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蘋果紅蘋果(四章)

老伴兒

三十年前，她，不叫這個名字。

叫愛人。一米六零的兩個字——紅潤，青春，水靈。愛人愛人的，我

叫了她整整十年。

二十年前，改名叫對象、俺那一口子，之后，又改稱孩子他媽、妻子、老婆……盡管有點兒魏晉南北朝追趕著五代十國天下大亂的味道，但，亂而有序，音韻一直

流暢，香甜，繞梁。

老伴兒，這個名字，是過了不惑之年以后，按照歷史的規律，自然而然地從我們歲月的沃土里冒出來的，它，蒼勁，有力，剛毅，塵埃落定。

我打算繼續叫下去。

老伴兒老伴兒老伴兒老伴兒……你聽

小三兒、小四兒擠不進來，干凈，敦厚

多么親切、自然

踏實。

十年

一晃。十年

沒了。

只留下一把皺紋，呱唧貼在了五十歲的臉上。就像好了十年，也較了十年勁兒的一位對手，臨走時扔下的一句狠話。

哎，你站住！可

它，根本不聽。

十年，十年啊，一陣風，歸零。

真不知道下一個十年，會對我怎樣。是友好？是隔膜？是無視？是熱切？還是一腳把我踹倒，而后它，仰天大笑——

揚長而去？

身份證丟了

我的身份證丟了。

無論怎么找，都找不到。一個沒有身份證的人，怎么得了。沒有了身份證，就等于不再是一個合法的公民，這與那些抓進監獄的貪官、壞人有什么區別？更讓人不安的是，如果叫壞人撿了去干壞事

比如，冒名到銀行貸款，比如，偽裝身份去殺人……

不就把我給害慘了。

快！趕緊登報、掛失、發聲明；趕緊花錢，托人，找關系，到公安局補辦“加急”……

謝天謝地，一個月后，新證終于辦妥(在這期間幸好什么事兒都未發生)。

捧著嶄新的身份證，就像

捧著剛剛找回來的自己。

我說給他的第一句話是：老祖宗

你可別再丟了呀？

鄰居劉大姐

鄰居劉大姐，三十歲那年，丈夫就癱了。

一個大男人，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就像一個四肢健全五官端正肥頭大耳的大嬰兒，吃、喝、拉、撒，全讓劉大姐一人操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劉大姐都在為丈夫喂藥、按摩……同時洗、曬他尿過、拉過的被褥、用品……

人們就在劉大姐常常晾曬的尿布、被褥等物品上目睹了

一個男人的病情；

一個女人的人生；

一對夫妻的情誼；

一個家庭的幸與不幸。

三十年后，劉大姐的丈夫死了，劉大姐也老了。老了的劉大姐

心如止水，依然守候著

丈夫留給他的

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