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我為什么學作心理咨詢師
智者說:我思故我在。我說:我“病”故我學。
我從二十多歲就擔任縣團級職務。工作幾十年,最后能做的貢獻,就是主動退出崗位,讓年富力強的同志擔當重任。盡管做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但真的退下來,我還是難以適應。剛開始,覺得無官一身輕,接下來好像若有所失,最終是鋪天蓋地的無聊。一旦離開單位,就像瓜兒斷了秧,便話也不會說,事也不會辦,路也不會走。出門遛彎,要一本正經地端個老同志的樣子,回到家里看啥啥不順眼,生氣找茬發脾氣。買火車票,不能容忍售票員的冷漠,投訴至其下崗;看醫生,埋怨大夫態度不好,發火令其道歉。記得在心理師培訓班上,老師教無意識繪畫,讓學員隨意畫自己熟悉喜歡的東西。我整張紙畫的都是長矛大刀、飛機大炮。老師看后說:很有攻擊性。我還一頭霧水,這本來就是我喜歡的東西嘛!
無聊至極,就“走投無路”奔上海。那時,兒子已大學畢業進滬工作。我不好好當爹,卻當起了“指揮員”:早上該起了,晚上該睡了,吃飯太快了,睡覺太慢了……兒子哪受得了這個“吹黑哨”的,終于用新一代大學生特有的文明方式下達了”逐客令”。
一天早上,兒子上班后,我在他的床頭柜上發現一張留言條,上面寫道:“老爸:您打算什么時候回家?如果您近期不走,我準備租房子住。兒子即日。”這太傷自尊了,打道回府吧。
回家過了一段時間,忍不住又來上海。這回更不得了,兒子留了個“披肩發”,還染了白發尖。我氣不打一處來,剛見面強忍著不好發作,就在家庭聚會上找茬。席間父子爆發了激烈的言語沖突。我六弟是個心理學專家,見狀把我帶到他家里,對我說:
“孩子大了,他的成長他做主。你最好是‘保持距離,適度關注’。建議你去讀個心理培訓l班,這對你有幫助。”我覺得說得對,就去考了國家注冊心理咨詢師資格證。漸漸明白了,我“病”在角色扮演上的錯位。
之后,我學著“戴眼鏡”(心理學)、“進角色”(心理咨詢師),用心理咨詢師的專業知識試著與兒子修好。我故意對他的“披肩發”視而不見,并逐步總結出與兒子溝通的“五要五不要”。即:要充分尊重、耐心傾聽、坦誠表白、公平協商、契約管理:不要命令指示、說教灌輸、啰嗦嘮叨、哀求乞討,任何時候都不要傷害對方。通過平等順暢的溝通,父子關系漸漸修復。
年后,夏季的一個大熱天,兒子的“披肩發”不見了。某個周末晚上,兒子主動問我對他留長發有什么看法。我立即“戴眼鏡”、“進角色”,用專業的眼神看著他,溫和地問他是否真的想聽。他表示真想聽。以下是我們當時的對話。
父:你是想聽奉承話還是實話?
子:一都怎么說?
父:奉承話比較好聽。
子:實話呢?
父:那需要你的器量。要能聽得進、坐得住。聽不進、坐不住,那就不如不說。
子說吧,沒事。
父,奉承話這樣說:真好啊,長發飄逸,風流倜儻,很快就融入了上海的潮流,適應力很強嘛l酷斃,帥呆,哇塞,吔!
子,(笑)那實話怎么說?
父聽好了。我認為,那是不男不女,不陰不陽,不人不鬼,就不是個東西。
子:(一臉的無奈,干笑。)
父:你還愿意聽我對這件事的心理分析嗎?
子:愿意。
父:那是你對暴虐的父親的無意識反抗和挑戰。
子:(一怔)
父:在你小時候,為防傳染病,我們爺倆都由你媽理發。大人孩子的頭發硬度不同,調整不好推子的松緊度就會夾頭發,每次夾頭發你都會鬧,你媽鎮不住,我就出面“鎮壓”,幾乎每次理發都會挨訓挨打,這可能成了你的“心結”。現在你用留長發這種也許連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方式發泄對暴力的憤怒。向老爸示威。這是你成長和獨立的表現。
子:有道理。
父:憤怒像別人呼出的氣,不理它自己就散了。我曾對你媽說過,不出一年你會自己理掉。
子:為什么?
父:知子莫如父。男人的通病是懶,你也不例外。留長發不能引起老爸的“反應”,打理起來又很麻煩,積極性就會消退。上海夏天35度以上的高溫天氣累計長達五十多天,熱得難受你就會理掉。這種有害無益的事不會持久。
子:是這樣的。
父:有些話我一直想對你說,不知你愿意聽嗎?
子:你說。
父:謝謝你做我的兒子,幾十年風風雨雨,我們一路走來,你給我們帶來了無限的歡樂,我們也盡力把能夠給你的都給了你。現在我認識到,在你成長的過程中,我曾經用“軍閥主義”的方式對你進行所謂的“雄性訓練”,有意無意地給你造成了一些傷害。今天,我真誠地向你道歉,說聲對不起,請原諒。
現在你長大了,要走自己的路了。假如誰把自己成長中的問題完全歸因于父母教育不當或成長環境不好,那可能會犯~個更大的錯誤,就是拒絕成長。我們越來越老了,不重要了。如果你愿意,我們會在你認為合理的距離上,當你的啦啦隊,陪伴你一起成長。
兒子十分激動,他被幾十年都不會說軟話的老爸感動了,動情地說:“有人說到六十歲才知道父親是神。我現在就覺得老爸是神。雖然打心眼里我還是有點怕你,但我覺得現在的爹才像親爹。”
此后,我們處成了“父子關系,哥們感情”。遇事兒子總會主動與我通氣,我也只建議不指示,到位不越位。兒子準備結婚,征求我的意見,我給他發信:“新新人類,新事新辦,不請客不收禮,不擾親朋,不搞慶典。來次旅游,讀本經典,做件善事。獨立擔當,不來家鄉,妥否?”
兒子回信:“理應如此,照辦。”
兒子大婚,我們沒給他們一分錢,沒買任何禮品,沒辦一桌酒席,沒搞任何慶典,完全由他們自主辦理了自己的婚事。婚后,他們工作生活得很和睦幸福。
“戴眼鏡”、“進角色”,不僅改善和融洽了父子關系,還使我產生了許多全新的生活體驗,不斷地收獲著自我改變和自我超越的喜悅。
“憤怒是自卑的投射”,對生活的缺憾,有著比憤怒更加動人的解決方式。至今我還會為自己曾經用粗暴的方式對待態度不好的售票員而感到自責。假如現在,我會坦然面對他們的“生冷”,用理解和寬容等更為合適的方式化解矛盾。我甚至會歡迎和感謝他們“向我開炮”,這給了我一個幫助他們疏泄內心壓力的好機會。回頭再看我那張充滿火藥味的繪畫,我覺得那些極具攻擊性的武器,已經逐漸轉化為一種更為厚重的愛的力量。
(編輯:張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