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官員自殺的新聞頻頻出現,而且有關方面多給出“抑郁癥”的解釋。民間有說法云:自殺官員多抑郁,上訪群眾都神經。
近年來,官員自殺、并被歸因為“抑郁癥”的案例非常多,記者對此作了不完全統計。
這些自殺的官員年齡大都在四五十歲,按常理正屬年富力強的階段,卻紛紛患上抑郁癥并最終選擇自殺,令人費解,其中一部分死者親友稱,死者生前情緒正常并沒有抑郁跡象。
2011年4月,54歲的洛陽公安局紀委書記張廣生因長期超負荷工作,壓力過大自殺.2010年9月,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副院長童兆洪在其辦公室衛生間自縊身亡。此前的8月27日,江蘇省鹽城市射陽縣紀委執法監察室副主任戴勇墜樓身亡。兩人自殺的原因都被歸結為“抑郁癥”。
還有一些官員在職期間非正常死亡,但未標明是抑郁癥的,如2010年,福建莆田市市長張國勝在辦公樓跳樓自殺:2007年,天津市政協主席宋平順自殺,2000年原國家外匯管理局局長李福祥在北京一醫院墜樓身亡。
連續數起官員因抑郁癥而自殺的事件引起社會對這一群體精神狀態的關注。
公務員出身的徐培基,是中國公務員心理健康網的創辦者。他早在2008年就主導完成了一份《公務員心理健康現狀研究》的報告。這份未公開發表過的報告指出:34.5%的干部不同程度地存在抑郁傾向。其中,重度占3.46%、中度占9.9%、輕度占21.30%。
浙江省心理衛生協會理事長、杭州市疾控中心主任趙國秋的門診經驗在另一個側面印證了官員心理狀態的難堪重負。趙國秋的門診患者中,公務員約占10%,其中抑郁癥和焦慮癥所占比例較大。“這已經是很高的比例了,很嚴重。”趙國秋說。
戴勇之死
戴勇身處“夾心層”,既要面對下面實際操作中的種種難題,又要面對上面領導的要求,盡量令領導滿意。行走在官場,他只能謹小慎微,事事“唯上”。原江蘇省鹽城市射陽縣紀委執法監察室副主任戴勇是名副科級干部。他所在的執法監察室主要負責行政執法的監督。
2010年8月27日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天。這天早晨,他如常去上班,參加了一位同事父親的遺體告別儀式。到了午飯時間,戴勇沒有回家吃飯,也沒有接聽家人的電話。
妻子陳建月與其子、妻弟以及兩位同事起尋找他的下落,最后,借助公安局的偵測技術確定了戴勇手機的大致位置——縣醫院住院部新大樓1 0樓。但當他的兒子及同事趕到時,戴勇已經墜樓身亡了。
戴勇之死并非事先沒有征兆。出事的前一天,戴勇對妻子說:“這個坎跨不過去了,自己消失就行了。”妻子問他,科室的人是否知道。戴勇回答“不全知道”。妻子又問“領導是否知道”,他低頭含糊其辭。戴勇所說的“坎”,指的是工作中的諸多不如意。“中央臺賬那一塊兒的工作做得不行,涉及到很多人,領導不滿意,道路巡視這一塊兒也有問題,部門協調工作的領導不滿意。”戴勇把領導是否滿意看得極重,頭銜前的“副”字始終是他的一塊心病。調入執法監察室一年零八個月,他一直主持全面工作,但領導始終未能為其在名分上“轉正”。
26日這天,戴勇還向妻子提及巡視辦一年10萬元資金不夠用,印刷簡報的成本太高,開銷大。妻子陳建月當天去找了縣紀委副書記李虎,她泣不成聲地告訴李虎,戴勇最近壓力很大。之后一天半里,李虎沒有找戴勇溝通。陳建月四處奔走聯絡,希望戴勇的領導和同事能找他談談。她給一位負責財政的政府辦官員的妻子發短信說:“請你家老公今天無論如何找戴勇一次,他的壓力太大了。”當天下午,這位官員和戴勇進行了溝通,兩家相約起吃了頓晚飯,據陳建云回憶,當晚戴勇心情似乎不錯,還哼著小調兒。妻子的努力未能挽回戴勇的生命,他年僅45歲。
射陽縣紀委常委、新聞發言人周滔對記者斷言:“戴勇肯定沒有經濟問題”
農家出身的戴勇,其父母現在仍住在低矮的四間平房中,屋中以碎石鋪地,其間長滿了綠苔。屋中幾無陳設,電器只有戴勇買的一臺洗衣機和他弟弟買的一臺冰箱。
戴勇的壓力在于,身處“夾心層”,既要面對下面實際操作中的種種難題,又要面對上面領導的要求,盡量令領導滿意。行走在官場,他只能謹小慎微,事事“唯上”。
官場:難堪之重
《人民論壇》的一項調查顯示,80%以上的干部、特別是基層干部普遍存在較大的“心理壓力”。上海市閔行區總工的調查也得到了相近的結果。
在《人民論壇》的調查中,64.65%的受調查者認為,官員的壓力主要來自“官場潛規則對個人政治前途的壓力”。
有人用“五死”的說法調侃長期生活在“高壓”狀態下官員群體:沒有好膽子得嚇死,沒有好身板得累死,沒有好酒量得喝死,沒有好性格得急死,沒有好胸懷得氣死。
有別于一般社會群體自殺的兩大原因——疾病和貧困,真正大到能夠逼死官員的壓力主要是貪腐和仕途無望。這兩點對官員的打擊最大。
對于官場頻發的種種精神問題,主管當局早已注意到,并采取過相應措施。2005年6月,中組部曾發文《要重視和關心干部的心理健康》。
地方當局也有所行動。浙江省在實施《科學素質綱要》工作中,增加了“心理素質與心理健康工程”。
在童兆洪自縊之前,浙江省委組織部副部長姚志文曾撰文指出對于領導干部應“增壓、減壓、測壓,一個都不能少”,提出了應對官員的心理問題的措施:戴勇所在江蘇鹽城市的市委常委、組織部長章大李也多次表態,要為領導干部緩解壓力。
但對公務員群體進行心理監測和干預依然知易行難,往往流于形式。由于社會上對于精神障礙缺乏了解,存在“污名化”現象,當事人也存在“病恥感”,往往對自己病情秘而不宣,甚至有可能耽擱治療。
中國公務員心理健康網的創辦者徐培基(既是退休的官員也是公務員心理專家)。他把公務員的心理問題更多地作為職場發展的“誤區”來處理。這些“誤區”較之通常醫學上“精神障礙”的范圍更廣,包括諸如“權勢心態”、“做秀”等等。
徐培基還認為可以通過適當的培訓,讓公務員掌握一定的解決心理問題的技巧。過去六年,他率隊做了大量的公務員心理健康的講座、測評與咨詢輔導,涉及《公務員家庭和諧與事業發展》、《公務員職場心理健康問題與調節》、《公務員婚戀心理》、《公務員快樂藝術》等等。最近的工作之一是對秦皇島市直機關的200名公務員做了心理健康測評。“看了隨機抽出的兩份報告,我很緊張。其中一位公務員的心理狀況十分糟糕:‘看不到一點希望,甚至想到死。’”他說:“因為是隨機抽出的報告,不知具體的當事人。我處理方式也就只能是與他的領導談,做些提醒,提出建議。”
浙江省心理衛生協會理事長、杭州市疾控中心主任趙國秋則指出,要把提高公務員的心理健康水平,培養良好的心理素質等納入到議事日程上來。現在,組織部和人保部等管理公務員的行政職能部門,還沒有把公務員的心理健康當一回事兒,沒有一個運作機制。首先,應該根據國務院的《關于進~步加強精神衛生工作的指導意見》和《中國精神衛生工作規劃(2002-2010年)》做好規劃:其次,是盡快拿出一份全國公務員心理健康水平的報告:再次,要對即將進入公務員隊伍的人進行心理健康評估。“心理不健康就不應該進來做公務員,”趙國秋說,“對于已經進入公務員隊伍的人,要培養心理素質。對已經出現心理問題的人,要有正規有效的心理救助服務,要建立公務員心理危機干預機制。”
在上述《人民論壇》的調查中,對于“如何從體制上給領導干部解壓”的不定項選擇里,56.94%的受調查者認為“還權于民”可以為官員進行制度性減壓;47.64%的受調查者認為需要“破除官本位體制”:40.06%的受調查者認為應“破除‘不跑不動’、逆向淘汰等官場潛規則”;30.93%的受調查者認為應建立健全“符合科學發展觀要求的干部績效考核體制、機制”。
(編輯:唐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