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1年2月,奧巴馬在加利福尼亞宴請了一些硅谷杰出人士。席間每位受邀者都有機會向總統提出一個問題。
然而當史蒂夫·喬布斯發言時,奧巴馬總統用自己的疑問打斷了他:“為什么蘋果公司不在美國本土生產iPhone呢?”
就在不久之前,蘋果公司還在自夸其產品全部都是在美國制造。今天,只有很少的一部分算是如此。2011年,蘋果所銷售的7000萬部iPhone,3000萬部iPad,5900萬部其他產品都是在國外加工生產的。
奧巴馬這樣質問,為什么不把這些就業帶回美國?
據另一位在場人士回憶,喬布斯毫不含糊地回復道:“這些就業不可能重歸美國。”
制造業怎么了?
總統的疑問體現到了大眾對蘋果公司的這種指責。蘋果的一些管理人員回應道,海外加工并不是僅僅因為國外勞動力價格低廉,而是因為相對于美國制造業而言,外國工人更加勤勞,工作技術更加熟練,工作彈性也大。所以,蘋果公司不再青睞于本國制造。
在經營全球化的不懈努力下,蘋果公司已成為世界上最為知名、最廣受稱贊的公司。同時,它也有著最多的模仿者。2011年,蘋果的人均凈利潤為40萬美元,超過了高盛銀行、埃克森美孚和谷歌。
然而,困擾著奧巴馬的問題,也同樣著困擾著經濟學家和其他政策制定者。和許多高科技同行類似,蘋果并不像全盛時期的其他知名公司那樣,熱衷于創造美國就業崗位。
資本主義頂峰的擔憂
蘋果在美國雇用了43000名員工,在海外雇用了20000員工。相對于20世紀50年代的通用汽車和80年代的通用電器動輒數十萬的員工而言,這個數字實在是微乎其微。不過,蘋果的供應商提供了更多的就業:大約70萬員工在設計、制造和裝配iPad、iPhone和其他蘋果產品。但是這些員工都在亞洲、歐洲和其他地方。幾乎所有的電子設計師都得依靠他們,才能完成自己的杰作。
前白宮經濟學顧問杰瑞德·伯恩斯坦說:“為什么增加中等收入工作如此困難,蘋果公司是一個很好的答案。”
“如果這就是資本主義所能攀爬到的峰頂,我們應該為此擔憂。”
蘋果的高管表示,在現在的處境下,海外制造是他們唯一的出路。一位前高管描述,蘋果如何在iPhone發售前幾周依靠一家中國大陸工廠,緊急對產品進行改進。蘋果在最后關頭對iPhone的屏幕進行了重新設計,這迫使產品裝配線必須進行整修。新的手機屏幕在臨近午夜時才抵達工廠。
這位高管透露,時間很緊,工廠領班人員馬上叫醒了工廠宿舍里的8000工人,并分發給每位工人一些點心和一杯茶,然后在半小時內即奔赴工作點,接著開始12小時的輪班工作。他們緊張地往斜框里組裝玻璃屏幕。這家工廠每天加工超過1萬部iPhone,持續了96小時。
“這種速度和工作彈性讓人震驚,”這位管理人員說,“沒有任何一家美國工廠可與之相比。”
幾乎任何一家電子科技公司都充滿著類似富士康的故事。在包括會計、法律服務、銀行、汽車相關制造業和制藥業的上百種產業中,外包業務都日益得以發展。
雖然蘋果這種情況并非個例,但它為了解為什么知名公司的成功沒有促進國內就業,提供了一扇窗戶。
前勞工部首席經濟學家貝齊·史蒂文森說:“美國公司曾經認為支持美國就業率是一種責任,即使這并不是經濟上的最佳決策。但是這種責任感早已被利潤和效率所驅趕,蕩然無存。”
其他的經濟學家和公司認為這種追求效率的理念是合理的,史蒂文森的看法太天真了。盡管美國工人受教育程度在世界上是首屈一指的,然而美國沒有訓練出足夠的中級工人以滿足工廠的需要。
公司方面爭辯道,為了生存發展,他們必須在可以產生足夠利潤的地方生產。只有如此,他們才能支付高昂的創新費用。否則,只會在長期中使美國人失去更多的工作。曾經的一些驕子,如通用汽車公司,就因反其道而行使其市場份額大大縮水。
本文多次提到了蘋果,但是蘋果以保守秘密著稱,拒絕予以置評。
本文是在采訪了多位前蘋果雇員和承包商的基礎上寫成的。他們大多要求匿名,以保住自己的飯碗。此外還采訪了一些經濟學家、制造業專家、國際貿易專家、科技分析師、學術研究者、蘋果供應商的雇員、蘋果競爭者和合作者,還有一些政府官員。
蘋果的管理人員私下里說,盡管蘋果比以前雇用了更多的美國工人,但是世界變化如此之快,簡單地以雇用人數來衡量一個公司的社會價值早已成為錯誤。
他們說蘋果通過授權承包商代生產,和為通信服務企業、運輸企業提供大量就業,促進了經濟發展。最后,他們說治療高失業率并不是自己的工作。
“我們在超過一百個國家銷售iPhone,”一個在職的蘋果高管說,“我們沒有提高美國就業率的義務。我們唯一的職責是盡可能做出最好的產品。”
“我想用玻璃屏幕”
在2007年,iPhone計劃發售的一個月前,喬布斯召集一批助理到他的辦公室。他兜里的iPhone樣機已經揣了好幾個星期。
根據當時在場的某個人回憶,喬布斯怒氣沖沖地舉起他的iPhone,將其傾斜到一個合適的角度,讓每個人都能看到塑料屏幕有許多細小的劃痕。然后他從牛仔褲中掏出自己的鑰匙。
他說,人們把手機放在衣服口袋里,也會把鑰匙放在口袋里。“我不會賣一個容易被劃壞的產品。”他嚴肅地說。唯一的解決方案是換一個不易有劃痕的玻璃屏。“我想用玻璃屏,6周內必須讓它變完美。”
一個高管離開后會議,馬上預訂了到中國深圳的航班。如果喬布斯想要完美,那確實沒其他地方可去。
過去的整整兩年里,蘋果都在進行一個項目。該項目代號“紫色2號”(purple 2),在項目的進行中常常面臨著這樣的問題:怎樣重構人們對手機的想象?怎樣設計才能讓它擁有卓越的品質,比如不易被劃壞的屏幕?怎樣在生產數百萬手機時,既保證高速生產又保證低價,從而使利潤最大?
這些問題的答案幾乎每次都在美國以外得以解答。盡管不同型號的iPhone有著不同元件,但所有的iPhone都包含著數百個組成部分,大約90%的部分是在國外生產的。先進的半導體來自中國臺灣,存儲器產于韓國和日本,顯示板和電路系統源于韓國和中國臺灣,芯片來自歐洲,稀有金屬來自非洲和亞洲,最后都在中國大陸組裝起來。
在蘋果發展之初,它并未考慮國外制造方案。就在1983年剛開始生產麥金塔電腦后的不久,喬布斯還在夸耀它是徹徹底底的“美國制造”。1990年,喬布斯開始經營NeXT,這家工廠最終被蘋果收購。喬布斯當時告訴記者:“我為我的電腦驕傲,也為這家工廠而自豪。”直至2002年的時候,蘋果高層還偶爾驅車兩個小時,從總部開到東北方向的加州麋鹿林市iMac工廠視察。
但是,到2004 年的時候,蘋果大規模地轉向了國外工廠。促成這一決策的是當時蘋果的運營專家蒂姆·庫克。當時許多美國電子公司已經開始走向國外。在進行反復權衡后,蘋果覺得自己必須抓住每個有利條件。就在2011年8月,喬布斯逝世前6周,蒂姆·庫克取代喬布斯成為了首席執行官。
在某種程度上,亞洲因其廉價的半熟練工人而別具吸引力。但這一點并沒有吸引到蘋果。因為對于科技公司而言,勞動力價格相對于購買配件支出和管理供應鏈支出,實在是微不足道。供應鏈是整合數百家公司服務和配件的關鍵所在。
一位前蘋果的高級管理人員說,庫克把亞洲作為戰略中心主要因為兩點:一是亞洲工廠可以迅速地按比例擴大或縮減生產,二是亞洲供應鏈要優于美國供應鏈。結果就是“我們美國無法在這些方面勝出”。
2007年,當喬布斯要求緊急更換玻璃屏時,上述優勢的巨大力量顯露無疑。
多年以來,因為玻璃在切割和打磨時要求極難企及的精確度,手機生產商都避免使用玻璃屏。蘋果已經選擇一家美國公司——康寧公司,來生產大長方塊的強化玻璃。但是要弄清怎么把這種大塊的玻璃切成數百萬塊iPhone屏幕,需要找到一家空的切割工廠,需要數百塊玻璃試驗,和一大群中等技術人員。單單是準備工作就得花一大筆錢。
但是一家中國大陸工廠為這份工作發出了投標書。
當蘋果的考察團抵達時,這家工廠已經開始修建一棟新的配樓。根據當時在場的一位前蘋果高管回憶,工廠經營者說:“這樣,假使我們拿到這份合同,不會手忙腳亂。”政府補貼金已緩慢地流入這家切割工廠。工廠免費為蘋果提供了一個放滿玻璃樣品的大倉庫,而且以近乎免費的低價提供了技術人員。他們還在廠房旁修建了宿舍,從而24小時內都有可使用的工人。
這家工廠得到了這份工作。
“現在全部的供應鏈都在中國大陸”,另一名前蘋果高管說。“你需要1000個橡膠墊?隔壁工廠就有。你需要100萬個螺絲?一個街區遠就有螺絲廠。你需要特制的螺絲?只需花費3小時就行。”
(原載于《紐約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