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宗與升平詩歌

摘要： 從《全宋詩》來看，宋太宗是宋代升平詩歌當之無愧的鼻祖。宋太宗倡導升平詩歌的原因是崇文抑武。君臣賞花釣魚賦詩形成了升平詩歌傳統。宋太宗的升平詩歌具有特色，不是一般的詩歌而是樂章。宋太宗開創升平詩歌之后，在宋代皇族和大臣中得到積極的響應，形成了宋代詩歌的重要特征之一。而宋太宗開創的升平詩歌正是百姓要要安居樂業的愿望在文學上的表現。

關鍵詞： 宋太宗；升平詩歌；樂章；和平

研究宋太宗與文學方面的論文罕有，拙作《宋太宗與文學》，發表于《中國文學研究》 2009年第3期，做了較全面的宏觀探索。由于篇幅關系，對于一些具體的方面沒有展開論述。本文嘗試對宋太宗與升平詩歌作較系統的研究。

一、升平詩歌定義及演變

升平詩歌作為一種詩歌題材歸類，最早出現在唐宋詩歌選本《瀛奎律髓匯評》中，如卷五升平類序云：

詩家有善言富貴者，所謂“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是也。然亦世道升平而后可也。李太白謂唐明皇盛時奉詔作《宮中行樂詞》，雖漁陽之亂未萌也，而其言已近乎夸矣。今取凡言富貴者，不曰“富貴”而曰“升平，”必有升平而后有富貴者。羽檄繹騷，瘡痍憔悴，而曰君臣上下朋友之間，可以逸樂昌泰，予未之信也。［1］

在元人方回的定義中，升平詩歌指歌頌富貴的作品，但是只有升平即太平盛世才能享受富貴，所以把這類詩歌稱為升平詩歌。實際上升平詩歌或者太平詩歌這類歌頌太平描寫盛世的詩歌在元代以前早就存在。由漢魏樂府發端，后世文人多有創作，形成了一種詩歌題材?！稑犯娂肪矶讼嗪透柁o三《雞鳴》：“蕩子何所之，天下方太平?！保?］這是漢樂府中較早提到太平的詩歌。而卷二十鼓吹曲辭五《隋凱樂歌辭》中《述天下太平》：

阪泉軒德，丹浦堯勛。始實以武，終乃以文。

嘉樂圣主，大哉為君。出師命將，廓定重氛。

書軌既并，干戈是戢。弘風設教，政成人立。

禮樂聿興，衣裳載緝。風云自美，嘉祥爰集。

皇皇圣政，穆穆神猷。牢籠虞、夏，度越姬、劉。

日月比耀，天地同休。永清四海，長帝九州。［3］

是較早的完整的歌頌太平的詩歌。唐代文人多有創作，如《樂府詩集》卷八十二近代曲辭收四白居易《太平樂二首》：

歲豐仍節儉，時泰更銷兵。圣念長如此，何憂不太平。

湛露浮堯酒，薰風起舜歌。愿同堯舜意，所樂在人和。［4］

薛能《升平樂十首》其十：

五帝、三皇主，蕭曹、魏邴臣。文章惟反樸，戈甲盡生塵。

諫紙應無用，朝綱自有倫。升平不可紀，所見是閑人。［5］

從升平詩歌或者太平詩歌的起源來看，是一種和樂的歌詞即樂章。《樂苑》曰：“《太平樂》，商調曲也?！保?］《唐會要》曰：“《升平樂》，商調曲也?！保?］最遲在唐代已經成為了一種獨立的詩歌題材。但是在宮廷之中仍然保留了歌舞，如《舊唐書》卷三十三《音樂二》：

高祖登極之后，享宴因隋舊制，用九部之樂，其后分為立坐二部。今立部伎有《安樂》、《太平樂》、《破陣樂》、《慶善樂》、《大定樂》、《上元樂》、《圣壽樂》、《樂圣樂》，凡八部?！短綐贰?，亦謂之五方師子舞。師子鷙獸，出于西南夷天竺、師子等國。綴毛為之，人居其中，像其俯仰馴狎之容。二人持繩秉拂，為習弄之狀。五師子各立其方色。百四十人歌《太平樂》，舞以足，持繩者服飾作昆侖象。［8］

是獨立的詩歌題材，而不是樂章。這種題材所反映的生活如周密《武林舊事》序記載：

乾道、淳熙間，三朝授受，兩宮奉親，古昔所無。一時聲名文物之盛，號“小元祐”。豐亨豫大，至寶祐、景定，則幾于政、宣矣。予曩于故家遺老得其梗概，及客修門閑，聞退珰老監談先朝舊事，輒耳諦聽，如小兒觀優，終日夕不少倦。既而曳裾貴邸，耳目益廣，朝歌暮嬉，酣玩歲月，意謂人生正復若此，初不省承平樂事為難遇也。［9］

在宋代是非常突出的，是宋詩區別于唐詩的重要特征。從《瀛奎律髓匯評》［10］卷五升平類略作數據分析就發現升平類唐詩10首宋詩41首，比率約為1比4。這兩組數據與全書所選唐宋詩比率的2比3對照不難發現宋代升平詩歌盛行。《瀛奎律髓匯評》升平類中所選的兩首皇族升平詩：一是宋仁宗《賞花釣魚御制》，二是宋孝宗《秋日臨幸秘書省》。這些都是流而不是源，源頭是宋太宗開創的，在升平詩歌的盛行方面，宋太宗起了倡導作用。因為方回在《送羅壽可詩序》中歸納出“詩有白體、昆體、晚唐體”，并且列舉了一些代表詩人。而在《瀛奎律髓匯評》升平類中沒有入選太宗的詩歌，讓人誤以為太宗與升平詩歌無關。而從《全宋詩》來看，宋太宗是宋代升平詩歌當之無愧的鼻祖。

二、宋太宗倡導升平詩歌

1、宋太宗倡導升平詩歌的原因

宋太宗倡導升平詩歌的原因是崇文抑武。宋太宗倡導升平詩歌實質上是崇文抑武的治國韜略在文學作品當中的反映。在崇文抑武方面，宋太宗比宋太祖做得更好，宋太祖收異姓兵權而宋太宗收同姓兵權。據《宋史》本傳記載德昭行事謹慎，“喜慍不形于色，”［11］但是仍然被迫自刎。太平興國四年（979）他與太宗一起領兵出征幽州，“軍中嘗夜驚不知上所在，有謀立德昭者，上聞不悅。及北征不利不行太原之賞，德昭以為言。上大怒曰：‘待汝自為之，賞未晚也?！抡淹硕载??！保?2］而《宋史》本傳記載廷美以謀反的罪名被削兵權于雍熙元年（984），“憂悸成疾而卒，年三十八?！保?3］對此史論頗有微詞，如“涪陵縣公（廷美）之貶死，武功王（德昭）之自殺，……則后世不能無議焉。”［14］但是從國家的長治久安的角度上說，縱觀兩宋歷史，沒有出現西漢“七國之亂”，西晉“八王之亂”，唐代肅宗與永王之戰，元代世祖與宗王之戰，明代永樂帝與燕王之戰等那些生靈涂炭的局面。宋太宗擴大科舉錄取名額，開創了史無前例的科舉擴招，《續資治通鑒長編》卷十八太平興國二年（977）正月丙寅，“薛居正等言取人太多，用人太驟。上意方欲興文教，抑武事，弗聽。”［15］宋太宗不顧大臣們的反對堅持擴招，目的就是把官僚文人化，從根本上改變尚武的傳統。雖然宋太宗詩歌以道家佛教尤其是道家義理為主要題材，如《緣識》、《逍遙詠》，但是升平詩歌就孕育在“行黃、老之道，以致升平”的潛移默化當中。

2、宋太宗倡導升平詩歌的氛圍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十五雍熙元年（984）三月己丑：

召宰相近臣賞花于后苑，上曰：“春風暄和，萬物暢茂，四方無事，朕以天下之樂為樂，宜令侍從、詞臣各賦詩。”賞花賦詩自此始。［16］

“四方無事”就是天下太平，于是君臣可以共享富貴，因此君臣賞花釣魚賦詩形成了傳統，如《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十六雍熙二年（985）四月丙子：

召宰相，參知政事，樞密，三司使，翰林，樞密直學士，尚書省四品、兩省五品以上，三館學士，宴于后苑，賞花釣魚，張樂賜飲，命侍從、詞臣賦詩、習射。自是每歲皆然。賞花釣魚曲宴，始于是也。［17］

所以在這種的氛圍中宋太宗倡導了風靡于兩宋的升平詩歌。這類作品就符合元人方回選升平詩歌的標準。

3、宋太宗升平詩歌特色

宋太宗自己創作了少量升平詩歌。如七古《緣識》其三：

紫檀金線槽偏蹙，撥弄朱弦敲冰玉。

指法從來天下聞，翻成盡入升平曲。

傳之世上五音足，希夷道聽化民俗，

盤龍面對壓鰲頭，玄微風散萬般流。

長春苑內半酣酒，陽和自態低回首。

聲高細咽浪潛幽，不勝情處稀還有。

韻響寒空明月里，亦非滌蕩凡愚耳。

謾說仙家調宮征，絲竹那堪將比擬。

溫柔腕軟一雙輕，滿坐馨香來四起。

珠囊抉破無多力，好似鳳皇張羽翼。

昔時皆總用心勞，幾許名揚彈盡得。

和合象同琴與瑟，凝神巧妙通南北。

鶯嬌舌急戀芳菲，水精簾外欲含輝。

此藝人間堪可重，杏花楊柳色依依。［18］

雜言古詩體《緣識》其一二：

我曾聞昆吾有鐵，九煉方成冰似雪。

玉彩精晶耀日月，風霜凜凜甚威烈。

新磨刃上七星文，誰敢鋒前布陳云。

黯黯凌空魑魅怕，銷盡邪魔并詭詐。

寒光到處鬼神愁，哮吼乾坤一片秋。

龍泉劍，龍泉劍，我用似波流，升平無事匣中收。［19］

宋太宗在他的詩歌中不但非常鮮明地提出了“升平曲”、“升平無事”的口號，而且他的升平詩歌具有特色。不是一般的詩歌而是樂章。

宋太宗精通音樂，他既制造了新樂器，如乃九弦琴、五弦阮，又創造了大量的樂曲，如造新譜三十七卷。《宋史》卷一百二十六《音樂一》：

太宗嘗謂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后王因之，復加文武二弦。至道元年，乃增作九弦琴、五弦阮，別造新譜三十七卷。凡造九弦琴宮調、鳳吟商調、角調、征調、羽調、龍仙羽調、側蜀調、黃鐘調、無射商調、瑟調變弦法各一。制宮調《鶴唳天弄》、鳳吟商調《鳳來儀弄》、龍仙羽調《八仙操》，凡三曲。又以新聲被舊曲者，宮調四十三曲，商調十三曲，角調二十三曲，征調十四曲，羽調二十六曲，側蜀調四曲，黃鐘調十九曲，無射商調七曲，瑟調七曲。造五弦阮宮調、商調、鳳吟商調、角調、征調、羽調黃鐘調、無射商調、瑟調、碧玉調、慢角調、金羽調變弦法各一。制宮調《鶴唳天弄》、鳳吟商調《鳳來儀弄》凡二曲。又以新聲被舊曲者，宮調四十四曲、商調十三曲、角調十一曲、征調十曲、羽調十曲、黃鐘調十九曲、無射商調七曲、瑟調七曲、碧玉調十四曲、慢角調十曲、金羽調三曲。阮成，以示中書門下，因謂曰：“雅樂與鄭、衛不同，鄭聲淫，非中和之道。朕常思雅正之音可以治心，原古圣之旨，尚存遺美。琴七弦，朕今增之為九，其名曰君、臣、文、武、禮、樂、正、民、心，則九奏克諧而不亂矣。阮四弦，增之為五，其名曰：水、火、金、木、土，則五材并用而不悖矣?！币蛎t朱文濟、蔡裔赍琴、阮詣中書彈新聲，詔宰相及近侍咸聽焉。由是中外獻賦頌者數十人。二年，太常音律官田琮以九弦琴、五弦阮均配十二律，旋相為宮，隔八相生，并協律呂，冠于雅樂，仍具圖以獻。上覽而嘉之，遷其職以賞焉。自是遂廢拱宸管。［20］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三十八至道元年（995）十月：

上嘗謂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后王因之，復加文武二弦。乃增作九弦琴，五弦阮，別造新譜三十七卷，俾太常樂工肄習之以備登薦。乙酉，出琴阮示近臣，且謂之曰：“雅正之音，可以治心。古人之意，或有未盡。琴七弦，今增為九弦，曰君、臣、文、武、禮、樂、正、民、心，則九奏克諧而不亂矣。阮四弦，今增為五，曰金、木、水、火、土，則五材并用而不悖矣?！币蛎t朱文濟、蔡裔赍琴阮詣中書彈新聲，詔宰相以下皆聽。由是中外獻歌詩頌者數十人。上謂宰相曰：“朝廷文物之盛，前代所不及也。群臣所獻歌頌，朕再三覽之，校其工拙，唯李宗諤、趙安仁、楊億詞理精愜，有老成風，可召至中書獎諭?！庇衷唬骸皡鞘?、安德裕、胡旦，或詞采古雅，或學問優博，抑又其次矣?！卑踩?，孚子。淑，丹陽人也。［21］

宋太宗的升平詩歌不同于一般的文人詩，而是樂章。這是宋代皇族升平詩歌的特色。因為宋代皇族在朝會等活動中使用了音樂，所以升平詩歌就成為了樂章。有些樂章如四古《建隆乾德朝會樂章二十八首》中《第四盞用〈嘉禾〉》：

嘉彼合穎，致貢升平。

異標南畝，瑞應西成。

德至于地，皇祇效靈。

和同之象，煥發祥經。［22］

五律《建隆乾德朝會樂章二十八首》中《又六變》其五：

圣皇臨大寶，八表湊才賢。

經緯文天賦，剛柔德日宣。

建邦隆柱石，造物運陶甄。

共致升平業，綿長保億年。［23］

雖然是宋太祖朝創作的并且作者已經佚名，但是足以證明升平詩歌尤其是齊言體升平詩歌可以和樂，這與《舊唐書》卷三十三《音樂二》記載的唐高祖享宴時候演奏《太平樂》的記載一致。而現存的宋詩當中有明確署名的升平詩歌作者的是宋太宗，他是一位宮廷樂師，他的詩歌中多次提到樂曲和樂器。在樂曲方面，他精通音樂創造了大量的樂曲，如新譜三十七卷。五律《逍遙詠》其一七：

紫陌紅塵里，貪名利好爭。

世情皆擾攘，大道甚縱橫。

弦直終無曲，心邪自不平。

若能如遂意，后學法先生。［24］

七言古體詩《緣識》其二五：

蔟蔟排弦聲流美，因風獨弄無宮征。

閑庭引思道情中，五音不入行人耳。

仰望云霄聽未足，何期到了不成曲。

秋蟬夜噪素琴鳴，邊城角罷春水淥。

高懸韻響聲來去，常深興寐無相阻。

不類樂中得此名，圓月明時何自苦。

凄清激節繁空影，日夜如流后天永。

無窮之外更無窮，依傍群弦方始品。［25］

這些詩歌多次提到樂曲。宋太宗的樂曲創作主要是兩方面，一是創作新樂曲，“凡造九弦琴宮調、鳳吟商調、角調、征調、羽調、龍仙羽調、側蜀調、黃鐘調、無射商調、瑟調變弦法各一?！保?6］“造五弦阮宮調、商調、鳳吟商調、角調、征調、羽調黃鐘調、無射商調、瑟調、碧玉調、慢角調、金羽調變弦法各一?！保?7］二是改造舊樂曲，“又以新聲被舊曲者，宮調四十三曲，商調十三曲，角調二十三曲，征調十四曲，羽調二十六曲，側蜀調四曲，黃鐘調十九曲，無射商調七曲，瑟調七曲。”［28］“又以新聲被舊曲者，宮調四十四曲、商調十三曲、角調十一曲、征調十曲、羽調十曲、黃鐘調十九曲、無射商調七曲、瑟調七曲、碧玉調十四曲、慢角調十曲、金羽調三曲?！保?9］有些詩歌還明確提到樂曲名稱，《宋史》卷一百二十六《音樂一》：“太宗嘗謂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30］七律《緣識》其四十：“堪與言論誰是識，舜琴惠愛皷南薰?！保?1］“薰”字當是“風”字的音近而訛。宋太宗制造了新樂器，如九弦琴、五弦阮，《宋史》卷一百二十六《音樂一》：“至道元年，乃增作九弦琴、五弦阮，”［32］并且說：“阮四弦，增之為五，其名曰：水、火、金、木、土，則五材并用而不悖矣?！保?3］五言古體詩《緣識》其二八：

阮咸初立意，偷得姮娥月。

三柱應琴徽，五音更互發。

堪聽諸調弄，勾鏁無休歇。

閑暇優游子，順風吟案揭。

時聞宣九奏，鳳翅手輪抹。

引思何奇妙，廣陵散白雪。

稀中逢絕藝，解彈能指撥。

放縱知狂逸，四弦憑審察。

慢來長不斷，急則聲相軋。

春鶯雖好語，難將比并說。［34］

詩歌中“阮咸”就是同音借代他制造的五弦阮。此外如七律《緣識》其四十三：“澆漓漸變同堯日，薄俗將重理舜琴。”［35］七言古體詩《緣識》：“蔟蔟排弦聲流美，因風獨弄無宮征?！保?6］七言古體詩《緣識》其二九：“月琴三柱四條水，圓魄移來混俗耳。”［37］五絕《緣識》：“夜靜風還靜，凝情一弄琴?！保?8］五絕《緣識》其四二：“稽古看書罷，時聽一弄琴。”［39］雜言古體詩《緣識》其五八：“妙手彈琴無向束，知之修煉五音足?！保?0］宋太宗還把自己的彈琴體會寫到了詩歌當中，如古體雜言詩《緣識》其六十：

全無體段弟一弱，十指乖張時更錯。

五音不辨信手彈，薄會人前言自樂。

弦不調，手不洗，更兼指下無道理。

吟為失度故不知，把手空搖說宮征。

合彈慢處卻彈急，愚蒙堪笑情兀兀。

修持嚴潔甚難哉，罔知瀟灑心中出。

容易撫之何草草，顛來倒去直至老。

又恥人教卻生嗔，虛度時光猶言好。［41］

作為一名宮廷樂師，宋太宗的升平詩歌是樂章而不是一般的文人詩，具有特色。許多詩歌在早期階段是樂章在后來的發展階段才成為獨立的文學作品。如《詩經》、《漢樂府》和詞都經歷了這樣一個發展階段。宋太宗的升平詩歌是樂章是升平詩歌處于早期階段的有力證明。

三、宋代皇族的效仿

宋太宗開創升平詩歌之后，在宋代皇族中得到積極的響應。宋徽宗寫了大量的升平詩歌以效仿太宗。如七絕《宮詞》其七十二：

樂章重制協升平，德冠宮闈萬古名。

嬪御盡能歌此曲，競隨鐘鼓度新聲。［42］

又如七絕《白鶴詞》其一：“世人莫認歸華表，來瑞升平億萬年?！保?3］雜言古體詩《宣和元年九月十二日賜宴聯句》：“君臣燕衎升平際，屬句論文樂未央?！保?4］楊皇后是皇族作家中抒寫升平詩歌的典型。她的《宮詞》以七絕組詩的形式集中而又形象生動地渲染了太平盛世。她的升平詩歌首先是突出一個“閑”字，如《宮詞》其八：

一簾小雨怯春寒，禁御深沉白晝閑。

滿地落花紅不掃，黃鸝枝上語綿蠻。［45］

又如其四：“惱殺野塘閑送目，鴛鴦無數各雙雙?！保?6］其五：“溶溶太液碧波翻，云外樓臺日月閑?！保?7］太平盛世多閑適，委婉說閑適比直接說升平要含蓄，如宋太宗《緣識》其一二：“龍泉劍，龍泉劍，我用似波流，升平無事匣中收。”［48］宋徽宗《白鶴詞》其一：“世人莫認歸華表，來瑞升平億萬年。”［49］這些都不如楊皇后詩歌蘊藉。這是楊皇后升平詩歌的高明之處。其次是突出一個“花”字，升平詩歌是宋太宗在賞花的氛圍下開創的，花與升平詩歌結下了不解之緣。如《宮詞》其十：

海棠花里奏琵琶，沉碧池邊醉九霞。

禁御融融春日靜，五云深護帝王家。［50］

又如其十三：“水殿鉤簾四面風，荷花簇錦照人紅。”［51］其三十：“蘭徑香銷玉輦蹤，梨花不肯負春風。”［52］其四十四：“阿姊攜儂近紫薇，蕊官承寵斗芳菲?！保?3］第三是楊皇后升平詩歌突出皇族氣息，詩中多有“君王”、“御”等字。如其三十四：

黃鳥驚眠曙色開，慵梳鬟髻意徘徊。

君王早御延英殿，頻喚宮人上直來。［54］

又如其三十七：“忽地君王喜氣濃，秋千高掛百花叢?！保?5］其四十八：“將見紅葩斗新艷，君王應為探花來?！保?6］其九：“上林花木正芳菲，內里爭傳御制詞。”［57］其十：“禁御融融春日靜，五云深護帝王家?！保?8］其十四：“御水一溝清徹底，晚涼時泛小龍舟?！保?9］五十：“繡旗高處鈞天奏，御棒先過第一籌?！保?0］楊皇后升平詩歌在內容上集中描繪了太平盛世的皇家生活。而楊皇后作為一名生活在太平盛世的宮廷環境中女作家，盡管有粉飾太平的一面，沒有涉及民間疾苦。但是以她較為細膩的筆觸反映了當時的風貌，體現出鮮明的時代特色。

宋代皇族朝會和郊廟歌辭也有大量的升平詩歌。如四古《建隆乾德朝會樂章二十八首》中《第四盞用〈嘉禾〉》：

嘉彼合穎，致貢升平。

異標南畝，瑞應西成。

德至于地，皇祇效靈。

和同之象，煥發祥經。［61］

五律《建隆乾德朝會樂章二十八首》中《又六變》其五：

圣皇臨大寶，八表湊才賢。

經緯文天賦，剛柔德日宣。

建邦隆柱石，造物運陶甄。

共致升平業，綿長保億年。［62］

四言古體《孝宗明堂前享太廟三首》中《徽宗室酌獻用〈承元〉》：

明明徽祖，撫世升平。

制禮作樂，發政施仁。

圣靈在天，德澤在民。

億萬斯年，保佑后人。［63］

四言古體《寧宗朝享三十五首》中《真宗室用〈熙文〉》：

天地熙泰，躋時升平。

闡符建壇，聲容文明。

君臣賡載，夷夏肅清。

本支百世，持盈守成。［64］

這類詩歌仍然是樂章。雖然這些詩歌的作者姓名已經亡佚，但卻都是使用國家音樂機構如太常寺為宋代皇族粉飾太平的目的而服務的。

四、大臣的應制

在宋太宗的倡導下，“白體”詩人徐鉉就寫詩附和升平，如五律《奉和御制歲日二首》其一：

運歷三元正，升平太古同。

五侯皆輯瑞，四海盡占風。

圣政干行內，群生壽域中。

撞鐘元會罷，晃朗日升東。［65］

“白體”詩人田錫也寫詩附和升平，《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十二太平興國六年（981）九月乙未，“先是，中書請以著作郎洪雅田錫為京西北路轉運判官，錫不樂外職，拜表乞居諫署，且獻《升平詩》二十章，上悅之。翌日，改授右拾遺、直史館?！保?6］雖然田錫《升平詩》已經不存。因為宋太宗的開創，不但在皇族中形成了傳統，而且大臣中也是代代有人。這些大臣主要是館臣，如擔任學士、編修、宰相之類，他們經常陪同皇族賞花釣魚，休閑度假，應制賡和。在他們的應制詩歌中多奉行升平詩歌。所以升平詩歌盛行于兩宋。北宋如寇準五律《瓊林苑應制》：“樂和堯酒滿，千載樂升平。”［67］晏殊五律《奉和圣制元日》：“共有華封意，升平億兆民?！保?8］蘇軾七絕《上元侍飲樓上三首呈同列》其二：“薄雪初消野未耕，賣薪買酒看升平?！保?9］南宋如史浩七律《恭和御制秋晚曲宴詩》：“興國舊儀欣再讀，愿觀混一致升平?！保?0］劉克莊七律《恭和御制聞喜宴詩》：“宴開鎬邑升平際，樂奏鈞天縹緲間?！保?1］馬廷鸞七律《恭和御制賜進士韻》：“圣主得賢功烈盛，小臣稽首愿升平。”［72］

五、升平詩歌的評價

宋太宗開創的升平詩歌盛行于兩宋，形成了宋代詩歌的重要特征之一。如何來客觀地評價升平詩歌，必須從時代背景出發才能得出合理的結論。宋太宗是在吸取唐五代以來藩鎮割據、戰亂頻繁的教訓的基礎上，采取了揚文抑武的治國韜略，他收宗王兵權，廣征圖書，擴大科舉，重用讀書人，使得宋代社會經濟恢復，百姓安居樂業，文化空前繁榮，這順應了歷史潮流。史論說：

帝以慈儉為寶，服浣濯之衣，毀奇巧之器，卻女樂之獻，悟畋游之非。絕遠物，抑符瑞，閔農事，考治功。講學以求多聞，不罪狂悖以勸諫士，哀矜惻怛，勤以自勵，日晏忘食。至于欲自焚以答天譴，欲盡除天下之賦以紓民力，卒有五兵不試、禾稼薦登之效。是以青、齊耆耋之叟，愿率子弟治道請登禪者，接踵而至。君子曰：‘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帝之謂乎？故帝之功德，炳煥史牒，號稱賢君。［73］

因此詩歌在這種升平環境下不得不變。如宋代嚴羽《滄浪詩話·詩評》所說：“唐人與本朝詩，未論工拙，直是氣象不同?！保?4］而升平詩歌正是宋詩區別于唐詩的重要特征之一。這是劉勰在《文心雕龍·時序》中歸納的“時運交移，質文代變”［75］的文學發展規律在宋詩方面的體現。宋太宗開創的和平非戰，升平無事的詩歌，估計就是嚴羽《滄浪詩話·詩體》所說的“本朝體，”［76］他說：“以時而論，則有：建安體……唐初體，盛唐體，大歷體，元和體，晚唐體，本朝體，元祐體，江西宗派體?！保?7］嚴羽《滄浪詩話》中“本朝”往往是唐代相對舉的，如在《詩評》所說“唐人與本朝詩，未論工拙，直是氣象不同?！保?8］在《詩評》中說：“大歷以前，分明是一副語言；晚唐分明是一副語言；本朝諸公分明是一副語言?！保?9］在“本朝體”下的注釋為“同前后而言之”［80］這個“前后”是以南渡為界的，也就是說是兩宋。升平詩歌就盛行于兩宋。

從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陸游的大量升平詩歌的解讀中，更能深刻的理解宋太宗倡導的這種詩歌。陸游的詩歌當中有大量的升平之作，《瀛奎律髓匯評》收錄四首：七律《入城至郡圃及諸家園亭游人甚盛》：“太平有象人人醉，造物無私處處春?！保?1］七律《乍晴出游》：“歸來幸有流香在，剩伴兒童一笑嬉?！保?2］七律《武林》：“樓臺飛舞祥煙外，鼓笛喧呼明月中?！保?3］七律《西村暮歸》：“行人爭看山翁醉，頭枕槐根臥道邊。”［84］此外又如七律《寄龔實之正言》：“至和嘉佑須公了，乞向升平作幸民。”［85］七律《初冬》：“逐客固宜安散地，閑民何幸樂升平?！保?6］五律《太恭人諭氏挽辭》：“始終膺備福，稚老遇升平。”［87］可以說升平詩歌是陸游詩歌中非常重要題材之一。但是學者們往往注意他的愛國詩而忽視他的升平詩。其實陸游的升平之作與宋太宗和館臣的升平酬唱有重大區別，前者是“詩緣情”，是對和平的喜愛之情，是真情的流露，無功利性。后者是“詩言志”，是守內虛外、崇文抑武的治國韜略，有功利性。陸游是從內心里喜歡這種和平安寧的氛圍的，在這種氛圍下百姓能安居樂業，發展生產，他的升平詩歌是老百姓和平愿望的表達。一方面不打仗能夠使老百姓安居樂業，發展生產，如作者七律《歲首書事二首》其一：“白發滿頭能且健，剩隨鄰曲樂升平”。［88］一打仗就會出現百姓流離失所，生產破壞的混亂局面。另一方面要恢復中原必須通過打仗來實現。如作者七絕《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二首》其二：“夜闌臥聴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89］不披掛上陣，不流血犧牲，不訴諸武力是無法收復失地的。而宋太宗開創的升平詩歌正是百姓要和平，要安居樂業，要發展生產的愿望在文學上的表現。雖然升平詩歌的開創有“詩言志”的一面，有功利性的目的，但是它符合老百姓和平的愿望，所以連陸游這樣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也喜歡并且還創作了不少，有的還成為了千古名篇，如七律《西村暮歸》：

天氣清和修禊后，土風淳古結繩前。

村村陂足分秧水，戶戶門通入郭船。

亭障盜消常息鼓，坊場酒賤不論錢。

行人爭看山翁醉，頭枕槐根臥道邊。［90］

馮舒稱譽為“放翁本色”。［91］

宋太宗守內虛外、崇文抑武治國韜略使得升平詩歌在宋代盛行，迥異于唐音，形成了宋詩的主要特征之一。同時也使得國家承平日久，民不知兵，軍隊缺乏戰斗力，如南北宋之交的詩人左緯五言古體詩《避賊書事十三首》其八：

保城恃義兵，誤事真可惜。

國家久升平，誰復睹鋒鏑。

一旦驅市人，紛然冒矢石。

逢敵先棄戈，罪之不可得。［92］

在這種和平的時代背景下，宋代的邊塞詩歌在升平詩歌盛行的同時走向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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