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大學形制與上古風水觀

摘要： 本文從風水觀念的角度來重新審讀先秦兩漢時期關于西周大學形制各種記載，通過對西周大學的一系列特點——地理位置、環水而建、建于高臺以及主要建筑明堂格局的分析，進一步推測先秦兩漢時期的風水觀念。

關鍵詞： 辟雍；明堂；大學形制；風水

在儒家傳統里，三代被視為一個文化繁盛、制度昌明的黃金時代，西周尤被推重。《論語·八佾》云：“子曰：‘周監于二代，郁郁乎文哉！’”這種郁郁文治的背后必然有完備的教育體系支撐方能實現。而西周教育最可稱道的便是文獻中所提及的大學。但孔子之時便因文獻不足之故，對西周大學之制尤其是建筑特點不能詳論。再經過戰國紛爭與始皇焚坑之禍，兩漢經師雖皆極力復古，力圖還原上古禮制，但對西周大學規制的描述每每互相抵牾。以致有人疑惑，上古社會開化未久，恐怕未必有如此嚴密先進的禮制，所謂周禮都是兩漢經師根據漢代情況構擬的。這種懷疑有合理的成分，但要說全是漢儒虛構，恐也不盡然。漢儒雖提倡經世致用，卻有嚴守家法師法、述而不作的學術傳統，其所言雖不免有增飾，也必是由來有自的。但各家描述的差異卻讓后世茫然不知所從。待至今日，學界又紛紛引進考古學、人類學的一些觀念，更使得歧異橫生，難有定說。

西周時期的大學，又名辟雍、靈臺、明堂，名稱的不同是因為側重的部位不同，下文會詳細述說。大學不僅有教育功能，還是國家舉行重大典禮的場所。當初在設計這么重要的場所時必然非常慎重。據金文與文獻記載，周初修建洛邑之前便先要“相宅”，在巫卜觀念極重的當時恐怕也會考慮到猶如后世風水之類的因素，大學的修建也當類似。風水作為專有名詞，始見于東晉郭璞的《葬書》：“葬者，乘生氣也。經曰：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謂之風水”。西周時期雖未必有風水一詞，但后世的風水學是從遠古一脈相傳而來，當時的巫師必然也精于此道。通過對西周大學的建筑格局的分析或可對當時的風水觀念及巫師們的風水水平有所了解。而通過風水學的一些知識對西周大學有歧異的解釋或可作一判斷。這一新的研究方法能否站得住腳，只能請學界公評了。

這里先把西周大學基本形制與各家的分歧整理辨析一番。

一、大學的地理位置。《禮記·王制》曰：“大學在郊。天子曰辟雍，諸侯曰泮宮。”可知大學又名辟雍，不在王都之內。《詩經·周頌·振鷺》曰：“振鷺于飛。于彼西雝。”所謂西雝亦即辟雍，可知大學是在王城郊區之西。《禮記·王制》云：“周人養國老于東膠。養庶老于虞庠。虞庠在國之西郊。”所謂養老，即敬老之意，是說在這些地方舉行饗禮。而饗禮是同時舉行，相距也不能太遠，虞庠和東膠應該都在大學之內，不過各居東西罷了，這進一步說明大學在國都的西郊。

另有古籍謂西周時四方皆有學，即所謂西周時天子之學有五：南為成均、北均上庠，東為東序，西為瞽宗，中為辟雍。即謂王都東西南北中五方均有大學。

但細分析先秦文獻，成均、庠、序、瞽宗與辟雍一樣，均為學校的意思，但并沒有說其分別居于王都東西南北。所以筆者認為這不過是大學內主要建筑明堂分為五堂（詳見下文）的另一種說法。

二、西周時期大學環水而建。蔡邕《明堂月令論》認為辟雍之名，乃“取四面環水，圓如璧”之意。《禮記·王制》曰：“天子曰辟雍，諸侯曰泮宮。”所謂泮宮之泮，便有環水之意。但《王制》認為辟雍與泮宮有別，恐是猜測。因為《禮記·明堂位》載“泮宮，周學也。”可知西周大學皆名泮宮，亦即辟雍，不必強分為二。近人聞一多先生又從訓詁角度認為“辟、泮雙聲，義復相近”，而“雍與宮本是一語”，二者當為異名同實［1］。那么二者形制大體上是相近的，但具體確有以下幾種說法：

1、 《說文》云“泮，諸侯鄉射之宮，西南為水、東北為墻。”以為是西南兩面環水。

2、 《詩·魯頌·泮水》鄭箋云“泮之言半也，泮水者，蓋東西以通水，北無也。”則認為是東西南三面環水。

3、 劉向《五經通義》則曰“諸侯不得觀四方，故缺東以南，半天子之學，故曰泮宮。”則是以為西北兩面環水。

4、 《白虎通義·辟雍》又云“諸侯曰泮宮者，半于天子之宮也……半者象璜也，獨南面禮儀之方有水耳，其余雍之。”則是以為只有南面環水。

這四種說法都是以天子諸侯的尊卑觀念來解泮宮之義為半，自是迂曲。但用風水觀念可否作一推論？

因中國是大陸型的季風季候，冬天強大嚴寒的北風會從西北利亞吹來，而夏天從太平洋吹來溫暖的南風與東南風；故一般建筑多坐北朝南，既防患北風又能接受南方和東方的溫暖的日照。《管氏地理指蒙》曰：“擇向之法，取日月照臨之象”。風水稱此種坐向的住宅為坎宅，其三吉方為離（南）、巽（東南）、震（東），大門應位于此三方，又以東南為最佳，俗稱青龍門。

中國風水，對環境四周的形勢，常用一專有名詞代表，叫做“四獸”，《白虎通義》曰：“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按左青龍右白虎的風水理論，左青龍（東方）要高起，右白虎要地伏，《宅經》稱：“青龍壯高，富貴熊豪”。第一種說法“西南為水，東北為檣”，以為是西南兩面環水，似可行。

又按《水龍經》稱：“之元屈曲應門前，富貴兩兼全。”《雪心賦》曰“發福悠長，水纏玄武”，《管式地理指蒙》則謂：“抱如玉帶圍腰，悠揚而停憩，水之妙，無過此者”。風水認為流水呈玉帶環腰狀的環境很吉利，第二種說法以為東西南三面環水，也似可行。

中國建筑大多坐北朝南，總是選在北方有靠山的環境，北方玄武須高大，就北高南低格局，由此看來，第三種說法以為西北兩面環水似不可能。

風水講究背山面水，藏風聚氣。三面環山則有藏風之效，而開口向水促使藏于山脈中的生氣遇水而止，于是造成大量“生氣”聚合，形成風水寶地，第四種說法以為只有南面環水似可行。故綜上所述，從風水角度來看，除第三種說法以外，其余三種情況都不能排除其存在的可能。

三、 大學建于高臺之上。《詩經·大雅·靈臺》曰：“經始靈臺，經之營之。”而下文曰“于論鼓鐘，于樂辟雍。”可知辟雍與靈臺所指實為一事，皆是大學的代稱。之所以又名靈臺是因為建于高臺之上。鄭玄箋曰“天子有靈臺，所以觀祲祥，察氣之妖祥也。”既能觀氣，可知靈臺必然甚高。《國語·楚語上》也說：“故先王之為臺榭也，榭不過講軍實，臺不過望氛祥。故榭度于大卒之居，臺度于臨觀之高。”所謂“臨觀之高”便是講臺的高度要讓視線不受遮蔽。

四、 韋昭解曰：“積土為臺，無室曰榭。”從中可知西周時的臺并非今日一般的高臺，其上是有建筑的。風水之道，只在“乘生氣也”。《管氏地理指蒙》說：“土愈高，其氣愈厚，萬物之生，以乘天地之氣善”，《葬經》稱：“地有吉氣，土隨之而起”，《葬書》曰：“夫氣，行乎地中。其行也，因勢而起。”（指高起處），《管子·樞言》說：“有氣則生，無氣則死”，《地理辨正疏》則言：“不問坐山與來水，但逢死氣皆無取。”這些理論，說明了“生氣”的重要，“高亢”處的宅地，一直被風水視為極佳的位置，所以大學建于高臺之上，是符合風水學觀念的。

五、最后看一下大學內的建筑，即所謂明堂的格局。《逸周書·明堂》曰：“明堂者……水環四周，言王者動作法天地，廣德及四海，方此水也，名曰辟雍。”《大戴禮記·明堂》曰：“明堂者，所以明諸侯尊卑。外水曰辟雍。”可知大學內的主要建筑為明堂。而明堂具體的建筑格局則各家所說不一。主要有兩種觀點。一是認為明堂極為簡陋。《呂氏春秋·召類》：“明堂茅茨蒿柱，土階三等，以見節儉。”《淮南子·主術訓》曰：“明堂之制，有蓋而無四方，風雨不能襲，寒暑不能傷。”而另一種觀點認為明堂為結構復雜的禮儀性建筑。筆者也傾向于這一說法。因為西周時的禮儀性建筑雖不必如后世夸飾的那樣文氣斐然，但也必然不會簡陋如此。而從金文等材料上看西周時許多重大活動都在大學舉行，過于簡陋不但有失國家氣象，還會造成種種不便。但具體各家的論述又有不同，王國維綜合各家所言認為明堂之制，外有四堂，東西南北，兩兩相對，四堂之后，各有一室，四堂中間有一廣庭，即所謂太室［2］。

王國維的這個結論是綜合《禮記·月令》、《大戴禮記·明堂》以及《逸周書·明堂》的多種說法而成的。從這種五方“亞”字形建筑格局中也可看出上古的風水觀念，尤其是從《禮記·月令》中所述天子作息與明堂的關系，更蘊含了上古獨特的風水法則。這種法則，雖然不一定是西周時人就有的思想，至少反映了漢人的觀念。《月令》所載明堂是一種依“陰陽五行”配置而興建的五間房間，可讓周天子依季五行循環，來進行“每月移居一室”之用，相關準則，記錄如下：

1、 在春天（木旺季節）天子居位于東方的青陽，《禮記》曰：“孟春之月……天子居青陽左個，乗鸞路，駕倉龍，載青旂，衣青衣，服倉玊，食麥與羊，其器疏與達。”鄭玄注曰：“皆所以順時氣也。青陽左個，大寢東堂北偏。鸞路，有虞氏之車，有鸞和之節，而飾之以青，取其名耳。春言鸞，冬夏言色，互文。馬八尺以上為龍。凡所服玉，謂冠飾及所佩者之衡璜也。麥實有孚甲，屬木。羊火畜也。”孟春時節天子居住在明堂的青陽堂的左室，乘有鑾鈴的車，駕青龍馬，插青色的旗，穿青色的衣服，佩帶青色的玉，食物以麥子和羊肉為主，所用的器物上鏤刻的花紋粗疏而通達。

2、夏天（火旺季節）天子的衣食起居要配合夏季的變化，即天子的居所、車馬、衣著、飲食都要順應夏天的五行屬性。《禮記》曰：“孟夏之月……天子居明堂左個，乘朱路，駕赤駵，載赤旂，衣朱衣，服赤玉，食菽與雞，其器髙以粗”。鄭玄注曰：“明堂左個，大寢南堂東偏也。菽實孚甲堅合，屬水。雞，木畜，時熱食之，亦以安性也。粗猶大也。器髙大者，象物盛長。”孟夏時節，天子居住在明堂的南方之堂的左室，乘紅色的車，駕紅色的馬，插紅色的旗，穿紅色的衣服，佩帶紅色的玉，實物以豆類和雞肉為主，所用的器物高大而粗放。

3、季夏至孟秋（土旺季節）天子居位于中央的大廟大室，乘大路，駕黃駒，載黃旂，衣黃衣，服黃玉，食稷與牛（以黃土為尊）。

4、秋天（金旺季節）天子的衣食起居要配合秋季的變化，即天子的居所、車馬、衣著、飲食都要順應秋天的五行屬性。天子居位于西方的總章大廟，乘戎路，駕白駱，載白旂，衣白衣，服白玉，食麻與犬（以白金為尊）。犬，金畜也。器廉以深，象金傷害物入藏。”孟秋時節，天子居住在總章左室，乘兵車，駕帶黑色鬃毛的白馬，插白色的旗，穿白色的衣服，佩帶白色的玉，食物以糜子和狗肉為主，所用的器物有棱角而深邃。

5、冬天（水旺季節）天子的衣食起居要配合冬季的變化，即天子的居所、車馬、衣著、飲食都要順應冬天的五行屬性。天子居位于北方的玄堂，乘玄路，駕彘，水畜也。器閎而奄，象物閉藏也……”。孟冬時節，天子居住在玄堂的左室，乘黑色的車，駕鐵黑色的馬，插黑色的旗，穿黑色的衣服，佩帶黑色的玉，食物以黍和豬肉為主，所用的器物體大而口小。鐵驪，載玄旂，衣黑衣，服玄玉，食黍于豚（以黑水為尊）。

這種依月令移居“住房”的方式，就是堪輿學所稱的明堂風水。［3］

以上便是本文從風水觀念的角度來重新審讀先秦兩漢時期關于西周大學形制各種記載，進一步推測先秦兩漢時期的風水觀念。從中看出上古時期的建筑或建筑設想與風水觀念多有契合之處。

參考文獻：

［1］聞一多：《古典新意·大豐簋考》，古籍出版社1956年版，第23頁。

［2］王國維：《觀堂集林·明堂廟寢通考》，燕山出版社1997年版，第89頁。

［3］張茗陽編著：《生存風水學》，學林出版社2006年版，第20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