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數天,皮鞋儼然成為了我們身邊最神奇的“變形金剛”,它可以以出乎想象的多種形式“潛伏”在我們身邊。
從皮鞋到老酸奶、果凍……再到藥用膠囊。
“毒膠囊”事件是中國近十年來繼“大頭娃娃” “三聚氰胺”“瘦肉精”事件后最為嚴重的一次食品、藥品安全事件。
如果把與“皮鞋”的這場戰爭比作躲貓貓游戲,我們不難發現,在這場游戲中,我們每每處于被動。因為參與這場游戲的角色并非僅僅是消費者與造假者兩方。
追溯“毒膠囊”造假環節的源頭——河北衡水阜城縣學洋明膠蛋白廠與江西弋陽龜峰明膠有限公司的發展史,目前的調查表明,至少前者早在20世紀90年代就已經開始工業明膠的生產。現今的阜城縣已是中國四大明膠產業基地之一,當地官方公開的資料顯示,該縣生產明膠的企業達到200多家,年產工業明膠4.5萬噸,占全國明膠產業總量的60%,這個數據有無水分不得而知,但足以表明當地明膠產業在全國市場的重要地位。東窗事發前的學洋明膠蛋白廠在當地的明膠企業中頗為顯著,堪稱龍頭企業,公司自稱“北方最大的明膠和蛋白生產廠家”,除了工業明膠外,還生產阿膠、黃明膠、熱熔膠、骨膠等。
學洋明膠蛋白廠的老板宋訓杰在4月15日央視曝光后慌了陣腳,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下午3點多,當阜城縣警方趕到廠區準備查封時,他下令將公司的電腦、賬本、票據等文件集中到一間屋子,付之一炬。
有記者從廢墟中找到一本沒有被燒毀的記賬本,上面的內容表明,學洋明膠蛋白廠涉嫌與北京三元食品公司等多家乳企、食品廠有業務往來。這正是人們所擔心的,因為既然工業明膠可以進入本不該進入的藥用膠囊,就難保其不會進入食品領域。更何況阜城的一些工業明膠曾被銷往雪糕、飲料廠等食品企業已成當地坊間公開的秘密,以至于多年來深諳此道的阜城前宋村一些村民不敢食用雪糕。
并不意外,“北京三元”等賬本中提及到的乳企、食品廠均矢口否認與學洋有任何業務往來。不過,這種信誓旦旦是否可靠還有待進一步的調查。
4月15日晚,隨著十幾輛推土機的推進,一場聲勢浩大的強拆行動開始。這場強拆一直持續到17日,遍布阜城前宋村的40多家明膠作坊被夷為平地,曾經轟轟烈烈的阜城明膠產業戛然而止。前宋村人多年來首次意識到他們曾引以為豪的經濟模式原來是如此的脆弱。
膠老板們被要求說明近年來膠的去向,一些人抱怨自家生產的明膠一直以來都是賣給家具廠做黏合劑的,從不賣給食用或藥用企業,不應受到“株連”。與此同時,上千名依附在明膠產業上的村民面臨生存壓力。
然而,即便作惡者只有學洋一家,這些受到牽連的膠老板乃至村民恐怕也很難理直氣壯喊冤。因為學洋的勾當多年來在這一地區人盡皆知,卻無人舉報。
令人遺憾的是,他們尚未真正反思自己扮演的角色。
風暴的另一個中心——浙江省新昌縣儒岙鎮,43家膠囊企業悉數停產待查。這對這個年產膠囊1000億粒,約占全國藥用膠囊產量三分之一的“中國膠囊之鄉”而言,是一個沉重的打擊,該鎮與膠囊生產相關的輔助產業,如明膠供應、膠囊批發、膠囊機械經銷等,如今也大多歇業。新昌縣公安機關已經對22名涉嫌生產、銷售有毒有害藥用空心膠囊的犯罪嫌疑人刑事拘留,1人取保候審,查封涉及生產問題膠囊的新昌縣卓康膠囊有限公司、新昌縣華星膠囊有限公司等4家企業生產線57條,這兩家企業也被吊銷藥品生產許可證。
新昌縣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副局長孔定洪在解釋“為什么當地藥監部門沒有查出?”時說,“有些企業故意規避,我們去了也查不出來。”孔定洪透露,去年一年,他們就針對各種違規生產處罰過12起案件,此次曝光的華星、卓康兩家企業去年都因鉻超標而被罰。不過,監管部門并沒有將這一動向與工業明膠聯系到一起,他的理由是:“如果產品的鉻含量只是略微高出國家標準(不超過2mg/kg),你能說它一定使用了工業明膠?”
然而,一方面,新昌縣監管部門反映“政府監管部門的監管做法早被企業摸透”,另一方面,協會也抱怨面對不配合協會檢測甚至弄虛作假的行為,看在眼里卻無法干預。
在此次事件中,公眾對涉案的9家藥企的憤怒較之于明膠廠與膠囊廠要強烈得多,因為后者作惡不足為奇,而“藥”本是治病的,現在卻是“致病”!更何況它們是知名藥企,人們想象中理所應當的可信任者;更何況修正藥業一直以來打著“良心”與“放心”的廣告。
審視藥企這個環節,不難發現亦是一次集體的淪陷。盡管涉案的藥企無一例外表現出無辜的受害者的姿態,盡管它們的道歉姍姍來遲,且不乏狡辯之詞,但目前至少從它們的供貨商——膠囊廠反饋的信息是:這些藥企是共犯。
在央視記者的暗訪中,新昌涉案膠囊廠的負責人直言不諱,為了規避2010年國標中對重金屬鉻的限定,他們會根據客戶要求使用工業明膠和合格的食用明膠進行勾兌,將鉻控制在國標內。事實上,在新昌,事發前勾兌好的膠囊也被分為兩類進行銷售,一類是鉻超標的,一類是鉻達標的。
調查表明,涉案的9家藥企均無鉻測試儀器,盡管這個設備只需50萬元。華星膠丸廠的生產線負責人表示,鉻達標的膠囊每萬粒60多元,而不達標的四五十元,兩者差價不過十多元,折合一粒膠囊也就是一厘錢。看似不起眼、似乎不能成為造假理由的一厘錢卻暗藏玄機,因為在目前的醫療體制下,基礎藥物的利潤空間本就有限,一厘錢的膠囊差價往往成為藥企的生死線,決定了藥企能否在招標中勝出。
治病救人的藥企也為了逐利背棄了制藥人最基本的道德倫理,如此,不法企業有機可趁,“毒膠囊”登堂入室。
9家藥企揮霍的是整個醫藥行業的信譽,公眾憂心忡忡的是存在毒膠囊問題的藥企是否僅這9家。
同樣令人遺憾的是,醫藥行業內此前亦深知這個不光彩的“潛規則”。然而,整個行業同樣表現緘默。
媒體采用較為原始的暗訪方式便揭示了那些久已存在的“公開秘密”,可見“攻守同盟”并不是那么牢不可破。監管始終是一個大問題,此前調查“皮革奶”“地溝油”“黑心桶”時,均有人向記者反映這些問題當地監管部門并非一無所知。
這便是中國打假的一個現實的尷尬,在沿海發達地區產業轉型過程中,一些問題產業開始產業轉移,而它們很容易成為有著急迫發展沖動的欠發達地區的香餑餑。另一方面,當一個問題產業剛剛興起時,由于規模小、不起眼、隱蔽性強,監管部門往往不予重視,等造假企業形成一定規模,甚至成為當地一個產業后,一些地方的監管部門甚至又將問題產業當作特色產業來加以扶持,而當問題產業最終成為當地的支柱產業后,權力與資本又會勾結起來,出現權力尋租進一步升級,資本大力綁架政治的現象。
以“毒膠囊”為例,學洋背后至少已經查出一頂“保護傘”——原阜城縣王集鄉人大主席、學洋明膠廠法人代表宋海新的四弟宋江新。警方查明,在央視曝光后,宋江新電話指使這家企業的職工劉愛國趕到廠區縱火,銷毀了電腦、賬本、文件。隨后,劉愛國從工廠后門逃離了現場。目前,宋江新已經被開除黨籍、行政開除,且被公安機關依法刑事拘留。
此外,耐人尋味的是,2011年8月,阜城縣籌劃明膠工業園項目便是以學洋明膠為龍頭,計劃建成后每年將生產工業明膠2.7萬噸,年產值近10億元。阜城縣相關部門顯然難辭其咎。
在新昌,對于問題膠囊何以在監管部門眼皮底下盛行至今,卓康膠囊有限公司銷售經理王浩明解釋:“抽檢的時候,藥監局要看你這個正牌的膠有沒有。看過以后就可以了。”
輿論普遍呼吁對行政監管部門展開追責,而追責不力近年來被認為是食品、藥品問題得不到有效遏制的重要原因。
食品、藥品安全事件中還有一個重要的角色——專家——同樣需要反思。記者多年來的調查發現,一些造假者的技術正是來自一些專業研究者,為了一點蠅頭小利,這些專家助紂為虐。而每有重大食品、藥品安全事件出現,總有一些學者武斷地以權威姿態“辟謠”。
4月19日,衛生部全國合理用藥監測系統專家孫忠實在作客人民網強國論壇時說,一天吃6個膠囊,一天3次、一次2個,沒有吃掉多少鉻。所以,要冷靜,不要恐慌,不要把藥用空心膠囊鉻超標說成很大的危害。
吃了“鉻膠囊”會不會導致中毒?這是公眾普遍關注的焦點。科學理性地分析,自然界中鉻主要以三價鉻和六價鉻的形式存在,動植物體內也確實均含有微量鉻,其中三價鉻參與糖和脂肪的代謝,是人體必需的微量元素;六價鉻是有害元素。鉻的金屬形式通過消化道吸收率很低。考慮到人們在一定時限內攝入鉻超標膠囊劑量有限,因此,即便膠囊含有六價鉻也不可能導致急性中毒的發生。
但類似孫忠實那樣的“辟謠”方式除了帶來公眾的憤怒與對專家集體的不信任外,于化解恐慌根本無濟于事。相比之下,北京朝陽醫院職業病與中毒醫學科主任郝鳳桐的話更容易引導民眾理性看待。
郝鳳桐在勸告人們不必過于恐慌的同時也提示,膠囊鉻超標更像是個風向標。在皮革鞣制過程中,皮革可能經歷了硫化鈉脫毛、芒硝浸泡、浸灰、浸酸、鉻鞣、染色等環節。“膠囊鉻超標,說明了所用明膠原料包含了皮革含鉻固體廢棄物,其具體危害不是一個鉻中毒所能涵蓋。膠囊鉻超標,其他危害共存的可能性也無法排除。”她說。
在商業競爭中,一些專家也會成為某些利益方的代言人混淆視聽,刻意制造恐慌,比如幾年前,一些媒體與專家熱炒油炸方便面有害物質致癌的新聞,實則是某企業為其即將面市的非油炸產品的一次惡意炒作。(圖片源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