣的是，黃怒波此前曾經承認過自己是個獨裁者，同時他認為民營企業是沒有民主的，他也不太認可現代公司制度。

黃怒波身邊的同事回憶說：“經常是我們在外面辦公的時候，整層樓都聽得到黃怒波發脾氣的聲音，而對方的聲音一般都聽不到。”

2002年的事件，對黃怒波觸動很大，他認為，“人在金錢面前是比野獸更殘忍的，強盜頂多拿刀槍搶銀行，但是他們是從根子上要讓你家破人亡”，他愈加相信人性是殘暴和貪婪的，但是是否有一些利益之外的東西，讓他的管理團隊集體反水呢？

從小的生長環境造就了黃怒波的暴躁個性，以及做企業的狼性，這是他能把中坤做到目前規模的最大原因，但是他詩人的敏感和做事情的隨意性又讓他的下屬摸不到頭腦。

2003年的長河灣項目，把黃怒波的狼性特質發揮到了極致。

長河灣項目位于北京西直門附近，當時項目所在位置附近是西直門長途客運站，三教九流，魚龍混雜，在1800戶人家中，有40多名坐過牢的人。還有大大小小幾十家單位，是當時海淀區治安最差的地方。因為附近靠近長途客車站，很多犯罪人員偷東西后直接上車就走。而且此地的高粱橋斜街、索家墳等地還是北京有名的幾處“鬧鬼”的地方。

因為上述種種原因，雖然此地在北京市二環左右，但在中坤之前，好幾撥開發商來考察后都走了。

中坤進入后，黃怒波堅持要啃這塊硬骨頭，長河灣項目拆遷到最后階段時，還有十棟房子僵持不下，黃怒波說：“這十棟房子我不想看到，十天后我就想看到平地。”

他的財富

在金庸小說中，黃怒波愿意自比喬峰，他們同樣經歷過苦楚。幼年的經歷讓黃怒波目睹了人性最黑暗的一面，曾經喪失的尊嚴讓他把尊嚴和人格看得極為重要。

在中坤的發展中，免不了遇到一些“麻煩”，遇到這些事情，黃怒波認為：“中國人活得這么難，好不容易活過來了，憑什么再委曲求全，我不圖什么，我不要你的項目還不行嗎？不要這個錢也行，但是我的人格我得要。”

黃怒波要求中坤的負債率在20%以下，他對中坤和自己的財富都相當謹慎，僅大鐘寺廣場項目，資產就在百億以上，但中坤的貸款一直控制在非常低的額度內。

面對財富，黃怒波非常坦然，他并不認為自己是一個“有錢人”，該享受一些特別的東西。

某次黃怒波要去醫院驗血，問員工是否有私人醫院，員工告訴他說有，但是抽個血要1500元左右，黃怒波非常詫異，怎么會那么貴，員工告訴他，全是貴賓服務。但是最后黃怒波還是去三甲醫院，花了80元錢，先后等了幾個小時驗血。

曾經也想過買私人飛機，但是最終也放棄了。在黃怒波看來，“財富是一個虛幻的東西，今天有，明天可能就沒有，那些倒下去的、抓進去的都是首富，所以對財富不必太看重。”

現在處于財富金字塔頂端的黃怒波，再也不會有此前那些在痛苦中煎熬的經歷，但是那些經歷讓他既剛硬狠絕，又敏感多慮，他會追問自己，人性究竟是善還是惡，他會在思慮不得解后，把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登山上去，站在世界上的最高點，他仍在思考那些關于人性的東西。

現在處于財富金字塔頂端的黃怒波，再也不會有此前那些在痛苦中煎熬的經歷，但是那些經歷讓他既剛硬狠絕，又敏感多慮，他會追問自己，人性究竟是善還是惡，他會在思慮不得解后，把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登山上去，站在世界上的最高點，他仍在思考那些關于人性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