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希望別人拿我的殘疾說事,也不覺得和自己老爹組樂隊有什么問題。”這是英國樂隊Mystery Jets主唱Blaine Harrison曾經向我們強調的。幾年前的音樂節(jié)上,幾個歌迷好心問他拄拐杖“是怎么了”,他只得揣著一顆怕弄得別人尷尬的心編造各式理由。然而,跨越新加坡、馬來西亞、中國臺灣、中國香港的迷你亞洲巡演,第一次將這陣indie大軍中奇異清幽的風吹到近前,這樣的絕佳理由讓我們不由得放肆地好奇起這支“神秘”樂隊背后的故事來。
來自Eel Pie小島的Blaine Harrison今年27歲,無論從哪方面看,他都不是一個完美的人:患有先天脊柱裂,這種致癱的疾病正是他不管到哪兒基本都離不開拐杖的原因;可他沒有因此變得“本分”,與記者談論軟性毒品,被前女友爆出詳細過頭的私生活細節(jié)(比如飛機上的某次“冒險”)—他還有許多“秘密”等著你發(fā)掘;加上他多少有些超然的個性,也很容易表現(xiàn)為某種外在的乖張。總之,Blaine雖有相當俊朗討巧的外表,卻并不總是演出后你最最想親近的搖滾樂隊成員。就連他的Mystery Jets,似乎也不是最酷的一支。這些年,他們“勇敢”嘗試過流浪藝人或亮片裝的脫線造型,可將他們奉為“真正波希米亞時尚偶像”的恐怕也只有貨真價實的腦殘粉了。而從第一張專輯《Making Dens》起,他們的音樂更是有種既不很超前,又不很懷舊,永遠與現(xiàn)實脫離半拍的調子。《Making Dens》令人尤其摸不著頭腦的原因,多半是因為當時還是正式成員的“那個老家伙”—Blaine的父親Henry Harrison。前建筑師兼嬉皮士Henry一頭白發(fā)的形象深入人心。他是個很特別的爸爸,眼看著年幼的兒子挨過一次次手術,他不僅告訴兒子“你和別人沒什么不同”,更意識到也許引導他培養(yǎng)一項愛好比什么都重要。于是Henry盤算了一下自己的存折,叫上兒子的發(fā)小William Rees,招來貝斯手Kai Fish和鼓手Kapil Trivedi,組建了一支名叫Misery Jets的家庭式樂隊。可惜“不爭氣”的Blaine某次把隊名拼錯,“悲慘小飛機”于是一躍而成“神秘小飛機”。Henry在第二張專輯《Twenty One》前就逐漸退居幕后,他仍舊給予孩子們技術和精神上的支持,其中包括一同錄音、巡演,接受鋪天蓋地的歌迷禮物—有段時間,連兒子都不得不承認,還是他老子的迷妹要多一些。Blaine一直很慶幸有個開明的父親,不過也說有時候“在爸媽面前嗑藥把妹是也太奇怪了一點”—Blaine就是這樣,永遠用質樸的語氣說出讓你驚脫下巴的話語。9月18日的香港站演出前,《Q》也有幸領教了主唱Blaine、吉他手William以及鼓手Kapil的“毒舌”功力:被問及如果以后Blaine有了兒子,會不會也讓他加入樂隊,三人異常開懷地設想,把老到成精的Henry隨身攜帶,還要給他打上隨音樂跳起的自動燈光,這樣就能三代同臺;談及他們對新樂隊Tribes、Peace等的提攜和推崇時,更是笑稱,他們像吸血鬼一般汲取年輕樂隊的養(yǎng)分,以此永駐青春。
此次Mystery Jets香港演出的組織者,正是香港新興音樂節(jié)Clockenflap的主腦之一Justin Sweeting。他為自己的新Music Night系列活動選擇了Your Mum這樣一個帶幾分戲謔的名字—這直接導致了相關網站上頻頻出現(xiàn)“感謝‘你媽’舉辦了這次演出”之類的話語,而上個Facebook你也得做好心理準備,免得被“你的朋友某某喜歡‘你媽’”這樣的提醒嚇到。經歷了上一個計劃的不幸夭折,Mystery Jets成了Your Mum的第一場盛大派對。從當晚到場人數(shù)及熱情來看,果真印證了Sweeting先生辦演出的初衷:“要讓香港看到全世界人都想看的最棒的樂隊。”
Mystery Jets和幾乎所有來訪西方藝人一樣,大贊香港“很有科幻感”,而Grappa’s Cellar也確實位于各式前衛(wèi)大廈轟炸眼球的中環(huán)。然而香港正是這樣一個如袖珍錦囊般讓人愛不釋手的城市,一走進平日作為意大利餐廳的場館,眼前就是精致的木質內飾、紅色沙發(fā)和老式吊扇,真好似進入另一個世界,同時又令人徹底放松。當然,不可或缺的還有彌漫的披薩香—當天生日的Mystery Jets新貝斯手,接替Kai Fish的Peter Cochrane就幸運地得到餐廳照顧,除了生日蛋糕、演出間歇全場為他唱生日歌外,演出后的簽名見面會上別人忙著和各路少男少女攀談,而他則美滋滋地悶頭獨享一整塊披薩,吃得滿嘴油的樣子連邊上的女歌迷都看不下去而慷慨以紙巾相贈。
當晚的暖場樂隊是香港本土頗有聲望的民謠樂隊The Gatling Gun Revival,主唱Corey Tam的嗓音溫暖歡快,二人組的表現(xiàn)也頗為沉穩(wěn)扎實,一首翻唱MGMT的“Kids”算是意外驚喜。Mystery Jets此次巡演以2012年的新專輯《Radlands》為名,因此對這場演出的觀眾來說最幸運的是,能夠領略樂隊用新舊歌曲重新組合,卻仍較為忠實地還原這張“概念”專輯中的“概念”—如果說《Making Dens》是古怪少年的涂鴉本,《Twenty One》和《Serotonin》中收集的青春愛情記憶像沙灘上的五彩貝殼,那么在美國得克薩斯州奧斯丁錄制的新專輯《Radlands》更像是一篇寫在黑色皮面筆記簿里的哲學課作業(yè)—至于它是否稱得上論文,又是否體例周全、內容深刻,作為閱卷人的各位聽者自有不同結論。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張專輯中Blaine Harrison利用自己嗓音之充分,感情之充沛飽滿,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開場的一曲“Someone Purer”就明明白白地道出了貫穿整張專輯的核心問題:我想回到童年,我想要更美、更純真、更潔凈的靈魂,我想要改變,但改變還沒有發(fā)生。疾風驟雨一般的感情隨坐著唱歌的Blaine有限的身體運動傾瀉而出,一場美利堅之旅仿佛就在顛簸的公路巴士上開始了。將這種近乎宗教式自省的主題一以貫之的曲目出現(xiàn)在整場演出的稍后:專輯同名曲“Radlands”如同Mystery Jets這次美國冒險的一個注腳,一句“踢掉高跟鞋,今晚就跟我走”仿佛在觀眾頭頂打出了閃爍熒光的指示牌,引誘人向未知而危險的方向前行,因為“我們已經燒掉了一路走過的橋梁,愿這火光能照亮擺脫黑暗”。
一曲在歌迷心中擁有特殊地位的圣誕單曲“Flakes”之后,“Lost In Austin”再度開始一連串追問,歌詞讓人聯(lián)想起哲學讀物《蘇菲的世界》中主人公遇見的另一個自己,以及神秘信件中的兩個哲學本源問題:“我是誰?世界從哪里來?”學習哲學最好的方法也許正是提出問題并用理性思維尋求解答,而作為自我剖析的音樂創(chuàng)作方式也正是通過這種途徑,為音樂人自己人以及聽眾進行排解和宣泄。“讓我去懸崖邊緣吧!我不害怕,如果要墜落也沒關系,那就再來一遍。”Blaine的歌喉在這里如同弦樂器一般,一句句拖長的歌詞在尾音處微妙地震顫,決絕卻鼓舞的感覺幾乎激得人落下淚來。曲目中值得一提的還有由諸多經典唱片名串起的“Greatest Hits”,唱的是一對分手男女決定共同擁有的唱片該如何歸屬的故事。與沉重的存在話題相比,原本應該苦哈哈、酸唧唧的失戀橋段反倒因詼諧的意境成了一抹輕快活潑的點綴,觀眾此時的心情也不由得蕩漾搖擺起來。當然,全場最熱烈的合唱和舞動發(fā)生在“Young Love”這首描寫青澀ONS的歌曲時,當年在其中擔任伴唱的Laura Marling已在英國樂壇獲得了相當?shù)目隙ǎ诤笈_憶及往事的Mystery Jets也不禁自嘲:“很多人和我們合作后紅到飛起了!”
許多人都說,Mystery Jets是喜愛自我挑戰(zhàn)、跳出“comfort zone”的樂隊,然而就像吉他手Will非常真誠地表達的那樣,不組樂隊,他真的不知道還能干什么。在過去近8年的“飛行”中,Mystery Jets的4張專輯都保持在英國榜第40位上下的不溫不火狀態(tài)——這群年輕人似乎只是在每個成長階段以自己的方式與這個世界對談。其余的,他們并不太關心。
文/路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