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陶澍是鴉片戰爭前夕我國杰出的政治人物,他抱有以天朝大國為中心,奉行懷柔遠人政策的外交思想,同時主張加強海防建設,積極防范外夷入侵;主張正當的商業往來,堅決反對鴉片貿易,雖然存在著一定的時代局限,但仍然是走在同時代前列的政治家。
關鍵詞: 陶澍;外交觀;經世學派
陶澍(1779-1839),字子霖,號云汀,湖南安化人,嘉慶七年(1802)進士,官至兩江總督,兼理兩淮鹽政,是鴉片戰爭前夕我國杰出的政治人物。陶澍生活的時代,正是清代急遽走向衰落的時期。他作為經世學派的重要政治家,敏銳地發現了當時社會的諸多弊端,并積極尋求解決這些弊端的方略,在經濟領域推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對于陶澍的政治主張和行政能力,道光皇帝給予了高度的評價:“裕國而安民,通商而除害,汝為干國良臣,而朕亦獲知人善任之美名,實有厚望焉。”[1]
陶澍在安徽巡撫、江蘇巡撫及兩江總督任上,所采取的興修水利、改革漕運、改革鹽政等措施,對改善道光時期內憂外困的政治局面無疑是有著積極意義的。惟其如此,道光視陶澍為最可信賴的地方大臣。陶澍從政三十余年,長期擔任地方行政長官,處理地方內政,但他在任安徽巡撫、江蘇巡撫和兩江總督期間,也曾經處理過一些外交方面的事務。從陶澍對外交事務的處理,可以了解到他的外交思想,以及他過人的見識。然而,陶澍擔任兩江總督等職務的時期,已是處于中國社會面臨急劇變革的前夜。即使這個時代最優秀的政治人物陶澍,也缺乏對社會走向的清醒認識,在他去世后不久爆發的鴉片戰爭,也就成了歷史發展的必然。
一、以天朝大國為中心,奉行懷柔遠人的政策
中國是天朝大國,為世界經濟、文明的中心,這是我國封建社會從統治者到知識階層一直以來的認識。那么,中國之外的其他地區都是蠻夷之地,對這些蠻夷之地,中央政府歷來奉行懷柔遠人的政策。所謂懷柔遠人,就是用懷柔的政治手段,籠絡邊境地區的民族或國家,使他們歸附中央政府。陶澍作為朝廷的重要官員,深受傳統的夷夏思想的影響,自然以這一認識作為自己的外交指導思想。從陶澍對涉外事務的處理來看,他所遵循的就是傳統的外交觀念。
陶澍最早接觸外交事務,是在他擔任安徽巡撫之初。道光三年(1823)正月,暹羅國(泰國古稱)使者從江蘇進入安徽境內,地方官發現他們攜帶有買來的八名兒童,據實向陶澍做了匯報。陶澍馬上采取了措施,一是委派安慶知府汪恩等地方官員前去調查處理;二是尊重外交使者,“臣思國家懷柔遠服,備極恩施,重譯之人,莫非臣仆”[2],派人護送使者安全離境;三是保護兒童權益,不準外交使者攜帶兒童出境,“自應截留給屬,不令攜往”,“現飭汪守暫送留養局,擇誠實穩婆妥為存養,一面移查原籍親屬領給完聚,以免流離”[3]。這是陶澍第一次處理外交事務,就可以看到他處理事情非常老練。對于這樣的處理,道光也非常滿意,認為陶澍“可見諸事留心查辦,甚屬得體”,“此等公正地方官,甚屬可嘉”[4]。據地方官員的調查,這八名兒童并非外交使者所買,而是隨行的中國翻譯人員等所買,陶澍對護送官員提出了指控,“至護送委員,職有官司,豈得毫無聞見,一任通事、家人等購買役使?”[5]對于暹羅的外交使者,陶澍則依據“懷柔遠人”的外交政策,只是安全護送出境。
此后,陶澍一直以“懷柔遠人”的政策處理外交事務。道光六年(1826)四月,一艘日本商船因突遇大風,迷失海道,漂流到江蘇鎮洋縣(今屬太倉縣)境,“懇求指引回國”。江蘇巡撫陶澍“仰副圣主懷柔遠人至意”,指示地方官員“照例撫恤,選拔熟悉海道商船指引,并飭瀏河、吳淞各營派委巡洋官兵妥為防護,令該夷人等乘坐原船由吳淞海口出洋,早歸該國”。[6]同年十月,又有一只日本小船來到江蘇海境,原來是日本商船遇到大風被擊碎,一行九人乘小船漂流到此。陶澍當即指示地方官“妥為撫恤,加給冬衣”,還派人護送九名日本人到浙江,附搭浙江的銅商船歸國,“并飭行沿途地方官,一體照料,以仰副圣主懷柔遠人至意”。[7]
從陶澍對“懷柔遠人”外交政策的忠實執行,可見他堅守著中國乃是世界中心的傳統思想,同時也體現了他一貫的“通經致用”,希望國家強大繁榮的思想。陶澍對夷人采取“懷柔”的態度,對落難的日本人給予關心和照顧,充分體現了人道主義精神,這是值得肯定的。
二、主張加強海防建設,積極防范外夷入侵
嘉慶以來,英國逐漸擴大對華貿易,商船時有出入我國近海。關于對外貿易,清政府一貫采取限制的政策。英國人不甘心貿易逆差,千方百計尋求擴大貿易,甚至為武裝侵略做好準備。對可能出現的外敵入侵,清朝廷是有一定的認識的,陶澍更是主張加強海防建設,積極防范外夷入侵。道光十二年(1832)五月,兩江總督陶澍接到稟報,有一只英國大船停泊在江南洋山洋面。陶澍將此情況報告朝廷,道光指示:“倘該夷船闌入內洋,立即驅逐出境,斷不可任其就地銷貨。并嚴禁內地奸民及不肖將弁等圖利交接,務使弊絕風清,以肅洋政。”[8]在道光看來,外國商船進入內洋,無非是貪圖貿易之利。經過陶澍等的調查,該船的實際負責人為英國商人胡夏米,號稱為求貿易而來到內海。
其實,胡夏米所來并非是商業意圖。道光十二年(1832)三月,東印度公司秘密派遣廣州商館的職員林德綏(化名胡夏米)和傳教士郭士立(化名甲利),乘阿美士德號沿海北駛,刺探廈門、福州、上海、登州等港口形勢,測量水深,繪制地圖,勾結漢奸,偵察海防軍事情報。經過六個月的偵察,他們摸清了中國沿海的虛實后,對中國水師極為藐視,揚言“全中國的一千只師船,不堪一只兵艦的一擊”。后來胡夏米就向英國政府建議,派遣印度艦隊威脅清政府,勒索補償,并商訂一份以自由原則為基礎的通商條約。[9]
對于胡夏米等人搜集軍事情報的間諜活動,清朝政府是一無所知,陶澍當然也一無所知。陶澍所能做的,主要是遵照朝廷的指示,驅逐英國船只入境從事貿易活動。但是,陶澍畢竟是當時頭腦很清醒的政治家,他對英人入境還是表現出了一定的警惕性。首先,陶澍對英國人的品行持懷疑的態度,防范他們前來滋生事端。“臣思夷性狡詐,貪圖貿易,顯違定例。兼恐內地奸民乘機勾串,別滋事端,不可不嚴為防范。”[10]胡夏米等人做賊心虛,在江南洋面的時候,“該夷性本多疑,時刻爬上桅桿瞭望,見沿海一帶塘岸布列官兵,頗露惶懼”[11],可惜清朝官兵未能對此進行深究。道光十二年(1832)十月,胡夏米的同伙甲利又乘船到了江南佘山直東洋面。陶澍認為“第夷情狡詐,野性難馴,難保其不藉端逗留”[12],安排水師押送夷船出境。總之,陶澍認為英國人生性狡詐,對他們的作為十分警惕。他上給皇帝的奏折,其中有一封就是《驅逐夷船開行,并嚴飭防范折子》,一再強調對英人要嚴加防范。其次,加強海防建設,驅逐夷船入境滋事。胡夏米、甲利等在我國沿海游弋,陶澍雖不知他們的真實目的,但知道狡詐的英人一定不懷好意,所以堅決執行驅逐夷船入境的政策。英國18世紀以來爆發了工業革命,隨著蒸汽機作為動力應用到輪船上來,極大提高了英國船艦的運行速度和作戰能力。所以陶澍發現英國“夷船一只,行駛甚速。著嚴飭沿海州縣及水師營弁,管帶兵丁,駕駛船只,于該夷船過境,立即驅逐”[13]。由此可見,陶澍對可能出現外敵入侵,有一定的預見性。對如何應對外敵入侵,陶澍有自己的思考。他在《籌議巡洋會哨章程折子》中指出:“臣查外海水師,責在巡洋。如果統巡、總巡、分巡各員認真會哨,履險如夷,盜船焉能游奕?夷船亦何能乘風駛入內境洋面?”[14]陶澍提出“水師以巡歷洋面為重”,要嚴明獎懲制度,“倘或統巡、總巡、分巡及取結各官,并不親身督率前往,炮臺等項并不隨時修理,一有覺察,臣惟有核實嚴參,以仰副圣主整頓海洋之至意”[15]。陶澍關于加強海防、防止外敵入侵的認識是很有見地的,后來發生的鴉片戰爭,正是英國海軍占領了絕對優勢而取得勝利。遺憾的是當時清朝政治腐敗、科技落后,加強海防建設也只能是美好的夢想。
三、主張正當的商業往來,堅決反對鴉片貿易
自康熙二十四年(1685)清朝開放海禁以來,一直與海外有著貿易往來,但規定貿易活動只能在廣東進行。陶澍擔任督撫之時,正是英國希望快速擴大貿易往來的時期。但是清政府有限定的政策,加之海關監督官員的腐敗行為,阻礙了英國商人進一步擴大商業活動的企圖。陶澍后期主要在兩江任職,沒有參與對外貿易活動的管理,他在這方面的主張即是遵行朝廷的主張。如胡夏米等人到達江蘇海域時,陶澍就以“天朝禁令,只準在廣東貿易,其余各省皆不準買賣”為由,驅逐英人去境。可見,陶澍主張正當的商業往來,并非抱有閉關鎖國的頑固思想。
但是,對于不正當的鴉片貿易,陶澍是主張嚴厲禁止的。鴉片作為一種藥物在我國唐代就開始使用,但是十九世紀初英國東印度公司生產的這種麻醉劑的貿易迅速興旺起來。“在十九世紀的最初十年,中國的國際收支結算大約盈余二千六百萬元。從1828到1836年,從中國流出三千八百萬元。使國際收支逆轉的正是鴉片煙,結果就資助了英國加速使印度殖民地化的大部分活動。”[16]為了防止鴉片對人民的毒害以及白銀的流失,早在嘉慶十五年(1810)朝廷就下旨嚴禁,可是有禁不止,愈演愈烈。道光十八年(1838),朝廷下令嚴禁鴉片,陶澍積極響應。陶澍認為:“鴉片煙之害,起自粵洋,流毒內地。中其癮者,殃身廢務,如醉如迷。久且竭中國之資財,貽害及于國計。茍有人心,孰不切齒痛恨?”[17]從中可以看出,陶澍對鴉片的危害,有著深刻的認識,對鴉片貿易持“切齒痛恨”的態度。對嚴禁鴉片,陶澍從如何查辦鴉片、審辦煙案、勸戒煙癮等方面提出了具體的措施。其實,早在道光十二年(1832)驅逐胡夏米商船事件中,陶澍“但恐該夷船有夾帶違禁之鴉片煙土等物”,指示“如有鴉片煙土等物,飭令盡數起除,傳同夷眾當面焚燒,毋許稍有留剩”[18]。道光十八年(1838)十月,陶澍積極響應道光的號召,在江蘇揚州、蘇州等地收繳煙土達十五萬多兩一并銷毀,是全國最早的大規模的禁煙、銷煙活動。從當時許多朝廷官員主張開放煙禁相比,陶澍的見識明顯要高于同時代的大部分官員。可惜這次禁煙活動幾個月后,陶澍因病去世,有學者認為:“如果陶澍不是重病不起,根據陶澍的威望與道光對陶澍的信任程度,派到廣東禁煙的首選大臣很可能是陶澍。”[19]該學者甚至認為,陶澍處理事務更有策略和靈活性,禁煙的結局可能改寫。雖然這不無道理,可是在西方工業文明迅速發展和清代社會極端腐敗的前提下,陶澍也無力回天,雖然有可能推遲鴉片戰爭的爆發,但不可能改寫我國鴉片戰爭失敗的最終結局。
在鴉片戰爭之前,清政府官員還不知道如何與洋人打交道,也缺乏系統的完整的外交思想。但是,隨著海外貿易的擴大,洋人畢竟已經逐步進入我國官員的視野,迫切需要重新審視和認知中國之外的文明。陶澍因為職責所在,是較早接觸洋人事務的官員之一。我們分析陶澍的外交思想,可以了解到在鴉片戰爭前夕清朝重要官員的外交觀念,即依然抱著天朝大國的心態,視其他一切國家和民族為蠻夷,這無疑是狹隘的民族觀念。隨后鴉片戰爭爆發,英國人用槍炮打開了中國的大門,清朝從政府官員到士大夫階層開闊了眼界,不得不融入到當時先進的文明之中去。當然,陶澍畢竟是中國近代之前最有見識的政治人物,他對外敵入侵有一定的警惕性,而且堅決反對不正當的鴉片貿易,這都表現出了過人的見識,也對當時少數清醒認識洋務的人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鴉片戰爭前后涉及外交的兩個重要歷史人物——林則徐和魏源,都與陶澍有很密切的關系。陶澍任兩江總督時,林則徐任江蘇巡撫,前后共事七年,并在工作中成為至交好友。陶澍病逝后,林則徐寫挽聯:“大度領江淮,寵辱胥忘,美謚終憑公論定;前型重山斗,步趨靡及,遺章慚負替人期。”林則徐視陶澍為心中的泰山北斗,認為自己追隨不及,辜負了他的期望。可見民族英雄林則徐堅決主張禁煙,在虎門集中銷毀鴉片,與陶澍的一貫主張是有著承接關系的。而提出“師夷之長技以制夷”的魏源,被稱為近代睜眼看世界的第一人,他曾做過陶澍的幕僚,協助陶澍辦漕運、水利等事務,他說:“源自弱冠識公京師,中歲棲遲江左,受知至懇以篤”[20],可見受其影響也頗深。
從陶澍的外交觀來看,不能不承認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但這局限是時代的局限,并不掩蓋他作為經世派重要政治人物的光輝。陶澍對洋務較為清醒的認識,對禁止鴉片的堅決態度,也影響到后來者,受其影響的林則徐、魏源等人,則成為了開啟一個新時代的重要人物。
參考文獻:
[1][8][10][11][12][13][14][15]陶澍:《陶澍全集》第三冊,岳麓書社2010年版,第431、64、64、64、126、129、344、347頁。
[2][3][4][5][6][7]陶澍:《陶澍全集》第一冊,岳麓書社2010年版,第94、95、95、94、350、421頁。
[9]參見姚薇元:《論鴉片戰爭的直接原因》,《鴉片戰爭研究》,武漢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
[16]費正清:《劍橋中國晚清史(上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187頁。
[17]陶澍:《陶澍全集》第四冊,岳麓書社2010年版,第393頁。
[18]陶澍:《陶澍全集》第五冊,岳麓書社2010年版,第294頁。
[19]陳蒲清:《陶澍傳》,岳麓書社2011年版,第105頁。
[20]陶澍:《陶澍全集》第八冊,岳麓書社2010年版,第36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