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慢熱的人。
初中的時候轉走了最好的朋友,是一直到她生日的時候買過了禮物卻發現無人可送呆呆地站在路中央才哭起來的。
大學的時候,最心疼自己的爺爺過世,恍恍惚惚地夾在嘈雜的人群里,一直到親手在墳上灑下一把土,那種從心上連根拔起一個人的感覺才叫我嘗了世間最大的悲痛。
正因為是這樣吧,和父母告了別,和朋友們唱過踐行的KTV,直到在俄羅斯過起了隔絕又獨立的小日子,才意識到自己心里一直牽掛著什么人。
而暗戀是最苦的,那人就是你在心里埋下的一枚種子,對陽光的渴望讓它在閉仄和黑暗里掙扎,而這掙扎,除卻使心脹脹地發痛,不能為任何旁人所知。
和所有第一次陷入暗戀的女孩子一樣,整個生活突然在關于他的想象里翻轉起來。
我失掉了一貫冷靜的性子,甚至在邁出的每一步里都帶了不為人察覺的顫抖。
我搖擺在那些過去的或是想象中的和他在一起的布景里,殘存的理智都用來詛咒那個橫在我們之間的俄羅斯以及公派留學那該死的一年之期。
為什么,從愛上他的第一刻起,就要我來嘗思念的苦楚呢?而他,也許渾然不知。
他又怎么會知道。大一的那一年過得那么匆忙,還來不及記住彼此的樣子,他就轉到了別系。
決定愛他之后,我常常翻起大一時候的相冊,猜測自己在他眼中的樣子,但是那個每次聚會都恍恍惚惚、在A大極美的風景里依然發呆的姑娘總叫人忍不住生起氣來。
在他眼里,我只是俄語系一個本本分分的女生吧,黑框眼鏡,稀疏的頭發,困在俄語復雜的語法和笨重的發音里,討厭,卻沒勇氣和實力給自己新的選擇。
忘了吧,求他最好都忘了。
其實,再次相遇時,關于他,我能回想起來的也不過是些彼此相交的片段而已。
他不是扎眼的男生啊,短寸,圓臉,躲在鏡片后的是一雙很細很溫和的眼睛,班里男生都笑稱他“大爺”,因為他在KTV唱京劇,用地道的北京話說郭德綱,因為他的笑容和步態里有一種超出年紀的溫和和包容,這些,我是之后才看到的。
那是大二的暑期了,同寢那個留著短發性格火爆的新疆姑娘攛掇整班的人一起去她家鄉看看真正的天和草原,和高鼻子卷頭發的維族人打打交到。
于是幾個同學借著去西北考察的名義申請了學校的實踐團。他雖說轉了系,卻被班上的男生拉上同行,說是要一睹關口外頭的生活是多么瀟灑和痛快。
短短的十天,成了我在俄羅斯天真又孤獨的愛情中的全部快樂和痛苦。我是那樣常常回憶起每一段他走在身邊的路,仿佛每一次都能重新認識他一般。
我們從北京出發,到烏魯木齊,然后轉車到阿拉山口。很快,窗外深深淺淺的綠色就被單調的黃土代替了,城市變成了溝壑。
三十多個小時,火車轟隆隆穿過寂寞的戈壁。
遠行對二十歲的人,總是能喚起一種關于流浪的浪漫想象,而考察報告之類的東西又總是讓學生們壓抑得發慌。當大家勉強討論實踐團的日程時,旅途開始時的謹慎和壓抑簡直叫我后悔起來。
是他突然從《莎士比亞全集》里抬起頭,問,我們第一天就去天池玩么?
于是九個打著實踐旗號的A大學生們心領神會地大笑,記不起是誰突然變出兩副撲克牌,又是怎么玩起了殺人游戲,記住的,是他和封面上的羅密歐一起的側臉。還有他那困惑坦白的神情。
我很沖動,膽子卻很小。拎著箱子在烏魯木齊迎頭撞上的就是場歷險。
車站前人群相互推搡,不知怎么就被拉上了車,只看到夾在雨刷器上寫著出租的破紙片抖得厲害。在陌生城市來回打轉的感覺,加上司機一通用維語講的神秘電話,讓我徹底慌了神。下意識地扯緊了鄰座人的衣服,盤算了最壞的可能性。
還好還好,只是被敲詐了幾十塊,卻也終于在預定的賓館下了車,那時才知道手被他拉著,也是那一天,發現,他說“別怕,別怕”的調子是那么溫和,那么讓人有安全感。
新疆美得讓人發瘋。曠野能把你解放,讓你相信只要憋足了力氣就可以一口氣跑到天邊去。
第三天在天池的船上,我們這些看慣了北京夜景的人不管不顧地大叫,在強風和烈日底下瞇著眼睛拍照。我就坐在他旁邊,有那么一會,陽光突然暗下來,他轉過頭對我說:“我們在云的影子里。”
我恍然驚醒一般,看到太陽是怎么穿過層次分明的天,把云的影子投射在我們的臉上,和背后的青山上。
那天晚上,我小心翼翼打開他的人人主頁,看到他寫的詩。
就是在那樣的陽光底下,在望不到頭的草原上,時光啊是那么明亮和純粹,青春這個詞,也顯得不那么矯情。
實踐的內容很簡單,就是給當地的中學上幾天的課,開始大家只是慶幸,還好A大的名聲響亮,像自己這樣初出茅廬的大學生的宣講會也不至于太過冷落。但是那些新疆孩子眼神里的懵懂和真誠仿佛在我們心上都燙了個洞,整個團的人突然變得沉穩起來。
最愛打扮的蕭摘掉了扎眼的耳環,團里那一對情侶在學校并排走時甚至不敢牽手,男生大孫在講課前會把密密麻麻的講義念上好幾遍……
有時候我在臺下,看他神采飛揚講我頭痛的物理,看他自由自在地開玩笑;有時候我也在臺上,看他和那些孩子們一起規矩地坐著,眼睛里是滿滿的信任和稱贊……
那些天過得很快,我驚嘆他是個多么棒的寫詩的理科生啊,卻沒有發現,在他的目光里,心會多跳那么幾拍。
新疆的夏日很長,晚上十一點的時候依然可以看晚霞。大家常常聚在那個新疆女孩的家里,有時候談談理想和人生,有時候只是從后院的園子里摘幾個熟透的西紅柿,自由自在最好。就要離開的那天晚上,整團的人聚在一起喝咸咸的奶茶,講鬼故事等天黑。
上帝啊,我為什么就坐在他的對面,院子的石板桌子又那么的窄,以至于我把他的姿態通通收到眼睛里,把他難得爽朗的大笑聽得那么清楚,即使后來,在黑暗里,當我講起一個他也熟知的故事時,仿佛也看到并陷在了黑暗里面他那應該是充滿了默契的目光里。
然后,在我發現之前,在我離開到俄國交換留學之后,我陷入了對他的暗戀。
如果你和我一樣,曾經生活在俄羅斯一個無名的小城,你一定能夠了解初冬里那些清晨的魅力。
我住在城市的邊緣,步行到城中心的學校卻也不過四十分鐘。
十一月時,天已經亮得很晚。我沿著起伏的小路一直往上走,穿過一片寂靜的樹林,遇到的常常是包著頭巾到附近的小教堂做晨禱的俄羅斯大娘,她們身材高大,步態卻總是謙卑的。
有些時候,銀白色的白樺樹上會系著彩帶,在很高的地方。或是早早地下了一場雪,鴿子緊緊縮成一團賴在路中間,這些就是我能遇到的最大的意外。
我并不害怕平靜,因為一直相信,平靜才能開出真正的花。我害怕的是心里那恣意瘋長的思念,是自己給自己筑建的有些瘋癲的世界。
剛來的時候,我會反復回憶起和他通過的短信,他說俄羅斯會很好你不要想家,他說你要好好保重。
這些本就平常的話早已經冷掉了,可我總試圖在平靜的屏幕上找出暗藏的情緒。
那是十一月三十日吧,在冰天雪地里突然臉上發熱地忍不住叫出聲來,怎么那么湊巧,A大入學的那一天,第一個在教室里看到的就是他呢,那個不敢說出口的“命運”把嘴角一直拉到天上,那種小心翼翼的喜悅像攏在壩里的水,一陣陣撞擊著心臟。
之后便纏住街角咖啡店里那個吉普賽女人,用從中國帶來的茶葉和她換占卜的方法,留在杯底那些咖啡的渣子是那么魔力十足,叫人一天沮喪,隔一天又能偷偷發笑。
等他,隔著時差在電腦前等他,可是會一直看到他的燈暗下去也沒有搭訕,于是責備自己膽怯,詛咒自己沒有被愛的可能,然后又是無眠,或是嘆息,或是計劃著下次開口所說的句子,如何才能不溫不火,讓他來猜,我,是不是愛著他呢?
更多的時候,我會翻看那些在新疆拍過的照片,產生一種錯覺,仿佛我們彼此相愛已經很久。
緩慢的生活節奏會讓想象變得真實,我有太多的時間去完善這段愛情的細節。但是俄羅斯深冬還是到了,風刮在臉上的時候特別疼。
很巧,一起到這所城市留學的是九個人。男生只有一個,外語學院的經典比例。同樣是北京人,劉沖,人如其名,高大,爽直,渾身的嘻哈風里不知怎么透出一股倔強的蠻勁兒。
同在異鄉的中國人彼此總會特別珍重,唯有我顯得有些疏離。因為獨自一個人的時候,想他比較容易。
新年的晚會時,我又偷偷跑到學校附近的廣場上,希望等到十二點的時候和他一起看煙火,卻被一路跟去的劉沖攪了心情,也攪亂了想象中的美好世界。
到底是禁不住寒冷,我們找了一家咖啡店坐下,談論起同行的人和彼此。又尷尬地坐了些時候,他突然說:“你有男朋友嗎?要不我們在一起,怎么樣?”
他趴在桌上子,戴著一副很大的耳機,仰頭看著我,幾乎是喊著說出這些話。
我笑得很平靜,因為那時我以為我留在中國的已經不僅僅是一份牽掛,還是一份海枯石爛的承諾了,還因為我看到他戴在中指上的戒指。
果然,他也只是自嘲地笑了。
“我只是覺得你很不一樣。似乎總想得很深。”
“我只是藏得很深。”
“不管怎么樣,我還是想和你說說,一個人憋著太苦逼了。你要是有男朋友肯定知道,異地戀實在太難受了。”
我依然只是笑,不置可否。
“我和我女朋友認識好多年了,從高中的時候就追她。你知道嗎?那時候我一直覺得自己特配不上她。怎么說呢,她是那種特漂亮特活躍的女生,挺能招人的那種。我和她是一個班的,一直到高中畢業的時候,和哥們兒辦了一次旅行,把她拉上了,商量著在旅行的時候搞定。她答應是答應了,可是我總覺得她是因為對我內疚才答應的,因為我之前跟她表白過兩次都被拒了,她總覺得欠我的。”
“你這樣想是不是太多余了?”
“談戀愛唄,就是這樣,猜來猜去的。”
是啊,我也是擁有愛戀的人了。我小小的心里突然泛起那么一點驕傲,驕傲我有他可以思念,驕傲自己原來并不孤獨。我還不是一直在猜?還是,我已經騙過了自己呢?驕傲之后,是慌張。
“其實我女朋友真的是挺不錯的,能力也好,現在想想剛才說的有點兒對不起她了,當然。也對不起你,不好意思。”
“沒關系,我能理解的。”
“其實挺可笑的,知道我最近在想什么嗎?”
我也笑了,看這樣一個男生自己傻傻地發窘。
“我在想怎么跟她求婚。在俄羅斯嘛,就是沒事干唄。”
“想出來了嗎?”
“我打算租一個大別墅,把朋友們都叫過去,但是不能告訴她,誒,等到她答應了,打開燈,大家一快兒狂歡。你知道嗎?她是獅子座的,獅子座的就特喜歡被別人關注,所以這種時候一定呀,得特別多的人在一起,我吧,是巨蟹座的,就是最縮的那種,但是有什么辦法呢,還是得她喜歡。”
“你不是想得很好嗎?那還煩什么?一年很快就過去了。”
“唉,其實,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干過特孫子的事兒。”
“嗯?”
“唉,反正就是特不好。”
這時候劉沖手里的紙杯已經被扯得不成形,他仰起頭朝上看了很久,然后拿起桌子上的菜單,又看了看我,眼神竟然躲閃起來。
我并不問什么,只是極認真地盯住他扭結的手指,或是試圖在他的眼睛里找到他慌亂的原因。
在燈光底下,一切都蒙了一層溫柔琥珀色的霧,變得輕了,和不真實了。
“就是,”也許是禁不住我的目光,他艱難地開口了,“有一段時間,我們倆搞得挺僵的,我也挺煩的,然后就自己出了趟門,秦皇島,知道吧?就在那,認識了另一個女生,我真的覺得我倆特投緣,那會兒。然后我回來準備和我女朋友分手。就在這時候,發現我女朋友懷孕了。”
紙杯被徹底地撕成了兩半,就像他袒露開的心。
我低下頭,最后一口咖啡喝了很久。
“唉,怎么就跟你說這些了呢,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一看到你的眼神就覺得你特不一樣。其實我挺愛我女朋友的,所以我后來就和那個女孩沒什么聯系了,但是我一直覺得特內疚。曖昧這東西太傷了,三個人,我受傷害是最小的。可是,在這兒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有時覺得還不如做個混蛋,徹底忘了算了……但是還是不行,你知道嗎……”
不知道的是劉沖,他袒露的心事就像是重錘一樣,把愛情——我手中這個夢幻的玻璃球敲成了現實的碎片。
愛,突然從抽象變得那么具體。有拒絕、猜測、爭吵、進退維谷的窘境,卻也有牽手時的溫度、接吻時的纏綿。
所以,當他問道:“你和你男朋友怎么樣”的時候,我只能偏了頭,說:“太晚了,改天再聊吧。”
俄羅斯的風是把鋒利的刀,尤其在你流淚的時候。
我像是愛情里的一個盲人,憑著一股子熱情在黑暗里走了好久,卻終于到了膽怯遲疑的時候。
我竟然從來沒有想過,就在我一個人方寸大亂的日子里,他是否沉穩如初呢?
劉;中的故事折磨著我。就像是黑暗里發出的一聲異動,讓我無論如何沒有勇氣向前了。
不,我不是嫉妒他們相愛得多么早,愛得有多么熱烈,我只為自己感到可悲,在他們面前,我是個窮光蛋。
其實,我們都是沉默的人。
三個多月,游走在我們之間的只有幾通飛信,文字真的很少很少。然而我的心跳卻很強很強,每次飛信的通話,只有耳朵里塞上高分貝的音樂,才能分散那些中了毒一樣豎起的神經。
然而這些心跳的聲音,他畢竟不知。劉沖的故事把我生活里浪漫的調子變成了極端的焦躁。異地的分隔更是讓我感到無能為力,我覺得自己卡在了時間的裂縫里,他總是有新的變化,遇到新的可能性,而我,只能守著舊的回憶。
就這樣一直想象著過下去嗎,還是,就此算了?
茨威格那個陌生的女人給了我最終的勇氣,我聽到她在送心愛的人最后一束白玫瑰時那落寞的聲音,“在我死的時候,我要告訴你,有人為你憔悴了一生。”
我自然不及她癡纏,卻害怕她深淵似的命運。
那時剛好在給國內的朋友寄春節的明信片,小心翼翼地塞給他一封也是容易。我要一封實在的信握在他手里,即使單薄,也可算得上我們之間聯系的實證。
可是提筆的時候。我甚至不知道如何稱呼他,而那些一封封寫到一半的卡片至今還躺在抽屜里。搜腸刮肚地想啊、找啊,寫了,又放下了,最后寄出的,只這樣一句:
“在新疆的那些日子里,你是不是也從以前的同學中重新發現了我呢?”
就是這么一句話,貼著航空的郵票,輾轉了兩個星期。
現在想起來,我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我會幻想他一直懂得,一直在等我。我知道我們會在A大的長椅上坐一個下午,我會不小心睡著,醒來的時候晚霞紅得正好。我想好生日會送他二十四小時的時間,和他說,在這段時間里我會完完整整陪在你身邊,一根神經也不走丟……情人節的時候,他會買花嗎?不過這也不重要,還是一起看整夜的電影吧……我是那么肯定,只要我們在一起,他就會看到我有多么獨特。這些時候,渾身像發燒了一樣,只想沖到雪地里去喘口氣。
可是,忽然之間,我又會殘忍地說:“不,你根本沒有那么特別。他不在乎你。”
即使是最長的夜,也被我孤獨地坐穿了。我跳轉在各個角色之間,扮演著自己、他,和命運。我活在兩個星期后的未來的投影里了,然后是一個星期,只剩下一天了……
那一年,一月,有一場很美的流星雨。我從來沒有親眼見過真正的流星雨,盡管我也曾在凌晨三點守在操場上,準備了一兜子的愿望。
這次也同樣,當中國人在夜里歡呼的時候,俄羅斯的太陽還在無情地照著,而他,也沒有給我許愿的機會。
“明信片收到了,謝謝。”
“嗯,沒關系,收到就好。”
“俄羅斯很美啊,過得怎么樣?”
……我不好,我不好,我不好,我甚至根本沒有生活在俄羅斯,難道你不知道?你是太遲鈍,還是恰恰相反……
“還好吧。”
“新疆那些日子真的很值得懷念啊。”
沉默填滿了俄羅斯和中國之間的全部空間。
“只可惜,過得太久了,好多細節已經忘了。”
通話時間:18:23。
莫斯科時間:流星跌落前的晚上。
黑暗,冰冷稠密的海水,中到我的五臟六腑里。
一天,一個星期,一個月……
后來,后來就沒有了故事。消失對我來說太容易,只要切斷網絡,我就可以活在隔絕的世界里了,甚至,如果我愿意,我們之間的時間也可以永遠停在18:23,莫斯科時間,沒有下一秒鐘的失望。
再也沒有那個讓我狂喜到害怕的世界了。再也沒有能讓我的步子顫抖的神秘力量了。在咖啡店的時候,我也無需再占卜,只是偶爾和吉普賽的女人面對面坐坐,喝一杯黑咖啡,然后用中文告訴她,所有占卜,都是騙人的。
我把我一個人的愛情告訴了劉沖,還是在同樣的咖啡館里,只是撕碎紙杯的人變成了我自己。
我沒有哭,冷靜得讓自己吃驚,一直到離開的時候,劉沖摘下了一直罩在耳朵上的大大的耳機,在幫我拉開椅子的時候,輕輕吻了我的面頰,在我耳邊說:“你值得比這更好的。”
第二天,他就要到莫斯科機場接女朋友,他說那女孩想讓他成為一個更浪漫的人,因此,他為她定了機票。冬天再冷,也要帶她走遍俄羅斯。
那天晚上,我對著鏡子看了很久,我看見這些日子以來我長長了的頭發,看到我淡淡的眉,溫和憂郁的眼睛,瘦臉頰,突出的鎖骨和平坦的雙肩。浴室里的燈光打在我的臉上,一切看起來是那么干凈,那么平和。我感覺到我平穩的呼吸,感覺到心跳,為自己的心跳。
他沒有和誰在一起,他只是沒有像我記住他一樣記住我。
終于,又是仲夏了。下飛機的時候還是沒骨氣地哭了,看著三號航站樓里頭黑壓壓的人群,狠狠扎到了里頭。
那些在異國冰冷的日子,那些無窮無盡的設想,那些注定不會有結果的想象,那些折磨人的猜測,終于過去了。
我是在A大那條最美的林蔭路遇到他的,我喜歡從俄羅斯帶回的那件亞麻的米色襯衫,很輕,讓人很自在。我喜歡透過銀杏樹照在舊石灰路上的光斑,喜歡他從對面走過來我們眼神相交的那一刻:
回來了?
嗯。
又或許我們什么都沒有說,記不清了。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一份釋然,也許是因為我的眼睛里已經沒有了傷痕。
那時候的風很輕很舒服,呼呼地透過襯衫從我的皮膚上吹過,把曾經的那些冰冷的記憶和痛苦的折磨都變成了一枚美麗的書簽。
背過身的時候,心重重地著了地,就像我錯過的那些流星,真好,它們在我的想象里短暫又美好地劃過。
生命中很多的人和事不是因為擁有了才變成了好的,很多時候,僅僅知道他們存在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