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售假冒名牌羊毛衫“獲利1萬元”,一審被罰2151萬元
郴州商販“天價罰金”判決撤銷
銷售假冒名牌羊毛衫一審被罰2151萬元,引發輿論質疑
2151萬元,這是郴州商販李清在銷售假冒“鄂爾多斯”羊毛衫一案中被一審裁定的罰金數額。
和這一天文數字形成巨大反差的是,李清供述,他在銷售假冒“鄂爾多斯”羊毛衫中,僅獲利1萬元左右。
事件曝光后,引發輿論普遍質疑和幾乎一邊倒的同情。然而,在天文數字背后,這一案件有著更為復雜的爭議。
目前,內蒙古高院已撤銷一審判決,并發回重審。等待李清的,又將是何種判決?
A、犯罪發生地與案件管轄權
鄂爾多斯警方“跨省追捕”引人關注,辯護律師南新丹認為,“根據現行刑訴法,以及相關部門的解釋,鄂爾多斯警方的做法說得過去。”
李清的老家在桂陽縣歐陽海鄉增源村。這里距郴州市區約78公里,道路崎嶇,驅車約需兩小時。
從出生到進城,李清走了16年。——他生于1978年,小學文化程度,16歲時結束了4年務農生活,進城打工;其后16年里,他戀愛、結婚、經商,去過外地,最后還是定居在郴州市區。
12月20日,李清的妻子李紅英帶記者來到增源村老家。這是一處泥坯房,即使是白天,堂屋不開燈仍會覺得黑暗。李清80多歲的老父老母就住在這里。
李紅英說,他們夫妻在郴州有房產,只是最近被法院凍結了,除了過年過節,夫妻倆回老家的時間并不多——事實上,泥坯房里除了兩位老人的居室,沒有其他房間還擺有床。
盡管媒體之前報道中一再用“農民”來標注李清的身份,實際上,說李清是商人更為貼切。他先后在郴州馬家坪、富民市場經商。“以前是賣皮包的。”李紅英說,后來看到商場里有人賣羊毛衫,于是跟著一起做。
2010年8月底,李清經營的富民市場2043號商鋪開始銷售“鄂爾多斯”羊毛衫,兩個月后,“恒源祥”品牌也有銷售。當然,這些貨全是冒牌的。
“看著別人在做,我也跟著做。”這樣的說法,于李氏夫婦來說或許并不是一句托詞。時至今日,富民市場入口處雖然掛著“打擊假冒偽劣產品”橫幅,但市場內“問題產品”依然有售。有商販這樣認為,賣假牌子貨不算什么壞事,因為這不像假藥假酒假奶粉害人,而是滿足顧客的一種需求,“名牌那么貴,哪是人人都穿得起的?那收入低的還是想穿啊。”
如此看來,李清成為售假者并不意外。真正的意外,發生在當年12月15日。
這天下午2點左右,李清去上洗手間,留下李紅英獨自看店,3個陌生人走進店里。“我當時以為來顧客了。”李紅英回憶,3人中兩人是便衣,另有1名女警是郴州本地人。
這是鄂爾多斯市公安局經偵隊在郴州警方配合下開展的一次專項行動,當天,包括李清夫婦,一共有4個商鋪的經營者被帶回當地派出所“協助調查”。
后來,李清夫婦被帶到鄂爾多斯東勝區羈押,一段時間后,在店中“只是做做飯”的李紅英被取保候審。李清一直待到了一審“天價罰金”誕生,且身負5年刑期。
在案情被報道后,“跨省追捕”這一頗有意味的4個字吸引了網友廣泛關注:鄂爾多斯警方有管轄權嗎?
“根據現行刑訴法,以及相關部門的一系列解釋,鄂爾多斯警方的做法是說得過去的。”李清的辯護律師之一、湖南善道律師事務所南新丹律師說。
——2010年2月21日,公安部經偵局下發《關于下發假冒“鄂爾多斯”商標案件管轄問題的意見的通知》,該文件明確:在主要犯罪地公安機關不持異議的前提下,由內蒙古自治區鄂爾多斯市公安局經偵支隊依法偵辦涉嫌假冒鄂爾多斯集團注冊的“鄂爾多斯”商標的犯罪案件。
郴州警方相關負責人談到“天價罰金”案件時說:“當時這案子是由鄂爾多斯經辦的,我們只是配合帶了一下路。”
今年9月21日,鄂爾多斯中院依據公安部經偵局文件,認定鄂爾多斯方面偵查權、檢察權、審判權均具有法律依據,對李清的辯護人提出“鄂爾多斯中院沒有管轄權”的辯護意見未予采納。
B、適用罪名與是否立功之爭
李清一審被判犯有“假冒注冊商標罪”。辯護律師南新丹認為,這是“案件定性錯誤”,李清應當被定為“銷售假冒注冊商標的商品罪”。
浙江桐鄉市,距郴州約1211公里,這是李清與他上線的距離。
2010年12月15日,李清到案,次日,他向警方供出了自己的上線——浙江蒼南縣人周金柱。
根據李清提供的線索,今年1月21日,周金柱到案。后來,李清、周金柱兩人供述雖在細節不盡一致,但是,一條假冒“鄂爾多斯”產品的制造鏈條已基本確認:李清先前在桐鄉打工,知道那里生產假冒“鄂爾多斯”,2010年6月起,他陸續從桐鄉黃蘆英、黃秋英等手中進購所謂“白坯衫”,這是由江浙一帶小工廠生產出來的不帶任何商標的羊毛衫,每件價格25元至75元之間,他先后采購了大約2.6萬件。這些“白坯衫”沒有直接發回郴州。李清找到了比他大3歲的周金柱,請他把“白坯衫”變身名牌。
周金柱自己并不制作商標標識,他聯系了一個叫“阿忠”的安徽人,購買各種商標標識。在“阿忠”手里,一套“鄂爾多斯”商標4.5元,“恒源祥”“夢特嬌”商標則是3.5元一個。周金柱將商標轉手給李清時,每套相應加價,“鄂爾多斯”每套5元,“恒源祥”每套3.8元至4元,“夢特嬌”固定為每套4元。在后來法院審判時,法庭認定周金柱進購的商標總數達3萬套,由于每套商標包括領標、吊牌、包裝袋、手提袋4件,最后,周金柱被認定銷售非法制造的注冊商標標識數量共計12萬件。
在周金柱的聯系下,一個叫陸晉飛的人,為李清將“白坯衫”縫制上了商標標識,每套1.5元。
完成所有的制作工序后,假冒“鄂爾多斯”羊毛衫從浙江起運,運往郴州。
在這整個鏈條中,最容易讓人產生混淆的,就是李清的行為應以何種罪名定性。
李清一審被判犯有“假冒注冊商標罪”。辯護律師南新丹認為,這是“案件定性錯誤”,李清應當被定為“銷售假冒注冊商標的商品罪”。
在非專業人士看來,這兩個罪名容易讓人迷糊。南新丹在辯護詞中也承認它們難以界定。
簡單來說,“假冒注冊商標罪”是未經注冊商標所有人許可,在同一種商品上使用與其注冊商標相同的商標;“銷售假冒注冊商標的商品罪”則是銷售明知是假冒注冊商標的商品。
以“李清案”來講,當假的商標標識被縫制在“白坯衫”上時,“假冒注冊商標罪”就發生了,而“銷售假冒注冊商標的商品罪”,則發生在銷售這些假貨時。當這兩種行為由同一行為人完成時,則應定性為前罪,因為兩者之間密切相關,后一行為是前一行為的必然結果。
然而,“李清案”的困局在于,這一整個過程是由多個行為人參與完成的。
“我認為,這種情況下,銷售假冒注冊商標的商品的行為和銷售、使用偽造的注冊商標的行為是分別獨立的行為,各方沒有共同犯罪的故意。”南新丹在辯護詞中表示,在整個鏈條中,商標的制作、購買、銷售和縫制都是在浙江完成的,李清的目的只是銷售,與浙江方并無共同的非法所得。
事實上,周金柱作為鏈條上的一環,罪名與李清并不相同,他最后被認定為“銷售非法制造的注冊商標標識罪”。
也正是因為罪名不一,南新丹認為,李清舉報周金柱存在立功行為,應當被認定。
法庭上,公訴人認為,根據最高法《關于處理自首和立功若干具體問題的意見》相關規定,李清提供同案犯姓名、住址、體貌特征等基本情況,或者提供犯罪前、犯罪中掌握、使用的同案犯聯絡方式、藏匿地址,司法機關據此抓捕同案犯的,不能認定為協助司法機關抓捕同案犯,不能認定有立功表現。
法庭采納了公訴人的意見,沒有認定李清存在立功行為。
C、處罰依據:銷售額?吊牌價?
以銷售價還是以吊牌價計算“非法經營數額”,成了控辯焦點。依據相關法律,當已有部分假貨售出時,未售出部分的非法經營數額,可按照標價或者已經查清的侵權產品的實際銷售平均價格計算。
淘寶,對于郴州,或是中國任何一個有網絡的地方,理論上是零距離。
關于淘寶上的假貨問題,淘寶當家人馬云說過一句話:“如果關掉淘寶就能沒有假貨,我明天就關了它。”這句話至少說明了兩個問題:一、淘寶上有假貨;二、是假貨找上了淘寶。
正是淘寶買家的憤怒讓李清最終身陷囹圄。
李清自述,大部分假冒“鄂爾多斯”賣給了網購者,每件進價最高七八十元的衣服,他在網店上賣130元或140元。
網購者發現上當后,多數會去淘寶投訴,也會在網上發帖聲討。
“全是淘寶上有人罵招來的。”面對記者問為何鄂爾多斯方面會注意到郴州的李清時,李紅英說,正是買家在網上投訴,引起了鄂爾多斯方面的注意,這才會到郴州抓人。
對此,鄂爾多斯羊絨制品股份有限公司市場監督部相關負責人未置可否,但他對網上假貨泛濫很鬧心,“要問鄂爾多斯受假貨侵害的情況?你上網一搜就全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