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道日損:住房
房子可以出賣。房子不動,人動。房子不會生活,人生活。
房子包圍了人,人在房子里生活,房子之外還有一座更大的房子。一座巨大的房子里,住著無數小房子。
我的身體是另一座房子,移動的房子。
房子是一件衣服,被人類穿在身上。可是一旦穿上,就是一件不能移動的衣服。
這件衣服我可以出賣,可是我的身體這件衣服卻萬萬賣不得,因為它被里面的靈魂穿在身上。沒有了它,靈魂如何安居?
我的衣服地址:宇宙—太陽系—地球—中國—安徽—宣城—宛溪河畔,月牙灣小區—報社宿舍2幢502室。
為道日損:今日
最后一座墳墓,連同發霉的家譜遷走了。
有點泛紅的時光,留下了這一筆:日常的生活已經糜爛,人被擠到屋檐下。
非凡的生活也已經展現另一幕:月光,大把大把的撒播,只有那個不死的情書慣盜,依然逍遙。
與物為春:看到朋友二順住在出租屋
先前他發了,如今卻窮了。聽說,原因是朋友借了巨款跑了。
遠遠看去,夜間的燈光,瘦成了一條繩索。
遠遠看去,像一座孤島,撫摸著星光的觸須。
像城市漫不經心的潦草一筆,無人注意。
“出租屋,也好”,二順說,“像是乘上了城市的黑翅膀,想往哪里飛就往哪里飛。我買不起房,卻嘗夠了月色的遺韻。天大地大,心不可以不大。”
生活的艱辛,在城市的縫隙間萌出了七彩花朵。
暗中的黃金,塞入世界的口中。
與物為春:停泊在宛溪河岸的
一只烏篷船
他的年歲比我長,裝了一肚子的故事,滿腹經綸。
他比我的夢多,像河水一樣洋洋灑灑,無邊無際。
他比我膚黑,皮厚,耐力強,一躍千里,有家不歸。
他比我志向遠大,漂泊無依,還想統兵三千。
此刻,他在別人的眼里:孤獨,寧靜,隱忍。
我卻替他擔心:在人間與河水之間,優柔寡斷,徘徊又徘徊……
與物為春:他是一個省事的家伙
有手有肩有眼有心有肺,卻在時代的潮流里暗暗地關閉著身體,因為他是一個省事的家伙。
他不想流淚,卻獨自收集花尖的露水。
他不想點燈,卻在夜半偷偷的打開自己的心窗。
在箭簇一樣的雨滴里,他輕輕地擦拭。
他是一個省事的家伙,卻在對付著外面的魔鬼與身體內的魔鬼。
在月亮上磨刀霍霍,在句子里干著卑鄙的勾當,在悲劇的舞臺前自己哄著自己。
他是一個省事的家伙,卻來到了我們中間——
從走私的鐘表里偷換時間,從一只蚊子想象一架飛機,從江山美人抽象出一場篝火晚會,從新娘的嫁妝里想象子孫滿堂,從嬰兒的哭笑里描摹人類,從殘肢斷體描述人類的未來,從春江花月夜想到歲月的上游,從一個草藥名虛構無邊的伊甸園,從干涸的河床里判斷另類水手的出勤率……“這哪里是省事的人呢?”
他是一個省事的家伙,卻無人看見,看見:他將最早到達我們共同矚望的源頭。
與物為春:春風吹了一下
春風吹了一下。吹了一下——
一萬只騰空了的籃子紛紛出動。
一個六十歲大哥勾引了二十歲純情女網友。
一個潛逃三年的罪犯哆嗦的雙手縮了回來。
房產商加緊提升南郊區樓群的高度。
市長的報告加了很多省略號。
農民工進城的長途汽車在山區公路上出了車禍。
一位走在田間的小學生突然背誦著優美的課文。
……
春風吹了一下。只是輕輕地吹了一下——
像輕輕的指頭點撥了一下額頭。雪山那邊,沉思者的周身的血,一下子爆熱起來。
只差那一點點,一絲一毫。春風吹了一下,暗示一千幅一萬幅新鮮、絕美的圖畫就快要抖開來!
春風吹了一下。毫無來由地,吹了一下——
大海掏盡了心窩,火的舌頭吐出來了。
一座火山,
開始爆發……
突然,遍地的春風像一雙巨大的胳膊拉著我。我一動不動,緊緊含住口中的一粒種子,千萬不能讓她過早地泄露出來……
林中路:與一只蝴蝶對坐
在命運的一級級臺階上,春風吹著。
以飛翔代替星象,仿佛一顆激動的心,將她領回。可是,現在她不飛翔了,停頓在那里,是一團靜默的色彩。
天很藍。水流若奔,宛溪河畔的十三路火焰的隊伍,飛揚的煙塵不息,天天樂超市的一萬種色彩,……趕不走她。對岸的火車,在生活的訂單里轟鳴不已。
這一小灘唯美的粉沫,我不忍抹去。
我知她。她知我?或許,相知,對望。
對坐。悠閑的款式,似將萬物縫合(暗中細針密線啊)。一個人,孤單的,扇著自己的小小的翅膀。這有毒的美人呵,時代需要你來療傷。
對坐。像一段隱私,白紙黑字地寫在這里。這飄逸之神,洞穿了多少人世的銅墻鐵壁,我讀不出這千古之謎。
對坐。袖珍版的妄想癥呵,在一個下午的時光里,讓我形銷骨立,靈魂歸來。
在命運的一級級臺階上,春風吹著。
當我爬到頂層,終于,看到了一只精靈的浮世之美
——壓著的一絲嘆息,松弛下來。
與物為春:君子蘭
金銀色粉粒紛飛的陽光下,一盆君子蘭在甘心街閃動了一下,再瞇眼一看,不見了。
莫非一個美人?一個意念?一行詩句?一個精靈?一個幻覺?……她在尋找一角土壤,或某扇心靈的暗門?在這熙熙攘攘的月牙灣,此刻,我是多么緊張:她的葉片在風中布置命運的動靜。
一輛警車呼嘯而過。宛溪河面上船的人笑談戒律。南郊拆遷戶在敲打城市的肩胛。老魏為小孫女上學費用傷腦筋。……呵,君子蘭,你的畫面一閃,擊潰了此刻全部的堤壩,仿佛一世的美德,來自一個溫暖、潔凈的春日的山野。
“你這個完美的敵人!在人世,你還沒有啟動你的全部感官……”一天,一個驚悚的聲音警告著。
在米蘭1號會所,遇上一位來自故鄉江北的女孩,名叫小荷,清純的一笑,出污泥而不染。——莫非是你的精變?
近觀友人吳小亭的一幅中國畫作,呵君子蘭,青翠欲滴,神超逸氣。莫非你開到了這畫面之上?
我遇見一個磨刀的人,動作從容,磨好之后撫琴歌唱,恍惚中我看見琴弦上的君子蘭在怒放。
刑滿歸來的貪官老包在一次酒興中談到,八年前東窗事發時與他相好的五六個女人一溜煙了,只有一位經常去看望他,她的名字叫“君子蘭”。
“騙子滿街都是。”搞傳銷的二樓李二黑對我如是言。霎間,我想到:這千變萬化的君子蘭,哪一朵是真的,哪一朵是假的(君子蘭的化身和幻影)?我被她蒙得團團轉。這另一種欺騙,美麗的騙局呵,是一種必要的滋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