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么拯救你

我是在一次旅行中認識她，與她的相識純粹因為旅途的寂寞。沒想到，她卻成了我人生中難忘的回憶。

她叫阿嬌，姓什么，我不知道，她讓我叫她阿嬌，她說阿嬌聽著親切，像大人的名字。她告訴我，她16歲。可她身上卻穿著三十幾歲人的衣服，臉上抹得白白地，沒有血色，腳蹬一雙不知從什么地方淘來的高跟鞋，一看就知道年代久遠。這些與她年齡極不相符的東西，卻是她最引以為傲的本錢。她還說，我就喜歡這樣，這樣很好啊！我們村的蘭子想穿成這樣，我該知足了。

她說這些話時，滿臉的驕傲，十六歲女孩的身影在她身上一點兒也找不到，或許她的生活境遇不允許她擁有十六歲女孩應該有的清純。

她的手里拿著一本時尚雜志，是過期的。我把眼光落在雜志上，她趕緊翻開，不讓我看到書上的日期。其實不用看，我也知道那是幾年前的雜志，因為我老婆買過，我依稀記得那個封面。她說，我在研究時尚。

我說，那你的書是買來的？

那當然。你看，這是我在車站買來的書，可便宜了，才兩塊錢。你說，我會不會買東西啊？

我無言以對，苦笑。她對我的表情很不滿，似乎在看不起她。她不悅，嘟著嘴不吱聲，低頭看雜志。

列車中途停下來，阿嬌下車了，沒有人侃大山，后面的旅途定會很寂寞，想罷，我閉上了眼睛。誰料，一會兒的功夫，她又上來了，喂！她拍著我的肩膀和我打招呼，她習慣這種打招呼的方式，她后來告訴我說，她原本打算下車了，可是想到我的旅途寂寞，她又跳上了車。她還說，到哪兒都一樣，不如就做回好事吧！陪你坐到站，怎么樣，我夠意思吧？大哥！

她叫我大哥，我沒有答應，而是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對于她的舉動我很感激，同時又有些不解，以我的年紀當她爹都綽綽有余，她卻叫我哥，這不差輩了嗎？不說叫我大爺，怎么著也得叫叔叔吧？

她卻說，大哥，你不知道，就算你年紀再大，我也要叫你哥。

為什么？按說你應該叫我叔叔什么的吧？

嗨！你太落后了，誰還叫叔叔，你看發哥的年紀不小吧，不是照樣人人叫他發哥。大哥，你不懂，這是說你永遠年輕呢！

哦！我恍然大悟，這個黃毛丫頭知道的還不少呢，連發哥都知道。

她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很奇怪這些我是怎么知道的。告訴你，我在電視上學的。我還學著怎么化妝，怎么穿衣，你看，這就是我精心裝扮的結果，怎么樣，很靚吧？我跟你說，在我們村，我就是“御姐”。

御姐？

對啊！我是引領時尚的“御姐”。她說著，還不忘擺了個不知從哪兒學來的POSE，接著說，你看是不是這樣？

我不禁莞爾一笑，這個丫頭，腦袋里都裝了什么。她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反正我也不會當真，只是她的裝扮實在是讓我不敢恭維，明明就是山寨版的，而且質量明顯的差，卻還要做出大牌的樣子。看她一本正經的表情，我笑了，這回是哈哈大笑，我的笑把她惹毛了。

你這人怎么這樣，不夸獎我就算了，干嘛嘲笑人家。她小嘴嘟著，翹起老高。

我把話題一轉，說，你爸媽是做什么工作的？一路上聽著她演講，我更加好奇她來自怎樣的家庭。

可不可以不回答，我不想提到他們。我討厭他們，從小到大，我只見過他們幾次。爸媽對我來說，只是個詞語，就像老師教的所有的詞語一樣，沒有任何特別的意義。我也從來不知道爸媽除了生了我之外，還有什么別的意義。唉！不說了，好好的干嘛提他們。我們說點別的吧！

她的臉上掠過一縷憂傷，很快又不見了。我不清楚，花一樣的少女，怎么變成這樣，還是在她的身上發生過怎樣的故事。

路程在一點點地縮短，我的興致卻才剛被她提起來。一直以來，我都是個慢半拍的人，可是這次我出奇的慢，不僅僅是半拍了，恐怕慢好幾拍。她一路上滔滔不絕，我卻默默不語。我努力咀嚼著她那些話里的含義，任憑我的腦袋多么飛速的運轉，我都跟不上她的節拍。我們之間的鮮明對比，更加讓我知道年輕人和我的代溝。

她終于說累了，倚著后座，歪著腦袋睡著了，連招呼都沒來得及打，說睡就睡了。看著她恬靜的睡相，回想著她的那些話。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那些看似極賦哲理的話，怎會出自一個花一樣年紀的孩子的口。我疑惑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推醒了她。她笑了笑，她笑起來很好看，像花兒一樣。別睡了，快到站了。

哦，我都睡著了。謝謝你的提醒。大哥。

她很快回復了剛才的模樣，開始說笑起來，她說，大哥，你知道嗎？你長得很像一個人，我看見你就喜歡。真的，不騙你。

是嗎？我像誰？你倒是說說看。

像我的偶像華仔。我超喜歡他的，從你一上車我就覺得像，現在越看越覺得像。真的。不騙你。

我知道她說的那個華仔，可是我怎么就沒覺得像呢？我就說，從來沒人說我長得像他，你是第一個。

那你和我照張像吧！我去你那邊坐。她說著，站起來，走到我的身邊，我往里挪了挪。她掏出手機把我的頭往她身上湊，咔嚓一下。照完，她開始收拾行李，因為這時列車播音員提醒我們快到站了。我也忙活起來。

車停了，她在我前面跳下車，沖我咧嘴一笑，走遠了。我走到電話亭準備打電話，找個人來接我。手觸到口袋，我傻眼了，錢包沒了。她的笑聲還沒有完全退去，我的錢包卻跟著她消失了。

我拖著行李走在街上，想起她和我的對話，我苦笑，她的話有多少是真的呢？唉！說什么都晚了，錢包沒了，真的假的還有意義嗎？

責 編：黃素芳

題 圖：IN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