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多數名牌大學在建校之初,都把藝術系和科學系設在同一座建筑物內。
然而,由于某種原因,20世紀初,它們被分隔開來。
人們通常認為,藝術家注重直覺,科學家注重分析,藝術和科學并沒有交集,實際上并非如此。
著名的紐約藝術家湯姆·薩克斯(Tom Sachs)和加利福尼亞帕薩迪納美國宇航局噴氣推進實驗室的科學家亞當·斯泰茲納(Adam Ateltzner)的對話便是最好的注腳。
作為一位擅長利用生活中各式各樣現成品來創作裝置的藝術家,這些現成品所涉及的工程學和工業設計的理念和方式,總能給早年在倫敦當建筑師出身的藝術家湯姆·薩克斯(Tom Sachs)帶來無限靈感,他也對工業力量與技術的黃金時代始終保持著一種單純的敬畏。近來,他把這種敬畏體現在了對空間探索的癡迷上。
薩克斯曾經創作過許多跟太空有關的裝置,例如《爬行者》(Crawler, 2003)和《登月艙1:18》(Lunar Module 1:18,1999)。他對與太空有關的一切都如癡如醉,特別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阿波羅登月計劃。這種對太空的癡迷在他2007年發布自己的太空項目時達到頂峰。薩克斯建造了一個1:1大小的受控于29臺視頻閉路監視器的阿波羅登月艙,還配備了兩位身穿Tyvek宇航服的女宇航員。在2007年10月于洛杉磯高古軒畫廊的個展“太空項目”(Space Program)上,薩克斯展出了他建造的這艘飛船,并播放了他拍攝的飛船在“月球”著陸并勘測其表面的影像。盡管薩克斯的“阿波羅計劃”來源于真實的歷史事件,但他創作的太空項目卻充滿了幽默的謬誤。和真實尺寸一樣大的“登月艙”與現實版本有很多不同,里面有取了諸如“女人的年歷”之類奇怪名稱的裝滿伏特加的酒吧,還有書房。在“宇航員”踏出第一步之后,她們手持薩克斯手工制作的槍巡視“月球”表面,接著插上旗幟和提取實際上取材于畫廊地下的“巖石樣本”。薩克斯把很多阿波羅登月的紀錄片鏡頭修改后運用到了這件特效裝置中,包括重現“土星5號”運載火箭升空、在月球著陸、“阿波羅號”的太空艙再次進入大氣層。
繼湯姆·薩克斯于2008年在紐約舉辦的一系列個展之后,他依然致力于發展他的“太空計劃”。在收集了12磅 “月球巖石”后,薩克斯為每塊重要的石頭命名,并把他們裝入精心打造的展示盒中。此外,薩克斯還允許觀眾下載一份最新的《月球巖石報告》,其中包括對每個采集樣本的詳細信息。
藝術和科學是同一事物的不同表現。它們都是人類為了了解我們的內部和外部現實所付出的努力。
如今,同樣癡迷于空間探索的藝術家湯姆·薩克斯與科學家亞當·斯泰茲納,這兩個工作領域相去甚遠的人,和我在洛杉磯郊外的一個倉庫見面,湯姆正在翻新他的火星著陸器。這個大家伙將于今年5月安放在公園大道軍械庫(Park Avenue Armory)的虛擬火星上。談話就在建設中的著陸器控制室內進行。
Q:你們當初是怎么認識的?
A:我與一個名叫格雷格·韋恩(Gregg Vane)的人一起工作,他的女兒認識戈登·米爾塞普斯(Gordon Millsaps),而戈登又在湯姆的工作室。我們對湯姆的第一個太空計劃項目很感興趣,認為有可能讓他轉到火星項目上,那是我們在噴氣推進實驗室的項目。
A:是的。格雷格把我介紹給亞當和噴氣推進實驗室的其他幾個朋友,我們都在合作改造我的“月球太空計劃”,想把它弄成“火星計劃”。我們現在所在的結構仍然是原來的登陸艙,但它已經不是登月艙了?;鹦巧系暮芏嗉夹g工作與月球上的相同,我們正在進行的對火星的研究和開發擴大了我們對科學、技術和調查的理解。例如,今天,我們正在研究如何收集火星風化層巖芯樣品,它比從月球上收集樣本困難得多。我們的衛星偵察和監視攝影很清楚地顯示出,我們的公園大道軍械庫火星表面是由2英寸長的榫槽松木板做成的,這些木板最早可以追溯到1850年,它的下面是混凝土。在月球模型上,只有混凝土,所以我們現在面臨的問題完全不同。
Q:湯姆,我很好奇,你在與亞當合作時,對在另一個星球上著陸的技術和科學方面學到了什么?亞當,你的工作主要是太空飛行和在其他行星上著陸。即使湯姆再專注于他的工作,那也只是一個仿真的過程。我也很好奇,和像湯姆這樣的藝術家合作,對你的工作有什么啟發?
A:首先,我對你的問題有一點不同意見。我甚至在認識湯姆之前,已經開始認識到,我按照美國人民的要求所做的這項工作,并不是百分之百以目的為導向的。過程本身就很有意義。這是好奇心的表現。探索行為是人類的一種表達行為。認識湯姆,和他一起工作所獲得的樂趣,讓我贊賞他的一個說法—工作是過程,而不一定是目的。過程本身就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此有人建立機器人探測器去探索宇宙,這本身差不多就是目的!那些探測器飛出去,找到對科學教科書有用的東西當然很好,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們的很多探索,載人探索,很難產生能更新教科書的結果。不過,這是我們表達好奇心的重要行動。所以我覺得我們的工作之間有很重要的聯系。
A:我認為亞當已經替我回答了你的問題。作為一個藝術家,你開始有了靈感,但結果常常會與初衷不一樣。在科學方面,你總要回答“為什么?”在芝加哥今年的人文藝術節(the Humanities Festival)上,兩個最常見的問題是,“人類是孤獨的嗎?”如果我們是孤獨的,那就非常神奇;如果我們不是孤獨的,那也同樣神奇!另一個問題是:“我們從哪里來?” 地球如何成為今天的樣子,能夠支持如此漫長的時間,使煤泥演變成能夠討論煤泥的生物?從科學的角度研究火星—我們知道科學是以比較為基礎的—將另一個星球火星與地球進行比較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目前能比較的唯一星球是月球。因此,了解火星就是了解我們自己的星球。這些問題都很重要,因為提出“我們從哪里來”后還會有“我們到哪兒去”。對于我來說,它還是一個資源節約的問題。我們不是研究破壞這個星球,然后遷徙到另一個星球。去往另一個星球的科學也可以用來保護我們自己的星球。我認為這一點一直被人們忽視了。正像吉爾·斯科特·赫倫(Gil Scott Heron)的歌詞所說,“一只老鼠咬了我妹妹,惠特尼卻跑到了月球上”,這是一首抗議美國宇航局的歌曲,但我認為它是同一個問題。這整個過程對我來說,最令人興奮的事情之一是在過去的一年里我是在噴氣推進實驗室(JPL),或者說,它的下降著陸部門(EDL)工作的非官方的藝術家!我還有幸參與設計任務標識,用于鼓勵團隊成員。它們極受歡迎。
回到你的問題。我們設計如何處理軍械庫的表面,最初的想法是希望用機器拖出一條路來,我總會回到原來的問題上:“這一切問題關鍵是什么?”不一定要像那樣!我們正試圖得到一個火星巖石。所以我們不在地面做直線運動,而是要做對角線運動,象油井架一樣拉起來。這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方法和想法,一切是在最后一刻改變的。因此,才有這些石油開采方面的參照鏈接到我們目前的空間計劃中。它提出的問題是,我們為什么去火星?我們有稍稍不同的目標,但重新審視總是好的。
Q:你們是說,你們在用自己不同的方式在實踐中尋找某種真理?
A:對我來說,絕對如此。在我看來,作為人類,這就是我們正在嘗試的。我們試圖弄清楚。我們生活在這個星球上,我們有好奇心,這非常好。我和湯姆之間像是異花授粉式結合,結果表明我們喜歡做類似的事情。我們都喜歡玩,但我們有不同的作用,不同的特點,有時甚至能發現大家的工作殊途同歸。不過,要通過比較我們個人的發現,也許才可以認識到真理。
Q:我今天看到,你們在研究氣墊船的工作機制。你們對于如何升起飛行器有完全不同的看法,但你們從不同的角度共同尋找最好的解決方案。
A:你的問題讓我想起精靈樂隊的歌:“我在掘火?!庇袝r候,我們真的不知道在尋找什么,有些結果是意外出現的。此前我們在討論“阿波羅12號”,那是一個精密設計的使命,但它也是一個垃圾場式的任務。他們到月球上主要是收集很多年前留在那里的登陸器,很多年前留在那兒的。太空計劃總是要進行任務重設。此外,火星探測器機訊號仍然在工作。
A:2003年,我們發射了一對孿生探測器“勇氣號”和“機遇號”。每個重約175公斤,相當于一張咖啡桌的重量。他們分別降落在火星兩側,分別由兩個獨立的團隊操縱。他們被設計為能夠在火星表面工作90天。今天是第二個探測器工作8周年紀念日。他們降落的時間相隔2個星期?!坝職馓枴?月3日降落在古謝夫環形山上,“機遇號”1月24日降落在子午線高原。“勇氣號”由于灰塵堆積在太陽能板上,約18個月前停止了工作,但“機遇號”還在工作。2,500天,這是它設計壽命的30倍。
A:“機遇號”有6個輪子,其中至少有2個壞了。它只能反向工作。他們每天寫命令,他們在猜測這些命令能不能把它修理好。他們希望確保沒有錯誤,但他們也只是試圖讓它能繼續工作。所以我認為空間計劃最終是經驗的拼裝。你沒有那么多錢。大家會認為,噴氣推進實驗室(JPL)和NASA有用不完的錢,但是相對他們想做的事,如果他們有更多的錢,可以做得更多。這也是科學家和藝術家共同點—如果你有更多錢,你可以做更多。
Q:湯姆,你能談談5月在紐約做的火星項目嗎?
A:5月,我們在公園大道軍械庫要模擬著陸火星。我們有一個任務控制室和一個盤旋在空中的登陸艙、茶室、火星院落,以及一整套將安置在火星表面的東西。正如“教化冰箱”(Indoctrination Fridge,科幻小說《沙丘》中的專有名詞)所說:“嘴唇沾上印漬,思想獲得速度。污漬是警告,我用意志讓思想運動。” 我們正在挖掘火星表面,以便帶回巖石分析?;鹦鞘且粋€富含二氧化碳的行星,植物生長不需要氧氣,它們反而生產氧氣。但他們喜歡二氧化碳!如果你能給他們足夠的水,就可以在火星種植物?;鹦巧嫌斜鶅鏊?,但我們正在設法把它們弄出來。8月份,新的探測器“好奇號”登陸后,我們將發現更多的東西。我們也會向火星帶去作物。我們將種植和收獲罌粟。我們相信我們能夠在高二氧化碳環境中種出超強品種的鴉片。如果我們從現在開始有約一萬年時間,在馬拉吉(Melange)香料能在阿拉基斯(ARRAKIS)生長,救世主KwisatzHaderach進化之前(以上為科幻小說《沙丘》中的專有名詞),在此之前,我們需要合成海洛因和石油。因此,要做到不使用電腦來折疊空間以使我們的旅行比我們現在能想象的更高效,我們現在還只是嬰兒學步階段。這是對地球上的人們難以理解的各種系統進行研究,使之更實用,更可行。
Q:這一切工作的最終目標是有一天地球將變得無法居住,我們需要以某種方式殖民火星?
A:這不是我的動力。地球變得無法居住這個時間尺度太遙遠,超出這次談話的范圍,甚至很難從那樣的時間規模上去思考。人們常常問我想不想去火星,我自己很難說“不”,但地球是一個很迷人的地方。我第一次到紐約時身無分文,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當一個藝術家,但我知道我會有很有意思的朋友。不過,遇上真正有意思的朋友還是頗費了些時日,因為我所有的時間都在工作。后來事情發生了轉變。認識了亞當,了解了他的工作,我們發現了對方,這無疑是最有意義的事情之一。就在去年,我們進行了這些談話和對話。我感覺很幸運。我們甚至進入了“高灣(high bay)”,這是噴氣推進實驗室里一個萬級潔凈室。
A:我同意。我要說的是,其實,對我來說,這樣異花授粉式的合作、思考、尋求真理,可能根本不是離開地球的方式。所以,我更關注當下。這樣我會更快樂。
Q:萬級潔凈室是什么?
A:這是我們拼裝飛行器的地方。這是一個很大的拼裝區。它非常非常干凈,無菌,是一個受控環境,限制訪問。但我們讓湯姆進去了,非常棒。
Q:為什么需要無菌?
A:因為我們需要讓飛行器很干凈,不能讓雜物弄臟鏡頭。這也是為火星考慮,因為我們不想把自己的病毒和細菌帶上火星表面,把它變得面目全非。我們需要保持它的環境的原初性,所以需要非常潔凈的航天器。
A:我們也花時間在工作室弄硬件,把東西拼裝到一起。今天有點像在工作室#8943;#8943;
Q:湯姆,雖然你的想法很有前瞻性,但這一切都有一種懷舊情緒。當你們共同合作的時候,你們懷念1960年代那個太空旅行的黃金時代嗎?
A:有的人喜歡懷舊,而我卻喜歡創造。讓世界變得更加美好對我來說很重要。我認為世界應該更美好。這么說來,我十分懷念噴氣時代。當時的一切都很美好。我喜歡當時的設計,我最早的記憶之一,是我父親叫我們兄弟快來看,我們都跑出來,看“阿波羅11號”登月的鏡頭。我看到父親十分激動,把一只小佳能相機都弄壞了。所以我一直懷念那個時代,那是一個黃金時代,他們敢于冒險。其實我覺得很幸運,我的工作中也要面對同樣的風險。這也正是湯姆和我的共同點,因為湯姆也冒風險。
A:我們失敗過!有些事情亞當和我已經干了多年卻無功而返。這很令人沮喪,但你必須做。
Q:5月的軍械庫火星登陸有什么樣的風險?
A:我覺得在藝術方面,你總要經過不斷摸索才能有大收獲。對于這個項目,我覺得我們所做的一切超過了擁有的資源。我們要在24小時內安裝完畢,把這個飛船變成氣墊船。我們有大量的日益復雜的系統,需要人,需要互動。東西很脆弱,照明也不好。改進的可能性很小。你只要看看我們周圍,電線隨處可見。有些我甚至不記得是什么!我們給氣墊船增加了液體冷卻。我們添加了這些冰屋。所以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我認為風險就是他的結果。戴夫·?;―ave Hickey)說:“藝術家最好的作品就是—他所做的超出他的理解能力?!?/p>
A:我很喜歡這種說法。我甚至認為它不限于藝術家。我想說,“我們”最偉大的作品是那些超出了我們理解能力的東西。我們發射到火星上的飛行器用這種古怪的方式著陸,大家感到非常意外。我自己的總結是,“偉大的創造和瘋狂本質上沒有區別”。這是對你剛才說法的回應。如果你真正投入的時候,你并不知道能不能有結果。我覺得我們全身心投入的時候,狀態最佳。
A:這方面我也有同感。創意不是藝術家的專利。我的意思是說,亞當比我所知道的大多數藝術家都更有創意!噴氣推進實驗室的人都是非常有創意的,了不起的思想家,只是他們沒有藝術家的野心或欲望。他們只是有創意的人!
Q:如果有機會到太空,你們想去嗎?
A:我們回來嗎?我想去,但不想一去不復返。地球上的生命是如此美妙,我越了解火星或木衛二,就越清楚:那些地方環境太惡劣了,根本不能住人。不過,木衛二令我很著迷。木衛二是木星的一個衛星,被冰層覆蓋,下面是液態水。有液態水就會有生命。我希望在有生之年有機會探測它。它的圖片一兩年內會拍回來。
A:我們最希望的事情之一是在太陽系發現生命。不過,我和湯姆看法一樣,太空是一個非常冷酷的地方,它不會在乎你的死活,與地球完全相反。地球上充滿溫暖、愛和熱吻。太空只是一個真空。所以,我完全贊同制造機器人,讓它們到這些遙遠的地方去,到那些人類不能生存的地方。有時我還很興奮地想,我是否真的以這種方式進入到太空?想到我要通過自己制造的機器人以虛擬的方式進入太空,我就很興奮。不過,我很高興就呆在這里,安然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