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整個職業生涯都在撰寫國際政治方面的文章,之前供職于《經濟學人》,如今在《金融時報》。2009年,我撰寫了一本名為《零和未來》(Zero-Sum Future) 的書,在書中,我嘗試預測全球的經濟危機將會如何改變全球的政治格局。正如書名暗示的那樣,我認為,主要大國之間的關系會變得日益緊張,沖突層出不窮。經濟環境逐漸惡化,大的經濟體很難建立互惠互利的雙贏關系。與此相反,它們會慢慢用零和博弈理論來判斷雙方的處境。對中國有利的,在美國看來是不利的;對德國有好處的,便意味著意大利、西班牙和希臘的麻煩。
如今,書中的預言正在一步步得到證實——對作者來說這的確令人滿足,但是作為人類的一員,我為此感到擔憂。零和邏輯的興起基于一個共同的思路,即將看似毫不相關的國際間的政治線索捆綁在一起,比如說歐盟的危機使美國與中國的關系惡化,同時導致了全球失序。
世界經濟論壇上的各種聲音很好地說明了這種混亂狀況。經濟危機前20年,達沃斯幾乎是全球化的節日——來自世界各地的政治領袖們秉持著貿易與投資互惠互利的共識,在吸引投資銀行家和跨國公司的高管們時,表現得十分積極。而在今年的達沃斯經濟論壇上,這樣的活躍氛圍不再——反思資本主義以及歐元區危機的議題占了主流。歐盟建立的基礎是雙贏的經濟邏輯,其創立者認為,歐洲各國能將幾個世紀的沖突拋在一邊,專注于經濟合作。通過建立共同市場,消除貿易與投資壁壘,它們可以變得更加富裕,最終,好的經濟將會塑造好的政治。總而言之,歐洲國家將會建立起一個無論是在政治上,還是經濟上都更為成熟發達的體系。
幾十年來,歐盟都運轉得很出色。但是,面對嚴重的經濟危機,這種積極的雙贏邏輯卻被逆轉了。歐洲各國不再團結,穩定時期那種抱團發展的心態變成了對互相拖后腿的擔憂。希臘、葡萄牙、意大利以及西班牙這些南歐國家,逐漸感覺到它們被局限在一個貨幣聯盟中,而德國是它們經濟失去競爭力的罪魁禍首。歐盟不再是日益繁榮的象征,與此相反,這個組織意味著沉重債務與大規模的失業。德國、芬蘭以及荷蘭這些北歐國家也不再愿意借出數十億歐元來拯救南歐的鄰居們。它們擔心的是永遠收不回這些錢,本國繁榮的經濟也會受到拖累。由于法國失去了3A級的信用評級,德國成為了歐元區內唯一信用評級為3A的大國。德國人認為他們辛苦工作、循規蹈矩,但是卻得拯救那些總是在逃稅并且退休年齡在50歲的國家。
歐元區危機伊始,歐洲的政客們認為,解決危機的方法是實現更深層次的融合。不幸地是,各個國家對此的解讀截然不同。對于南歐國家來說,這意味著整個歐盟發行的共同債券將會降低他們的貸款利率,從而有足夠的資金來維持政府的運轉。但是德國人對此的理解是,他們要長期為鄰國承擔債務,而這是危險和劃不來的。因此,他們希望更深層次的融合意味著嚴格執行財政預算緊縮方案——任何人都要遵循德國的規則。在接下來的一年里,隨著歐盟的問題延伸到經濟以外的領域,這種固有矛盾很可能會導致更多的不和與對抗。2001年,在布魯塞爾舉行的峰會上,英國拒絕加入一個新的歐洲條約,各大媒體紛紛登出聳人聽聞的大標題,指責這是歐洲的裂痕。但是,這很可能只是一個開端。歐洲政治發展的前景將會是:民族主義的傾向更明顯、那些對歐盟持質疑態度的政黨崛起。這些政黨包括法國的國民陣線(National Front)、荷蘭與奧地利的自由黨派(Freedom Parties)、意大利的北方聯盟(Northern League)、芬蘭的正統芬蘭人黨(True Finns),以及希臘魚龍混雜的極右與極左黨派。
諷刺的是,就在歐洲這一危機日益加劇的時候,美國決定調整其外交政策,將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亞洲以及太平洋地區。盡管美國“將重心向亞洲轉移”的策略是根據經濟發展的長期趨勢做出的頗有遠見的抉擇,但是,這也代表著全球經濟危機之后,為實現均衡發展,美國對世界力量的調節。坦率的說,美國對于崛起的中國更為重視。未來美國在世界范圍內的領頭羊地位將不再是理所當然的事實。美國也不能假定一個更強大、更富裕的中國對其是有利的——雖然1978年以來的歷任總統都這么想。如今,美國民眾郁悶的發現,一個強大的中國或許意味著一個相對貧窮且弱勢的美國。換句話說,中國的崛起對于中美兩國來說并非是雙贏,而是一個零和博弈。如今,這樣的觀點已經體現在了總統選舉中,不論是米特·羅姆尼(Mitt Romney)的保護主義言論,還是奧巴馬政府對于中國的軟遏制。羅姆尼承諾一旦當選,便會把中國定義為“匯率操縱國”,并向中國的商品加征關稅。這樣的觀點之前也曾出現過,尤其是在總統競選期間,但是它們一般不是來自親商業的共和黨。對于被高失業率和高債務所困擾的美國來說,自由貿易這一古老的秘方將更容易遭到拋棄,貿易保護主義再次復興。像保羅·克魯格曼(Paul Krugman) 以及福瑞德·伯格斯騰(Fred Bergsten)這樣備受尊敬的經濟學家們也都認為,征收關稅是美國應對中國貨幣政策的合理方式。
同樣的轉變也發生在美國的軍事與戰略思維中。奧巴馬政府大肆宣傳重回亞洲,實質是對中國崛起的回應。根據《經濟學家》的報道,中國有可能在2018年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經濟體(扣除物價因素)。而且,無論是軍費的增加,還是在與印度、日本、越南等鄰國之間的邊界沖突中表現出的強硬態度,都讓華盛頓政府看到了中國的武力炫耀。因此,美國開始同那些擔驚受怕的中國鄰國聯合起來,著手建立同盟,承諾在這一地區加強自己的軍事存在。鑒于這一舉動的背景是美國計劃大幅削減軍費,因此十分引人注意。中國將這樣的政策看作是本質上的“軟遏制”,因此,中國不會消極應對。中國新一屆的領導人——在充滿民族主義情緒的公眾的施壓下——或許會努力反擊。長期以來,中美關系同時包含著對抗與合作的因素。但是,對抗的因素正在與日俱增。這并不是一場新的冷戰。然而,唯一的超級大國美國與潛在的對手中國之間的關系,有可能為接下來十年的國際政治定下基調。
事實上,華盛頓與北京之間與日俱增的對抗,凸顯了零和邏輯在國際體系中的第三大表現形式——多邊外交中越來越多的僵局。從貿易協商到氣候變化的談判,再到20國集團在全球金融監管上的止步不前,都是這一形式的體現。
過去的30年是全球化的鼎盛時期,重大的貿易協定實質上都在強化世界主要大國之間的共同利益。1992年歐洲共同市場和1994年北美自由貿易區的創建,1995年世界貿易組織的建立,以及2001年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都是全球化經濟的里程碑。但是,史詩般的新貿易協定的時代已經結束了。世界各國的領導人甚至放棄了呼吁恢復多哈多邊貿易談判——重復的蒼白勸說只會令人尷尬。但是,期間也有一些小的成果:2011年末,美國國會通過了與韓國之間的自由貿易協定。與此同時,俄羅斯加入了世界貿易組織。不過,如今的世貿組織很大程度上呈現出的都是防御的姿態,試圖防止新的貿易保護主義。該組織的官員擔心的是未來將不得不裁定中國與其他國家在貨幣匯率上的爭端,因為這一事件火藥味十足,可能會導致世界貿易體系的土崩瓦解。
除了貿易,人們還曾對環境保護領域的多邊談判滿懷期待,但是,類似的情況也發生了。2011年年末,在南非德班舉行的世界氣候談判幾乎是一場徹底的災難,很少有人認為,模糊的協議會給全球問題帶來真正的影響。二十國集團推動建立全球金融管理新體系的努力也令人失望。歐盟這個全球治理的擁護者,因為其內部的危機,已然損害了多邊主義的全部事業。
幾個月前,我發現坐在我身邊的一位歐盟高級官員曾經讀過我的書。他告訴我:“我的工作就是為了證明你的零和理論是錯誤的”。我回答說,作為作者,我希望我的理論是正確的,但作為一名歐洲人,作為一個人,我希望我的理論最終會是錯誤的。他笑著對我說:“這對我來說太辯證了”。那些好的歐盟官員樂于同他們的批評者對話,并隨意地使用像“辯證的”這樣的詞匯。然而我擔心,有教養的技術官僚們在新時代可能不會如魚得水。零和世界或許會喚起那些政治經濟領域的黑暗力量。
2006年2月,時任美國國務卿的康多莉扎·賴斯(Condoleezza Rice)啟程前往埃及,會見當時的總統胡斯尼·穆巴拉克(Hosni Mubarak)。就在幾個月前,穆巴拉克公然違背埃及群眾的意愿,罔顧美國總統喬治·W·布什(George W·Bush)提倡的“自由議程”,恬不知恥地宣布自己在大選中獲得了89%的支持率,輕松連任總統。對華盛頓而言,賴斯的這次訪問暗示著布什的發揚民主一說的終結——賴斯在2005年的大部分時間里都在極力斡旋穆巴拉克進行民主改革,并希望與他建立盟友關系。究竟布什的民主理想能在全球范圍內走多遠,歷史學家和各黨派人士在接下來的幾十年里可能都會為此爭論不休。而賴斯在穆巴拉克“當選”總統后的訪問,標志著美國將一如既往的推行“扶植有用獨裁者”的政策,這直接使布什實現全球民主化的美國夢走入低潮。
然而,當時的大部分埃及人不是在電視上看到了作為國務卿的賴斯,而是在電影《巴格達淪陷之夜》中,看到了作為肚皮舞娘的賴斯。該影片是一場融合了復雜的地緣政治角力和弗洛伊德式弦外之音的鬧劇,一小部分埃及人對美國入侵伊拉克感到無力還擊又于心不安,他們擔心這一慘劇將會在埃及重演。《巴格達淪陷之夜》在埃及上映后備受爭議,盡管影片本身可能并沒有刻意反映埃及乃至全球對美國的整體認知,但它在為數眾多的描述美國及其國民特征的外國影片中仍舊占據一席之地,從主題到形象,它都與其他描繪美國的影片驚人地一致。
在《巴格達淪陷之夜》 里,一名深信入侵迫在眉睫的教師要求班上的尖子生研發一款抗敵制勝的超級武器。這名學生欣然應允,還迎娶了教師之女為妻。然而在新婚之夜,這名學生出現性功能障礙,于是,他開始幻想跳著肚皮舞的賴斯。隨后,當新娘化裝成一個名為杰克的美國水手時,他才重振雄風。
該影片的導演在接受《華盛頓郵報》的采訪時解釋道:“這名學生憎恨美國高官,所以他以在床上征服賴斯的形式擊敗后者。賴斯在埃及總是一副說教者的形象,這就好比對你六年級的老師有性幻想一樣。我覺得巴格達淪陷肯定要引起討論,而我們阿拉伯人能做的無非是坐在電視機前看著。所以我才決定導演一部關于‘性無能’的影片,這是這部電影的全部。”
這部電影是部喜劇片,而且在埃及還很受歡迎。《華盛頓郵報》列舉了影片中的幾個笑點,其直接、自嘲的風格是埃及式幽默的典型特征。
影片中,當教師想要提升自衛軍士氣時,他錄制了一部關于埃及在1973年(第四次中東戰爭)以來所取得的成就的視頻,其中包括國足在一場比賽中踢進一球,與對手打成平手的片段。他詢問一名將軍武器制造的事宜,將軍告訴他軍工廠都在忙于生產雨傘。一個熟人告訴他埃及早就備好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因為曾經發生過一次全國性停電,當時的電力都用于鈾濃縮了。
影片隨著情節的發展而變得不再有趣。這名教師在讀到伊拉克阿布格萊布丑聞(the Abu Ghraib Scandal)時,十分擔心自己的女兒會被美國大兵強奸。影片末尾,美國最終入侵埃及,一名前去投誠的埃及人被當場射殺。一名阿拉伯女權主義者在博客里寫到:“問題不僅僅是埃及男人本身的無能,他們像是被女性化了:熒幕上美國的控制力變成了對阿拉伯男人在性方面的主導(這一點并不是遮遮掩掩的,而是顯而易見的)。該片中關鍵的一幕是,當舉國陷入失敗邊緣時,主人公宣布他的新武器研發失敗,人們能做的就是在美國大兵面前雙膝跪地,雙手高抬的乞求同情。”
美國的控制力如此咄咄逼人,如此無處不在,如此令人窒息,這在《巴格達淪陷之夜》中表現為對埃及男人(請注意不是女人)的性控制。一名埃及專欄作家對《華盛頓郵報》說,“面對美國的那種‘性無能’感是民眾的普遍情緒”,在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之后,這種恐慌和焦慮更甚。但也有一部分埃及評論家認為,把埃及的國內問題歸咎于外部環境的觀點是一知半解的荒唐說法。
外國影片大多涉及美國的政治、外交政策、社會百態和文化,或者講述本國與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間轉瞬即逝卻又值得銘記的歷史時刻。每部影片都因自身所在的國家和價值體系而具有獨特性,又共同昭示著美國在世界上扮演的無處不在的政治和文化角色的復雜性。正是這些影片向世人打開了一扇了解美國的窗戶,其中既有對美國實力的覬覦,也有對美國文化的贊賞,還有對美國夢的追求,更有對所謂美國霸權的反對。
《巴格達淪陷之夜》命中了外國影片勾畫美國形象的幾處共同點,這在2003年英國的浪漫喜劇《真愛至上》 中也略顯一二。該片主要講述了平凡的英國人如何學會擁抱愛情,情節中有一幕富有濃厚的地緣政治色彩。休·格蘭特(Hugh Grant)在片中飾演英國首相,當他發現美國總統對他一直頗有好感的女秘書大獻殷勤后,對其進行公然指責。飾演美國總統一角的比利·鮑勃·桑頓(Billy Bob Thornton)隨即在新聞發布會上說“兩國間的關系依舊特殊,恐怕有惡化的走向。”格蘭特則在眾人的一片驚訝聲中對此進行了針鋒相對的反駁。
“英美關系現在演變成了完全以美國總統的意愿為出發點,無視英國的重大利益的局面,我們的國家或許領土狹小,但依然是一個偉大的國度。這里是莎士比亞(Shakespeare)、丘吉爾(Churchill)、披頭士(the Beatles)、肖恩·康納利(Sean Connery)、哈利·波特(Harry Potter)的故土,更是黃金右腳大衛·貝克漢姆(David Beckham)的家鄉,當然還有大衛·貝克漢姆的左腳。而一個總是欺凌我們的朋友,將被永遠逐出朋友之列。既然欺凌永遠只對國家實力作出反應,那么從現在開始,我們的國家將變得愈發強大。總統先生,請您做好準備。”
這一幕,在美國觀眾看來可能刺眼,但卻反映出了英國當局對美國領導地位的懷疑態度。盡管英國參與了2001年以美國為首的阿富汗戰爭,并且就在《真愛至上》首映的八個月前,還一意孤行的尾隨美國,加入了伊拉克戰局。英國政客們所持的這種懷疑態度,是過于屈從美國的一種表現,《大西洋月刊》的主筆人之一希瑟·霍恩(Heather Horn)稱之為“布萊爾懺悔綜合癥”。在人們眼里,英國首相托尼·布萊爾(Tony Blair)之所以對伊拉克戰爭給予支持,是因為英國被拖進了這場美國災難。這種綜合癥依然彌漫著整個英國政壇,英國民眾厲聲譴責這些領導者對美國的姑息,遲早會使大不列顛淪為美國的第51個州。
盡管在《真愛至上》和《巴格達淪陷之夜》中都表現出對美國懷疑乃至鄙夷的態度,但是埃及1993年的另一部電影——《美國魔咒》,另辟蹊徑地表達了一個截然相反的主題:對美國夢的追求。在這部風格老練的作品中,一伙年輕的埃及人開始了他們移民美國的旅程,這一征程似乎太過神圣,最終落得無疾而終。他們雇傭了蛇頭來幫助他們橫渡大西洋,卻不想被其送到了羅馬尼亞,干起了體力活。在那里,他們在高唱美國歌曲時突然有了一刻的覺醒和領悟,認識到移民無法從根本上解決他們的問題,而他們一直在盲目的追求可望而不可即的夢想。也許你會說這部影片的信息有點像“那稱之為美國夢的東西植根于我們心中,而非遙遠的美國。”
一個能拍出《巴格達淪陷之夜》的國家,同樣能拍出《美國魔咒》,即便是在同一種敘事里,也會出現對待美國明顯的矛盾態度。1993年,中國推出了一部21集的超人氣電視劇——《北京人在紐約》,其中對美國愛恨交加的態度,同樣是大多數外國人對美國認知的基本元素。該劇改編自1991出版的同名暢銷書,講述了一對年輕中國夫婦初來紐約的故事,他們對美國既滿懷憧憬又緊張不安。《洛杉磯時報》評價該劇是“刻畫中美關系風雨五十年的電子寓言錄,悲喜參半,愛恨交加。”中國文化部的一位高官告訴媒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美國夢,但我們其實不知道美國究竟是怎樣的。”雖然中國自1993年以來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但即使是在這個發展日新月異,跨文化交流不斷加強的今天,這個觀點似乎依然有其合理之處。
《北京人在紐約》 的第一幕便是這對年輕夫婦剛剛抵達人潮攢動的肯尼迪機場,妻子還在擔心她嬸嬸會不會如約來接人。丈夫讓妻子不必擔心,因為在他眼中的嬸嬸已經“美國化”了,而美國人都是信守承諾的。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對夫妻在美國物欲橫流和自食其力的社會壓力下疲憊不堪。他們的女兒迫不及待地加入他們,卻變成了癮君子。當丈夫發現自己的女兒在與她的白人男友擁抱時,頓時火冒三丈,并告訴了學校校長和白人男孩的父母,讓場面尷尬不已。一位中國小說家隨后對這一轉變作出了自己的解釋:
“書中有這么一段,女兒對她的父母說,當她一個人在中國的時候,她想要的只有父母的關心和愛護。當她終于來到紐約之后,她卻發現自己的父母整日忙于賺錢,只告訴她要自己盡力融入美國社會。可是當她融入了,她開始吸毒,開始交男朋友了,父母卻又大動肝火。我真的很喜歡這一段,也喜歡看到父母一步步的妥協退讓,最終承認想在美國養育孩子有多么費勁。”
這位小說家其實部分意義上是在闡釋文化接觸時,移民者既想保留本國文化的純粹性,又想抵制美國某些腐朽文化因素的侵襲。這種自相矛盾的情感也時常在探討美國主題的外國影片中出現。《紐約客在上海》 是一部纏綿悱惻的愛情喜劇片,它恰恰講述了一個完全相反的故事。一個美籍華人來華洽談商務,在他預想中,中國是個貧窮落后的國家,可他最終發現很多激動人心又充滿吸引力的地方,這些使他最終決定留在中國。很多人將這個主人公比作為一個尋找雙親的孤兒,原本以為他父母是乞丐,最終發現原來他們是搖滾明星。那些移居中國的美國人在劇中的形象要么古怪反常(有一個商人邊喝茶邊說自己愛上了中國文化)、自私自利、愛貪便宜(劇中的“經理”就稱中國是一個“遍布機遇”的國度),要么就是品德高尚、值得信任(劇中正是那位主角的愛慕對象勸說他留在中國),這三個角色都在中國受到了熱烈的歡迎。
這部中美聯合制作的電影在美國電影節上露面之后,最終在中國收獲廣泛的成功,取得了與《北京人在紐約》截然相反的效果,因為《紐約客在上海》探討的是美國人在中國,最終發現中國也是個夢想之地。盡管有著不同點,但這兩部劇多少反映自1993年以來中美關系的巨大變化,并形成很多了共識:如中美間的文化鴻溝、移民美國的中國人最初的夢想和最終的失落,以及究竟誰能實現美國夢的問題。
有時,外國影片中的美國也有著簡潔明朗、輕快甜美的形象。1977年上映的德國喜劇《史楚錫流浪記》 刻畫了一些懷才不遇的德國人試圖到美國碰碰運氣,最后卻迷失在細微的文化差異中,比如,影片結尾處出現了兩個典型的意象:獵槍和冷凍火雞。印度影片的年產量比包括美國在內的任何國家都要多,數量驚人的寶萊塢電影將背景設置于美國,尤其是紐約。紐約為電影拍攝提供了迷人的布景——財富遍地,各類為取得成功不惜一切的故事情節信手拈來。對于那些強調規模的印度制片商而言,這一背景得天獨厚,因為影片中總會有些賣點來吸引觀眾掏腰包。
雖然《真愛至上》制作相對成熟,竭力呈現與美國現實相差無幾的劇情,但該劇最后還是忍不住重彈美國夢這一老調。一個古怪的、年輕的英國小伙花光了身上最后一分錢,買了一張飛往美國的機票。他深信在美國可以找到無數個愿意與其見面的漂亮女人。朋友們都說他瘋了,而當他在平安夜抵達密爾沃基時,他跳上出租車說“隨便去一家酒吧”,之前所有對美國的幻想都將被證實。幾分鐘后,三個衣著華麗、酒量驚人、身材撩人、舉止輕浮的超級模特就向他走來,請他喝酒,最后帶他到只有一張床墊的公寓里過夜。
這著實是自欺欺人的一幕,從根本上說是種赤裸裸的諷刺,然而只有那些真正了解美國飲酒文化、美國式性生活和美國女人的觀眾才能看懂這些笑點。不幸地是,這些根深蒂固的偏見給旅居國外的美國女性帶來了莫大的麻煩,她們必須學會拒絕那些自以為獻殷勤的人的打擾。雖然方式不同,但是這類的美國女性與電影《巴格達淪陷之夜》中的男性和《北京人在紐約》里的年輕女兒一樣,有著諸多的共同點——都是美國同化他國移民影響下的受害者。當然,也有很多像《紐約客在上海》里所描述的那種生活在國外的美國移民,他們沉溺于全球追捧的美國夢熱潮里,僅靠余溫麻痹自己。這也是外國影片在表現美國形象時所遇到的復雜之處。他們刻畫出的形象,無論是現實狀況、固有觀念或傳奇故事,有時這些形象就成了一種客觀存在。美國似乎牽引著人們心中最強烈和復雜的情感,這也許就是為什么大家都涌向影院,爭相觀賞熒幕上的這個國家及其國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