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蕩商海的女人(長篇節選)

第一章 母愛

一

母愛，是世上最偉大的力量，最無私的感情。

愛母，是天下最崇高的奉獻，最真誠的快樂。

曾媽媽的重感冒，釀成了一場大病，一連幾天高燒不退。曾虹和曾嵐姐妹倆，只好把媽媽送往醫院?？蓱z曾媽媽，只是街道居委會辦的一家花圈店扎紙花的，不能報銷醫藥費。

曾虹做女模的積攢，全部花給妹妹開的“樂閑書屋”，包括門面押金、門面裝修及第一批進書的投資，家用沒有多少余錢。她東挪西借，交足２千元住院費，把媽媽安頓在醫院里。

兩姊妹終日提心吊膽，惴惴不安。不幸的消息傳出：ＣＴ掃描檢查和Ｘ光照片結果一樣，曾媽媽患的肺部腫瘤，懷疑是惡性的，得立即做肺瘤摘除手術。難題是：必須預付８千元手術費。天哪，往哪兒去湊這筆錢？

兩姊妹自幼喪父，是媽媽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血肉相系，骨肉情深哪！兩姊妹從媽媽那兒，得到了人間最美好的東西：溫存體貼，愛護關懷，鼓舞鞭策。一家人，生活在一個清貧但很溫馨的家庭里。曾媽媽是個傳統型賢淑女性，善良、勤勞、誠實，待人寬厚，教女有方。她對兩個女兒從不溺愛，不嬌寵，卻嚴格要求她們以“義”取信社會，重實干，守本份，憑借良心、良知做人處世。經過“文革”以后，許多人不再相信品格，轉而膜拜“利益”，而曾媽媽始終不渝鍛造女兒品格，把這當作自己做女人的天職，內心感到絢麗輝煌。

女人如水。母愛，是我們人類看得見的神靈。

曾虹報名參加業余模特訓練班之前，她問媽媽：“我想當時裝女模，媽同意不？”

“只要做對社會有益的事，媽就同意。”

“別人說，你的女兒最漂亮，媽說是不是？”

“女兒最漂亮，掛在別人嘴上，鎖在媽心里。”

“有的說，女模作秀是‘扮靚’，有的說是‘現丑’，媽您怎么看？”

“不要以別人的好惡為好惡，問問你自己該怎么做！”

“我信媽說的，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干我愛干的唄。”

曾虹干女模，曾媽媽是首肯的。曾媽媽摒除那些舊俗陋習，鼓勵女兒大膽走自己的路。曾嵐高考落榜，有人對曾媽媽勸說，讓曾嵐復讀一年高三再考。曾媽媽不強求女兒，也是聽取姊妹倆的意見，娘女仨都不是自做主張。曾媽媽不寵愛女兒，卻十分地疼愛女兒。她讓曾嵐自己考慮這事，又讓曾虹替妹妹出主意，當好參謀。

曾嵐經過了思索：“媽媽，我的數學成績較差，把整個高考的分數都拉下來了。其實，我只需要補習數學，用不著平均使力，復讀一年高三對我不會有好處?！?/p>

曾虹想了想，商量地說：“像妹妹這樣的情況，文科優勢，成績好。不如參加自修大學考試，學文科，一門門學，一門門考，考完一門通過一門，最后門門通過，兩年就可以拿到大專文憑?！?/p>

“像姐一樣！”

“我是一面工作，一面自修。妹妹不同，可以集中時間和精力，一心一意在家里自修二年，別的事不用你操心。”

曾媽媽看看曾嵐：“你自己的主意呢？”

曾嵐覺得姐姐說得在理，她也同意：“復讀一年，即使考上一個專科，也要讀三年，加在一起是四年，還得要姐姐來供養。自修大學文科，有姐輔導，我自己努把力，兩年準能拿到大專文憑?！?/p>

曾虹看著媽媽的神色，知道媽媽也有些動心：“這二年，我努力工作，不叫妹妹學習分心，也擠時間幫她一塊學?！?/p>

曾媽媽見姐妹倆心思一樣，也很高興，就這樣決定了。她笑了笑說：“嵐嵐專心專意自修二年，然后找個事做，自己掙錢養活自己，比老是要姐姐供養好，長志氣呀！”

于是，曾嵐創造了一個奇跡：高中畢業后自學二年，拿到大專文科文憑。

娘女仨過日子是有商有量的，感情上十分融洽、深厚。她們不只是相依為命，而且彼此知心貼心，相濡以沫，不容分離。曾虹想，媽媽苦守冰霜，支撐門戶，單是撫育自己兩姐妹，及操勞家務，對媽媽來說已經夠她負擔了，何況還有養活三口之家那么大的經濟重壓？許多事情都要媽媽自己解決，沒有人為她分憂。這許多年下來，媽媽已經是心力交瘁了。

母愛是可貴的！母愛的可貴之處，在于它無法找到別的東西代替。曾虹望著媽媽，爸爸早逝，媽身上已經沒有那種叫作“愛情”的任何痕跡了。她的全部愛情，一生心血，都獻給了兩個女兒。媽媽為她倆的身影所圍繞，為女兒前程的美好憧憬所籠罩，她的信心始終不曾泯滅，周圍的環境和生活，有時候竟惹得她憂心忡忡，失魂落魄，有時也叫她喜不自禁，如醉如癡，她都以此為滿足。或許，媽媽的病沒法治好，過不了幾多時日就會死去，但她到這時候也還會相信，這世間的全部生活就是這樣子的。

曾虹想，無論如何也要把媽媽的病治好，縱使不惜一切代價。俗話一句：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在所不辭。媽媽，如果我只有最后一個飯團，我不吃，把它給您。如果您這樣長病不起，我守在您身邊不離開您。如果要為您做任何事情，我會像驢子一樣耗盡力氣。

曾虹記住一位著名詩人說過的話：“有幸福，是永遠不離開母親撫育的孩子?！彼堰@句話翻過來說：“幸福了，永遠不要忘記撫育自己的母親?！逼戳俗约旱男悦?，也要將８千元手術費湊足，曾虹下死了這個決心。

除非人間的哀樂不能感動天庭，即使光明的日月也會陪她流淚。

二

初寒降臨街心花壇，那兒只有快要凋謝的一叢叢秋菊。黃昏時，秋菊們身上灑上了一些看不清的東西。后來，整個街心花壇、街道上，悄悄鋪滿了一層茫茫白霜，白色成了地面一切色彩的凝固物。

不爭春榮，笑迎秋霜。從街道兩旁金黃色的法國梧桐之間，看那座座摩天大樓的空隙里，怎么回事呢？那是風兒在把樹葉吹得飄飄悠悠，也像是小鳥兒成群結伙，在飛往溫暖的異鄉。風，這個勤快的游子，它到處轉悠。它一一造訪枝葉間最稠密的每一片葉子，請她們和它一起跳舞，告別曾經擁抱過、熱戀過也苦惱過的生活。黃葉飄零，悄悄地說著別離的話。它們一旦離開了自己的天地，那就永別了。

人卻不同，有晝歌，也有夜曲。為了給媽媽湊足手術費，曾嵐白天賣書，晚上便去幾家夜總會客串唱歌。她還沒有辦理《業余歌手演出許可證》，只憑著她手里一疊參加省、市歌唱比賽的獲獎證書。她的嗓子甜美，音色圓潤，讀初中時就有“小歌星”之稱。到了高中，她曾多次參加過省、市通俗唱法大獎賽，多次獲獎。她的嗓音音色純凈，聽她唱歌，能感受到一種發自內心的淳美，和一種清泉涌入般的滋潤，使人忘掉種種煩惱和憂傷。高考前，老師勸過、她自己也曾想過，報考音樂專業，那或許能夠考上，從而走入音樂天地，但她放棄了。她不想以此作為專業，豐富業余生活，做做娛樂，乃至作為生命的一小部分，是可以的，全身心地投入，她覺得于自己并不適合。她也不曾想過做歌手走紅，賺大錢。對于她來說，音樂，可以是青春，并不是生命，更不是生命的全部。她，應有她快樂的大千世界。

曾嵐每晚客串三家夜總會唱歌，可以獲得報酬數十元。白天看管“樂閑書屋”，工作時間很長，晚上還要串三家夜總會唱歌，還要抽時間去照顧媽媽，太累了。一家夜總會的經理勸她，不如做伴舞之類（實際上是讓她做“陪姐”），得的小費比唱歌要多。不太諳世事的曾嵐，也大著膽子去試試，目的是替姐姐減輕負擔，給媽媽湊足手術費。曾嵐內心最寶貴的，那點晶瑩純凈的朝氣，融入了污濁的空氣里，能夠出污泥而不染嗎？她還是太單純、太幼稚了。單純是一種美德，卻適應不了現代社會。

雨淅淅瀝瀝、不緊不慢地下個不停，盡管雨水的悠然自得使風變得怒不可遏。陣陣的狂風，撕扯著纏繞在一個陽臺上的葡萄藤，好像要把它連根拔起，拋到空中讓它兀自抖動，然后鄙夷地再拋到地上，猶如扔掉一件破衣爛衫。曾虹的心情很壞，她在風雨中奔波著，為的是給媽媽湊足住院費。曾虹向時裝隊的一些姐妹和王敏力等人借錢，好不容易籌到了５千元人民幣。隊長王敏力，已是第二次主動借款給她了。她的兒時朋友張香玲，剛從香港回南州，雖然在經商，卻也是為老板打工，曾虹不想有憂心的事煩擾她。

還差三千元，怎么辦？真是火燒眉毛的事?。∫环N深深的痛苦在打擊著她，別人已沒有辦法為她分憂。她也想到過李總——市紡織局局長李大明，一個熱戀她卻又挑剔她的人，向他求援吧。幾次走近他的家門，她還是把身子縮回來了。古今中外，只聞有助其人而不一定愛其人者，未聞有愛其人而不助其人者。愛必能助。對嗎？然而，她所擔心的太多：他會是助而不愛，或者更有甚者，不助不愛。那將是一種何等地不忍心的尷尬??！在他面前，她縮小成一個孤立無援的人。她也不知道，為什么竟會對他生出一種孤零無依的感覺。如果他并不愛她，光是她成為他的一個可資利用的幫手，她不會愿意走近他的。因為，成為心愛者和成為幫手，這二者的身份或價值是根本不相同的。她放棄了向他求援的想法。

曾媽媽經過醫治，已經退熱，她在病房里可以自由走動了。這位熱心的媽媽，開始忙個不停。她替這個病人打開水，替那個病人洗衣裳，還替護理員拖地板、搞衛生，到處找事做。

她并不知道，自己患的可能會是隨時可以奪走她生命的絕癥。她還以為，自己患的不過是傷風感冒，已經痊愈了，鬧著要馬上出院呢。只有等到中、晚餐，兩姊妹輪流送飯時，曾媽媽才能在女兒的勸說下，安安靜靜地吃口飯，歇息一會兒。

傍晚，斜風細雨，仍然淅淅瀝瀝下個不停。曾虹陪著她媽媽，讓她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同她說長道短，都說些與疾病無關的話，令她寬心。曾虹告訴媽媽，醫生說讓她安心住院，吃藥、打針，再觀察觀察，病情若沒有什么變化再出院。

曾虹回憶著，媽媽是如何含辛茹苦地把她們兩姊妹拉扯大的，媽曾立誓不改嫁，三十多歲就守寡，真是受夠了苦?。　盀榱撕亲o我們姊妹不受欺負，媽媽一輩子守著我們。”前年，她曾去北京表演，看到天安門前一對大石獅，自然聯想到了媽媽。這對大石獅，監護過多少人啊，它是廣場的母親！她的母親，也像石獅一樣堅強。她便在石獅身邊照相題詞：“我和母親?！闭掌没貋斫o媽媽看，媽媽樂得先是笑，后來直哭，眼淚一把把掉呀！

天下父母心，天下兒女情，都是至性至美的。

“苦也苦了，累也累了，不說以前了，說說以后吧！”

“以后，媽不扎紙花了，安享晚年清福吧！”

“對，享清福，抱外孫！”曾媽媽笑了，雙目注視著曾虹，笑得好開心。

“媽，不說這個──”曾虹搖頭，央求媽媽。

“這是媽的心事，放不下兩個女兒哪！一個待字閨中，一個翅膀沒長硬。”女兒，是母親內心里的“籠鳥”。

“妹妹有我照顧，媽就放心。”

“放心，媽對你最放心！”曾媽媽輕拍女兒的手，內心溢出一種滿足感。

“媽只盼你這只鳳凰，落在大樹上，造個可靠的窩！”

“媽，你說的是句古訓，叫作：‘良禽擇木而棲’。”

“聽說，服裝開發總公司的李總對你很好，是那個意思嗎？”曾媽媽輕聲地問虹兒。

“媽，八字沒一撇呢，別人瞎說，嚼舌根?！痹绮辉敢馓峒按耸隆?/p>

“李總我見過，挺英武，也面善。年齡大點沒啥，會疼人就行。”曾媽媽往虹兒心里說。

“媽，你又說笑話了?！痹绫荛_這事不談，這是她的心事疙瘩，不愿媽媽為她操心。

“你逃不脫媽的眼睛，你怕‘高攀’了不是？”曾媽媽干咳幾聲，搖了搖頭。

曾虹替媽媽輕輕捶背，這干咳是一種病癥?！皨?，我一心守著您，報答養育之恩?！?/p>

“哦，做個老閨女？”

“是。一輩子躲在媽媽懷里！”

“丫頭大了，媽媽的懷抱太窄小?！?/p>

“媽媽心懷海大?！?/p>

“傻丫頭，還有懷抱更寬更大的人呢！”

第二章 男人四十

一

蜿蜒的湘水，由西南面流到城市南麓，然后向北直撲這兒，一路歷盡艱辛，河面拓寬成上千米，漸漸地變成了平穩而悄無聲息的流淌。南州市紡織局，靠江濱形成一個院落。傍江矗立一座十九層高的新樓，在平靜的江水里形成美麗的倒影，波光瀲滟。

局長、總經理辦公室設在五樓，面向湘水。辦公室的裝修并不奢華，擺設不俗，現代化設施和山水融匯一體。寬大的辦公桌旁，擺放著電腦和掃描、打印設施，而桌后的墻角，則有一株常青的闊葉樹的盆栽，高過人頭，寬闊的葉子好似大象的耳朵。進門有一架“假墻”式的屏風，叫“玄關”什么的，給予人們一種神秘的感覺。人們見到主人之前，必須繞過這爿“假墻”，而主人的身姿和室內的情景，被朦朧地掩藏著。

室內正墻上，懸掛著長幅畫卷《清明上河圖》，也不知道李大明是從哪兒弄來的贗品，贗品幾乎可以亂真，他只取其意不取其形，特別地以此為榮，并且向人炫耀著。《清明上河圖》，描繪的是古都汴京（今開封）的經濟繁華景象，也是北宋市場經濟情況的寫照。當資本主義開始在意大利萌芽的時候，中國的市場經濟早就有了規模。那時候，佛羅倫薩只有14萬人，米蘭人口10萬左右，威尼斯人口不足9萬，而同時期中國北宋，像汴京、杭州等百萬人口的城市已有好幾個。那時候，三分之一的城市面積都被辟為市場，用來做商貿交換，美輪美奐的《清明上河圖》就可以看出，那種集市貿易的清新、繁華景致，不啻一種歷史的榮光。當下，市場經濟的轟鳴曲，匯同工廠汽笛和隆隆機聲，奏響了新的都市交響樂。它讓人們看到了產業結構調整和企業資產重組帶來的變化，看到了企業民營化的世界性趨勢；看到了讓職工拿到紅利躍入中產階層，創造超越祖先光輝業績的大企業家；也看到了許多職工沒有在下崗危機和生活貧困中消沉，而是在企業合資和改革中拿起權利，意氣風發地加盟“股份制”，成為真正掌握自己命運的主人。

李大明是八十年代中期提拔起來的干部。那時候，正值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軌之際，他出任市紡織局局長兼黨組書記。按當時的雙軌制體制，市紡織局成立市服裝開發總公司，下設多個分公司。市紡織局和市服裝開發總公司，行政機構和經濟機構“二合一”，局長李大明又擔任總經理，行使兩種權力──行政權力和經營權力系于一身，出入政、商兩界，頗為自如。適應市場經濟需要，李大明第一個與市財政簽定利稅承包責任書，并和下面的分公司建立了承包經營責任制，還建立和推行了獎懲制度等一系列經營管理制度，職工群眾的積極性和創造性，一下子猶如被點燃的干柴烈火，呼呼地蹦躥起來。

李大明也有自身的本錢，他由紡織學院服裝設計專業本科畢業，高級服裝設計師出身，精通業務。妻子患絕癥不幸病故以后，他全身心地撲在事業上，一度叱咤風云。李總設計推出的新型女裝系列，如“野百合”、“郁金香”型等系列，以與削肩、豐胸、細腰、寬臀等人體曲線相結合，加上利用領口、袖長、裙擺等細節變化，更突現女性體態的自然曲線，不僅優美、生動而又富于性感，還能使人體會到時代女性的溫馨與神秘。李總設計推出的幾種系列品牌時裝，曾經風靡一時，贏得全國各地和歐美、東南亞市場暢銷的盛譽。他自己使用計算機設計和描圖，他把握流行趨勢，又熟悉面料性能，如手感、懸垂性、面料整理效果及靜電效應等。他更有熟練的裁剪和縫制技藝，在服裝的廓形、線條的塑造上得心應手，并且能從人體和其他藝術造型上捕捉靈感，醞釀出獨特的風格來。

他不是不想女人，而是要尋找適合于他的女人。女人群里有一套流行口頭禪：“三十歲男人是期貨，四十歲男人是現貨，五十歲男人是俏活，六十歲男人跳樓貨?！彼氖畾q的男人，經過十多年拼搏，已經成功了，何況李大明已經有了眾所矚目的成就！單就成就而言，他已經是女人心目中的“俏貨”，而不只是“現貨”了。

幾年前，他最先在全省建立起一個以擴大服裝推銷為目標的時裝隊。他組建的飛鴻時裝表演隊，不惜花重金請來全國名教練進行專業輔導，成為全省第一個“標本隊”。組建飛鴻時裝表演隊時，他曾經親自深入到各個紡織、服裝廠挑選時裝模特。他在市織布廠發現了當時已是一名業余女模的曾虹，一眼便相中了她。他拿起皮卷尺，親自計量曾虹的體型，寫下這樣的記錄：

曾 虹

身高：1.78米

肩寬：40厘米

胸圍：83厘米

腰圍：62厘米

臀圍：90厘米

喜愛的色彩：紅、白、綠

喜愛的服裝：能體現個性

李總讓曾虹做了幾個動作：轉體、展臂、擺臀，款款挪動臺步。

“出一種靈氣，難得?！崩羁傓坜巯掳停乜淞艘痪?。

他提了幾個問題，曾虹一一回答了。

“你為什么愿意做時裝模特？”他的問題很尋常，出題不刁。

曾虹嘴角掛著笑容，甜甜的，頗給人好感，回答出人意料?！拔沂且黄~子，愿意襯托服裝這朵花?！?/p>

這個回答很簡潔，無可挑剔，沒有大道理，卻不容人不置信，且引發想象。其實，應該是服裝襯托美人才對，她正話反說。

“不少人把模特事業當搖錢樹呢？”

“模特，更意味著人格楷模。古詩說，‘云想衣裳花想容’。模特的安然，如一朵靜靜流動的云。”

“你什么文化程度？”

“自修文科大專?！?/p>

寥寥數語對答，顯示出曾虹的文化素養和藝術氣質。李總錄用了她。這樣的模特，打著燈籠也難找。就這樣，這條“美人魚”跳進了他命運的網里。

李總創辦飛鴻時裝表演隊，選到了曾虹這樣的模特，很是得意。他特意設計并親自縫制了二套時裝贈給曾虹，鼓勵她當好一名時裝名模。他為曾虹設計、制作的服裝，矜持、貴氣，而又不過于嚴肅；活潑、瀟灑，而又不失于輕佻。自然、和諧、充滿活力，恰到好處，而又最大程度地展現曾虹的身體和氣質的自然美色。曾虹自然很感激這位領導的知遇之恩。她不知道怎樣報答李總，卻很自然地走近了他，有時向他表示一種好感。李總也就有意創造一些機會，讓曾虹能夠無拘無束地親近他。

有多少女孩子羨慕曾虹，她能夠自由出入李總的家。

李總家里有一間時裝設計室，他每設計推出新的時裝款式，就讓曾虹去他家里試裝，讓曾虹熟悉他所從事的時裝設計工作，給她講解服裝設計師的意圖和如何展示。李總也藉以了解曾虹對服裝的理解和表現，對音樂的感受程度等，他發現曾虹都達到了較高的水準。這些事在家里做隨意、自由一些，避免別人說他有偏袒。當然，到了后來他也向曾虹表露了對她的感情有些特別，眼神舉止也不同。

經過幾年時間并不密切的往來和接觸，漸漸地將他和曾虹的距離拉近了。

這天，李總設計、縫制了一種帶流行趨勢的新款女裝，邀曾虹到他家試裝。

客廳里，燈光柔和溫馨，還點綴了幾只光暈朦朧的彩燈。音響里，播出李總自己挑選的一支恬淡、幽閑情調的古典小曲?？臻g里，彌漫著怡然可人的柔和氣氛。

李總坐在沙發上，曾虹從臥室里出來，身姿一搖，閃爍出一道亮光。她剛才接過李總給的新款時裝，進李總臥室去更了衣。李總靜靜地打量著來到自己跟前，著上新裝的婀娜女子，連同女子和新款時裝，他都認作自己新設計的藝術品了。

曾虹的姿態優美而不風情，貓步沉靜而又輕盈，腰身的扭動美妙怡人，落落大方，將時裝的露、緊、松的特性，展示得恰到好處。

“美極了！”李總把對曾虹和對自己設計的欣賞、稱贊合一，忘情地歡呼起來。

他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一把將曾虹攬入懷里，然后將她抱起來，拋向空中。落下來時，他雙手接住她。此時，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已經沸騰的感情了。他緊緊地擁抱著曾虹，給了她深深的一吻。

曾虹樂意地接受了他的情不自禁。兩人相擁吻的動作，達到了某種狂烈。

在李大明的擁抱中，曾虹宛如明媚的皎夜那么矜持、那么涼爽，獨立不羈；又像是一派水浪拍岸而來，讓你摸著黑，踏著沙岸迎浪奔去。

時間的拍節放慢了，乃至停頓下來，不致發生某種“嘀嗒！”的驚擾之聲。

有一種菊花，人們給它一個美名：“愛不愛我”。在令人興奮的邂逅中，這菊花只為有心人而開放。它看到一個走路的人時，就會猜測：“愛不愛我呢？”“他沒有看到我，就走過去了。他不會愛我了，他愛的只是他自己?！薄八麗畚?，可能把我摘了去呢?！?/p>

愛的熱吻，這在曾虹是第一次，她感受到了一種醉心的滿足，她等待了多久呀！然而，李總忽然把曾虹推開，自個兒頹唐地坐倒在沙發上，雙手捧住自己的頭，目光發直，呆滯著。

曾虹詫異，她也驚呆了，不知所措。

良久，李總抬起頭來，十份內疚地說：“對不起，請原諒我的失態和失控?！彼畛恋碾p目中，折射出一種令人捉摸不透的目光，卻流曳出一種因睿智與精力旺盛而產生的銳氣。

“不，請別這樣說，是我愿意的。我的生命第一次開出一朵美麗的菊花。我想，它很不容易開這樣一次的?！痹邕@樣說，她懷揣著一種神圣感情。她不容許置這種神圣于不顧，或者被輕視，被撇棄。

大自然的和諧，陰陽、乾坤、天地的彌合，是十分神圣的。曾虹覺得，自己認真地付出了真情。這次，兩人感情的發展、升華，并非出自偶然，而是經過了時間的積淀，曾虹對此早有思想準備，并非沒有期待過，她一點也不感到突然。她要十分自然地綻開自己生命的這一枝花朵。這對于她來說，一生或許只有一次。她要找定一個終生可以仰賴的精神依靠，也需要一個魁偉的男子來呵護她。

男人是女人的支柱，尤其是當理智傾斜的時候。李大明，這個走近中年的美男子，他所給予曾虹的印象，如同雨后一縷暖心的陽光：溫馨、淳香而又醉人。

曾虹很珍惜和欣賞這屬于她的第一次擁吻。初吻，使她感到一種特別甜美的滋味。并且，是在這樣一種詩意和事業十分融洽的環境里。她想，李總或許覺得不自然，他已久久地沉入一種單身生活的孤寂，難以解脫，或許有某種懷念化解不了。而她呢，應該就是拯救他脫離情感苦海的女神。曾虹諒解了李總，釋解了自己內心的詫異。此后，曾虹和李總之間，這類感情的事便不時地發生，有時候竟然由曾虹主動發起攻勢。當然，她并不急于向他索求什么，她也想讓時間來考驗一些什么。這種依依相戀的關系，維持了一段很長的時間，誰也不提婚事。曾虹對愛情絕不勉強，她是個對愛情極為吝嗇的女子，追求她的人不知有多少，但都被她一一地否決了。她覺得，要愛就要愛一個百分之百令她癡迷的。

她和李大明開始說夢、說愛了，除了說那虛無縹緲的夢，就是說那不想說出口，而又那么想要說出口的愛，說那明明早就知道，卻偏偏裝作懵懵懂懂的愛。她甚至還設想到，假如李總要獵取她的初夜，她也不會斷然拒絕。她想，只要李總提出，她一定不會拒絕，她抗拒不了他那從高處壓下來的如同瀑布一樣清淳的感情。不過，她覺得李總的為人是十分謹嚴的，他的那種男子漢的克制程度頗高。

她完全不用擔心李總會侵害她，相反，她倒是祈希著真會有那一天到來……

二

曾虹經過大院院落的空地，走向傾斜的樓房，并且登上電梯，走進了李總辦公室。

下午，隊長王敏力通知曾虹，李總讓她去趟他的辦公室，有話和她說。曾虹知道，有問題了。這之前，從沒出現過李總找她，會要別人通知的事。王敏力和曾虹說話的時候，還顯出一些為難之態。他攤一攤雙手，意思是自己無可奈何，不能幫助她。

曾虹知道，王敏力經常喜歡在她面前玩點小花樣。他肯定是故意“炒作”，就像那回抓遲到的事一樣。但是，很明顯，李總拿的是公事公辦的架勢了。

李大明總經理坐在搖動的靠背椅上，那叫“老板椅”，他擺開了日?，崉眨趯ｉT等候曾虹到來。

“你最近做些什么，好些天見不著人影？”他的目光里積存著一種深深的疑慮。

盡管李總的言語有些生分，但曾虹仍然很滿足，她感到李總念著自己，在乎自己。然而，她又擔心李總對自己行為的追蹤。她記起王敏力對她的提醒，用意便在警告，有人告密，李總知道了她的“行蹤”，她不可以隨便，否則后果會不堪設想。

“忙些私事?！痹缜敢獾匦π?，決定和盤托出，使李總釋疑。“妹妹求職，申辦個體書店，我替她租了一爿門面，耗去一大筆錢作抵押金，花光了我的積蓄，不得不央求文化市場管理科發給書刊經營登記證……張綽科長喜歡跳舞，讓我伴他跳舞，一連跳了幾次?！?/p>

曾虹在接受審問，說話很別扭，內心里覺得不好受，卻又不能不忍受。

“怎么不跟我說呀！”李大明語調緩和下來，也許因為曾虹內心坦然的緣故吧！

“您太忙，不好煩擾，自己的事自己處理了。張綽科長這一關，逃不過的?！?/p>

李總無語。他原以為，曾虹會有遮掩之詞，沒料到這女子胸懷如此磊落。一個人在世上生存并不容易，多數時候不能靠別人，非得靠自己不可。想到這里，他對曾虹產生一種同情，卻并非那種愛的感情釋放。

他似乎無法接受和自己過往已如此親密的人，會單獨去陪伴別的男人跳舞，他面子上也過不去。像曾虹安排妹妹求職這樣的事，他只要跟市文化局局長提一句就行了。

“人家不是找你做‘腿子’吧？”好似玩笑卻又不像玩笑，李大明沒頭沒腦地冒出這樣一個問句。

真是鬼使神差，太突然了。李大明在曾虹最沒有思想準備的地方，做了單刀直入，盡管這種發問變著法子，也轉了個彎子。

“您以為呢？”曾虹的回答很冷，也很唐突。

她有些光火，人不是沒有自尊心的。當曾虹現出那種十分不幸，遭人遺棄、備嘗孤獨之苦的樣子時，李總才突然若有所悟。

“玩笑而已。”李總算是很克制自己了，但他那種冷漠的心態，還在拼命地外現，使他的面孔時而白時而黑，很有些難看。

“玩笑”開過頭了。船在急流之上不會逆流游動，一個人無論怎樣熱切，也不會違背自己來遷就別人。

“你顯得太功利了?！崩畲竺鹘K于冒出一句正正式式的責備，把語調壓得很輕，輕得剛能聽到。

“不是功利，是世俗吧！我想，生存是第一位的。”曾虹這樣回答。

她搖了搖頭，她只能搖頭。她無法判斷，李大明究竟是出自一種嫉妒，還是鄙薄她。

這個社會所教導人們的，是彼此滿足，誰也難以逃出這個囹圄。曾虹足以能告慰自己的，是她對于張科長的那種“付出”（他所要求的），只是一種麻木而已，并非付出熱情和心血，她用不著為此苦惱。她以為，李總也用不著對此較真。

曾虹的這些內心話，無以啟齒對李總說。他的頭顱昂得太高，那態度又有點頤指氣使，為什么一定要對他說呢？他的身上，似乎也沾染了令人厭惡的專制習氣。

在曾虹看來，身體的強迫靠近，和心靈的自覺吻合，是兩相抗衡的。這個哲理能讓人得到寬慰，也成為她對付張科長的“行動”指南，這是一個用不著反省的思想，她也決不肯輕易遷就人，明白人自知。

生活中的曾虹，她在尋求感情，也在訓練自己堅強。她沒有忘記：模特，是人的品格氣質的楷模。

她和他——李總，第一次出現談不攏、沒話說的尷尬情態。兩人似乎都在堅守自己、抑制自己；兩人又都在祈望對方盡量向自己靠攏，莫將自己錯待呀！

一個很內向，一個很氣惱，而誰也不愿意自己屈服于對方。結果，竟出現一種聚而不歡的尷尬局面。更何況，辦公室的嚴肅氛圍，助長了彼此無奈的情緒。這次談話，如果不是在辦公室，而是在氣氛輕松一些的家里，如果李總不是那么急切、那么較真就好了。

“我讓你來一趟，是想告訴你隊里對你有反映，你要嚴格要求自己。我可能不再擔任服裝開發總公司的職務了，將會有人來接替我的工作，你自己好自為之?！?/p>

曾虹用疑惑的目光看了李大明一眼，沒說什么。

第三章 虎山行

一

城市正在改建和擴建中。摩天大廈，一座接著一座聳立起來。

而有些高樓只矗立起數十層高架，因為資金不到位，便零落在那里懸空飄搖著，和這些建造商人的惡夢一般，可驚可愕。這些樓的名稱很難聽，叫做“爛尾樓”。

貧富懸殊及像灰砂一般刮過人生道路的那些缺憾，種種風波、風暴被掩蓋其中。

城市的氣魄大起來了，美麗起來了，也死寂起來。鐵路，像給宇宙排出的十字架，向東南西北各方伸展。孕育人們夢想跨過城市高空的鐵軌，已經隱隱地架設在人們夢醒之時。橫跨湘江的越城公路大橋，像給這座城市系了一根根漂亮的鱷皮腰帶，把城市捆綁起來。河西開發成高新科技發展區，城東、城南的商業踢南踹北，伸展開拳腳大加發展，彌補了原先商業不足的缺陷。街道，形成了森林般的高樓峽谷群。旋轉餐廳伸向壯偉的空市，有北睹洞庭、南眺衡岳之美譽。下通深處的地道（城市地下防空洞），是越過時空的下界的沉默。又有公園、花卉、河灘，環抱著太陽。生活在發泡，在閃耀，也同時在起霉，在潰瘍。出租汽車、私人汽車，像鑲嵌鉆石的蒼蠅一般，飛來飛去。

城市的道路、峽谷、廣場、地道，是奔跑著、沸騰著、閃爍著、朦朧著的一大堆存在，醉態的，夢態的，令人眼花繚亂和迷惘。乞丐、饑餓，飲鴆吸毒，黑惡勢力種種，也在或明或暗地行走著，舉著喋血的旗幟。城市只不過是在“肥大”，并沒有真正地抵達強大。

在這座城市里，有一家名為“華地”的全省聞名的豪華賓館，擁有特別豪華的卡拉OK歌舞廳。其中專門有一層樓，是特別高檔的KTV包房。那是大款、大腕兒們，以及來視察的政府高層領導，外商大闊佬，駐大型企業的外國專家，紛紛地出入娛樂的場所，那些漂亮女孩們(包括某些高校女生)在那里陪吃、陪唱、陪舞、陪……是可以獲取高額報酬的。人們私下里叫它“賣春包廂”，種種瘋狂的享樂，在這兒狠命地演出著。

還有，商業洶涌地進入大、小包房，人們在這兒很愜意很輕松地進行生意談判，用女色種種，做為商業經營的公關“釣餌”。原始股票轉手買賣和房地產生意談判，期貨和傳銷等交易往來，都可以在這兒悄悄地進行。甚至假酒、假藥還有假鹽等，也可以在這兒先行確定脫手。市場化、商業化和工業化，如像三股麻繩絞在一起，將這座城市緊緊地捆綁住，也將這座夢幻般的大樓死死地套牢了。

還聽說，這家大賓館的大老板很有來頭，神通廣大，有上層人物重點保護和關照，“紅色保護傘”可以遮天蓋地。因此，這座樓被人理解成一種權力化身。當然，也被描繪為城市的病態樓：權力對普通人日常生活的排斥，權力內部的腐化，以及種種惡、腐行為，都在這兒得到了最生動的演繹。

矛盾和沖突在這兒醞釀著、交織著。也許，城市化本身，就是這樣一種矛盾和沖突交織的過程，它隱藏著諸多不和諧因素。于是，這座樓便被更多人理解為惡、腐的化身。對于它所代表的城市生活規則，人們由最初羨慕、贊嘆，變為逐漸感到陌生、不理解，乃至最后厭惡和唾棄了。摩天高樓呀，城市森林呀！它充滿誘惑，同時又布滿陷阱。它在推崇交換價值、自由發展和平等競爭的同時，也把人際關系和精神價值不斷地做著商業量化。

現代文明帶來了城市物質上的巨大進步，也導致人的某些天性的萎縮和淪喪。現代文明向物質傾斜，西方的“皮薩斜塔”也在這兒矗立起來，并成為一種象征。在曾虹眼里，這座摩天大樓也是傾斜的，是在向物質傾斜，成為東方的“皮薩斜塔”。曾虹在這座巨大的建筑物前，徜徉著，猶豫著，往不往里走呢？讀過項脊軒的小屋的她，現在要來讀懂這座巨形高樓，它喧囂著種種世俗功利。人總有走投無路的時候，如果要說流淚，曾虹已經背地里大哭過不止多少回了。但是，哭又有什么用？她只能鼓足自己的勇氣，聚集自己的力量，迎接生活對她的挑戰。當一個人真正走投無路、舉目無光，完全明白哭也無用的時候，她自然就不哭了。還有什么辦法，可以換來錢呢？唯一能打主意的，就是“樂閑書屋”的門面，退租是辦不到的，轉租便是唯一的希望。但是，一時半會兒也轉租不出，那得是雙方互愿互利的事。沒有人會舍棄自己的利益，來滿足她的要求。更何況，“樂閑書屋”已經成為妹妹曾嵐的命運依靠了。要她一手改變對曾嵐命運的安排，她于心何忍？

她一咬牙，決心走這條無路可走的路，干一次她從沒干過的事。曾虹思前想后，決定闖蕩一回地獄，冒一次風險，賣一次命吧。此刻，她想到一次文學講座上，主講老師講到《詩經》一個著名的篇目《載馳》，她很喜歡。“載馳載驅”就是闖蕩，《詩經》里那位許穆夫人，載馳載驅，放馬闖蕩，突破她所嫁許國人眾的阻攔和包圍，回祖國吊唁衛君并陳述救衛大計，為了救國她奮不顧身。曾虹也要把自己變成一個闖蕩的女人，她的志向沒有許穆夫人那么宏大，但她也是為了救母，她也得下決心“載馳載驅”了，她的闖蕩不是放蕩，是沒有法子呀！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為了挽救媽媽垂危的生命，賺到足以付清醫院必須預付的手術費，她只能義無反顧了。她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也構思好了各種自救的緊急應變設計，仿佛是在跨入地獄的門之前，該做好一切后事安排一樣。她預料到，會有種種的周旋甚至是陷阱，在等待著她。

一位侍應小姐將她領進了一間名叫“天狼星”的包房，這名字就叫她嚇了一跳。待進去一看，這哪是什么ＫＴＶ包房，簡直是一座美麗的宮殿哪。包房實際上也是大套間，里屋大概是臥室、洗手間，外屋廳堂四墻裝飾十分高雅。

曾虹只掃視一眼，盡量鎮定自己的內心，心定人才能定。哲學告訴她，心愈是鎮靜，便愈能察覺和評判生活中的異動。退路是沒有了，她想退出已是不可能了。

侍應小姐把她介紹給一位叫作“海爺”的陌生人。

此人名叫熊海一，原本是市商務局局長，很跑紅的，過去見到李大明也常稱兄道弟。但是，他的人際關系比李總要廣得多，思路也大不相同。李總靠他時裝設計師的手藝，還有經營才干，能打通各種關系。熊海一呢，則靠的是金錢和附屬于金錢的東西。錢能通神，比手藝厲害得多，也鬼得多，漸漸地海爺比李大明要神通廣大多了。

熊海一走的道路，也與李大明不同。當李大明選擇“官場”升騰之前，海爺早兩年便摒棄“官場”，走入了“財場”——對他來說，用“商場”二字還不直接，太隔膜了，遠遠地走在“官場”前面了。對他來說，追求財富就是一切，一切都為追求財富。

熊海一，自稱海爺——他認為，自己是一個對市場經濟特別敏感的人。改革開放帶來勃勃生機，人們各自都在尋找自己的天堂。海爺認為，市場經濟就是他的天堂。計劃經濟只能讓他做官，市場經濟才能讓他發財，發大財！他幾乎是在李大明搞公司的同時，成立了市商業服務總公司。差不多也是在同時，他憑借自己的權力——盡管他以后“不認權”了，卻是靠權力起家的。他以商業服務總公司為底牌，又成立了一家叫“華地”的股份有限公司，更且融入了一部分外資，成為一家中外合資企業。

這就是市場經濟給他帶來的好處，市場經濟的好處是“連鎖反應”，“連鎖反應”是互通有無——私人和公家互通有無，公家的可以變成私人的，學會“變通術”即可。他的“變通術”是先搞“公私合營”，然后“去公營”，存私營。他就是如此變通的。商業服務總公司和華地股份有限公司，這兩家公司，都由他擔任總經理。他并且以吸收外資的名義，成為外商代辦，往來于內地和港澳、東南亞之間，并打通了各種關節，包括由省長批準，以個人名義獲得巨額貸款，成為“華地”的董事長。

很快，他便東湊西挪——包括從商業服務總公司“變通”，還清了外債，清退了外資。數年后，他又以兩家公司的贏利（自然又是由甲向乙挪用“變通”）還清了巨額貸款，使“華地”成為一家名義上還是中外合資（運作方便），實際上已是獨資經營的民營大企業。

海爺像孫猴子變戲法那樣，搖身一變，成為這家大型獨資企業的大老板了。他一開口便是：“我代表全市第三產業……”。當人家叫李總“時髦爺”的時候，他則自稱是“產業爺”，只不過這稱呼不怎么順口，才沒有喊成氣候。適應城市開放、商業大發展的需要，在李大明占據了“衣食住行”頭把交椅——“衣”的同時，熊海一不甘示弱，他不僅占據了一個“食”——他的好望角美食城在全城獨占鰲頭，還占領了“住”（住宅、商務樓、賓館）的一部分。他的咄咄逼人的商業氣勢始終不衰，不像李大明的“衣”，正跌向低谷中，得拼命地爬行。

接下來，海爺辭去了局長職務，僅擔任市商業服務總公司總經理。海爺把總經理的職權，玩弄于股掌之間，讓它充分為自己的“華地”服務。等到海爺玩得膩煩、也玩得差不多了，商業服務總公司只剩下一個空殼，再沒有可以供他搜刮“剩余價值”余地的時候，他也就辭去這一國企“官職”，徹底甩掉“紅帽子”，也甩掉了商業服務總公司。海爺辭掉“官職”、“紅帽子”以后，把華地升格為一家集團公司，向民營企業并向跨國公司邁開了步伐。

這家遐邇聞名的華地賓館，就是他公司的一塊“寶地”，海爺最喜愛它，把它玩成了五星級，成為這座城市第一座五星級賓館。

居住在這座城市的中央企業的各國專家，和中外合資企業的大老板，都在華地有固定的包房。華地擁有“總統套間”級包房，專為高層領導和大富豪服務。中央級會議在這個市召開，領導和外地代表都安排住在這家賓館，而把工作人員和本地代表，安排在市委和市政府屬下的賓館，以顯出“華地”的高人頭地。

海爺還通過各種手段，將“華地集團”的股票推入市場，上市前依照他心里藏著的被他視為“命根”的“斂財符”，按“親、疏”關系（從使用方面權衡），將不同數量的原始股，暗中送到了省、市及至京城某些政要手里。通過“控股”的方式，將這些要員——包括中央的部長，省、市委書記、政法委書記，都“遙控”起來，造成了《紅樓夢》中所陳述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局面。也像《紅樓夢》里“護官符”所揭示的“官官相護”一樣，他的“斂財符”的作用，是“權財相護”。如今有了個新詞：“財富和權力結盟”。圈內人說，海爺不僅“斂財”還“洗錢”，大把大把的錢往外“洗”，高層領導圈成為他“洗錢” 的黃金地帶，“游戲規則”當然由他定。

海爺“洗”的究竟是“黑錢”，還是“白錢”？別人不知道。海爺“洗錢”的方式，也常常是變相或變形的。比如，海爺有一種“拿手”，或者說“絕招”，是這座城市的秘密，實際上也是他玩的一種“洗錢”游戲。他養了好些個“面姐”，都是色藝雙全的年輕女人。

海爺給她們買了全國各地好些個大學的學籍，給她們足夠的金錢，供她們讀書深造，給她們配備漫游手機，華地也有專為她們準備好的包房。她們實際上是那些政要們的“小蜜（秘）”，供養這些小蜜，首長們是不用付錢的，連各種招待費也不用付。這些“面姐”的任務，就是讓首長“給面子”。海爺一有需要“牽線”或“了難”的大事，即需要首長“給面子”的事，他一個電話，“面姐”們隨呼隨應，隨叫隨到（遠在外地的可以坐飛機趕往首長處，本地則車接車送），而且要保證能“哄住首長”，把事情做到“位”。

這樣，海爺便可以呼風喚雨，沒有他辦不到的事了。海爺說，這叫做“利益驅動一切”。這個時代，金錢和美女成為動力，是可以驅動一切的。當然，海爺并不承認自己是為達官貴人做“老鴇”，只說過他是“姜太公”。海爺的華地和好望角兩座大廈，包括賓館、商場、美食城和娛樂城等，以燈紅酒綠的夜生活，招搖全市，也成為這座城市公款吃喝玩樂（據內部統計，公款消費占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最大樂園。

有人問過海爺，為什么放棄還可以往上升的局長的官不當了？他反問，官當到省一級又能怎樣，能有我現在這個樣子？別人以為當官會束縛他的手腳，他搖了搖頭，不是。其實，他有說不出的苦衷。當然，他的觀念也完全不同。他認為，官場社會是上流社會，但不等于是上等社會。上等社會，是金錢鑄造的。在黑道里，流傳“兩社會”的說法，稱黑社會的上層是“上等社會”，白社會的上層則是“上流社會”。流氓坐在金鑄的蓮花寶座上，也是如來佛，也是觀音大士。其實，這是黑社會的黑話，一般人聽不出來而已。

一個省級領導，他不一定會接見屬下的廳、局長，更不會接見縣、處長，太多了。在一座省會城市，喝早茶、吃宵夜，不好說上廁所都能碰上。但是，這個省級領導，很可能會接見一個賭徒、一個流氓，因為這個賭徒、流氓，如今已是擁有數十億、數百億、千億資產的大富豪，他要在這個省投資興辦大型企業，甚至是大型高新科技企業，地方利稅收入太棒了。

“官場”只鑄造上流人物，上流社會；“財場”鑄造上等人物，鑄造上等社會。一個人，一旦擁有了巨資巨產，憑借他的“操作”，要當個把國家副元首并不難，中外都是如此。這就是海爺的觀念，一般人接受不了，他卻確認不誤。很顯然，他的思想觀念支配了他的斂財行動。他如今財大氣粗，也看不起李大明了。過去，他對李大明稱兄道弟，現在卻不愿意正眼一瞧：“他李大明，算是什么東西！”

在這座城市，李大明和熊海一兩人，有“城市二虎”之稱。不僅兩虎稱雄，互不服輸；而且，在李大明引領服裝新潮流的同時，熊海一開辟了美食和夜生活“新紀元”。人們稱頌李大明服裝新潮流東方方式的時尚時，也忘情不了熊海一夜生活和美食西方方式的魅力。這樣，全市就有所謂“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的議論。

熊海一直言不諱，自己是個“認錢不認權”的高人。他自稱，這是商品經濟特性在他身上的體現。商業化，不只是“化”物，更是“化”人——把人化成神，化成如來佛、觀世音。認權，是專制社會的特征。從認權躍向認錢，是現代社會價值觀念的革命性變化。這一步非走不可，先走者為王、后走者寇。他若是晚走一步，就成囚寇了。再說，錢和權的結盟有著微妙的關系。錢可以變權，權也可以變錢。但錢變權是自由的，權變錢并不自由。

1989年夏天，他曾虛驚一場，好險哪！各大專院校和中專學校，一群群游行示威的學生，仿照首都北大的學生，扛著“反官倒，反腐敗”的大旗，呼著兇煞的口號，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地從華地和好望角的樓前，呼啦啦地走過，那聲浪、那氣勢足以把他的兩座大廈轟垮。他成天像個縮頭烏龜，躲在好望角的窩里不敢露面。好在他這之前就辭官干民營，完成由“官場”向“財場”的轉換了，但他害怕算老賬啊！如果讓學生們鬧下去，他不被挖出來才怪呢，連他“整個蔸子”都會給翻弄出來。熬過那些驚心動魄的日子，于無形之間，他受到了一種最可靠的保護?！皺嗔χ畡苌衩?，也很好玩。但是，形勢發展到了現在，有了錢就可以買‘劍’，又沒什么神秘可言了！”他如果要借用誰的權力的話，可以用錢來變戲法。他的經驗，這種戲法更好玩?！坝梦沂种绣X，換你手中權，借權行方便，更能賺大錢。”反正，我海爺錢多的是，要多少有多少！變來變去，錢越變越多。

其實，海爺自己知道，他說的“認錢不認權”是超重量級假話。不認權，他的“權錢戲法”變不出來。與李大明不同，他是專“走上層路線”，一個徹頭徹尾“認權”的人。所謂“朝中有人好做官”的話，被他改成了：“朝中有人好賺錢”！應該說，他才是天底下最“認權”不過的人?！都t樓夢》里的“護官符”，網羅了京城的“四大權貴”家族。而海爺的“斂財符”，則網羅了省、市及至京城若干位“通天”政要，實際上就是他的“認權符”。他經常以“錢”（包括錢的附屬物女色等）換取他們的“權”，以換取到的“權”來賺取更多的錢，并保護自己擁有的錢。

他說，他不怕“人治”，只怕“法治”，最怕打毒掃黃。不過，有了錢他什么都不怕。

二

海爺正在觀看錄像片，見侍應小姐領著曾虹進來，驚呼一聲：“喔！”

是驚訝曾虹的美貌，還是有了什么發現？他連忙摁斷搖控，將錄像關掉，放棄“毛片”不看，他要玩現成的活生生“三級游戲”了。

海爺站起身，走過來擁領曾虹。侍應小姐退出，拉好門扇。

海爺身材魁梧，白凈的面龐，神態頗善。他擁了曾虹坐定，故意說一點帶粵腔的普通話。

“小姐好靚，我唔想到，真是出乎意料！”他嘖嘖稱贊，語調是巴結的，態度是懇切的。

“先生過獎了?！痹缭缫严脒^，一定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以“遠距離”禮節對待。

她不做出格的事，但總不能賭氣不吭一聲，也不能對人冷眉冷眼，既然是讓人家掏腰包，總得隨和一點。

“小姐開口就好！我忒不喜歡那些不開口的女孩子，板著臉孔半天不吐一個字?！焙斪屑毚蛄吭?，端詳她的美貌和可體著裝，像是見了朋友，不經意地說，“小姐我見過?！?/p>

曾虹并不認識他，以為他只是一般地看過她的時裝表演，倒也不以為然。

“全省模特大賽，我是獨家贊助人，你是十佳名模季軍！今日幸會，幸會呀！”

曾虹參加省模特大賽，只是展示飛鴻隊實力，為本市的模特表演藝術爭取榮譽，對贊助人并不在意，也沒什么印象，不好作答。

“好，意外相逢。承蒙小姐相陪，實在榮幸?！焙斈闷饻蕚浜玫难缶?，倒出兩杯，遞給曾虹一杯，自己把酒杯舉起來。

“先生是贊賞模特藝術的伯樂，得識您，是我的福分。”曾虹措詞得體，說話有分寸，不說“緣份”而說“福分”，純系一種禮節。她盡量將這位海爺往天上捧，好叫他不降格身份，不低俗。她也禮貌地舉杯，只抿了一抿。

“我這人心善，樂善好施，也很喜歡時裝表演。我想，為了模特藝術能走向社會，跟上時代，贊助模特事業發展，花幾個錢值得！”停了停，他又接著說：“服飾是一種文化，高雅文化，扶持高雅文化是件好事，我樂意出資?！毙芎Ｒ灰蚕胗靡环N斯文儒雅的談吐，來贏得曾虹的歡心，并且吹噓一番自己，以博得面前小姐的青睞。

曾虹正好“就布裁衣”，也就和他神侃中國的服飾文化?！爸腥A服裝，可說有５千多年歷史了?！吨芤?系辭傳》有記載：五帝時，衣裳已有乾、坤之別，乾尊坤卑，以衣裳取人自此而始?！痹邕@一著，把個海爺鎮住，《周易》他聽說過，便不敢輕蔑和小瞧曾虹了。其實，曾虹對此也是一知半解，囫圇吞棗而已，只想一唬海爺。

海爺漸漸覺得這種清談沒趣，太枯燥乏味，他不是個善尚清談的人，便改換話題?！靶〗悖o我帶來什么節目？”

如果換一位小姐，便會反問海爺要什么節目，那她就上當了。曾虹知道，不能這樣輕易作答。海爺知道是掏錢的時候了，金錢才能使人就范。

他一面動問，一面掏錢包，拿出十張老頭（百元）鈔票，說：“見面禮。如果節目精彩，玩得開心，小費隨時有加?！?/p>

真算是遇上大款了，曾虹大大方方地接了錢：“謝謝，先生出手大方。”

“不算什么，小姐身份不同哪。再說，我倆是第一次相交，圖以后念舊嘛！”

曾虹心想，誰還和你念什么“舊”！但她說話是經過了思索的，程序是既定的?！凹热幌壬矚g時裝表演，我就給先生個人作秀，先生賞觀了?！?/p>

“好哇！憑這個，我就享用不盡了。”

曾虹選定了一支輕松的樂曲。樂起時，她提足了精神，一下子便讓人體會到，她抓住了自己身著那套便裝的感覺。她更是加以發揮，幾個平常的動作，就表現出飄瀟、悠閑、放松的情態，臺步十分隨意，好似聞聲回頭，相見招呼，也如同漫步庭院、街頭一般。她的身姿、步態的靈氣，也許是服裝給的，也許是音樂給的，也許是與生俱來的。而今晚，也許僅僅只是一種臨場發揮。她要盡自己的高雅表演，使那位海爺不致于對她產生邪念。

然而，海爺對她的評價，竟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皣K嘖，今夜真沒白活！還從來沒有名模在我身邊表演過，又是為我個人作秀，離得我這么近，體內的芬芳氣息都撲入我懷里，不只給我美的享受，還給我性的愉快！”海爺特別加重最后四個字的語調：“性的愉快”！

盡管時裝作秀不排除所謂“性的愉快”，但這位海爺此時的強調別有用心。他不是自己直接發問，而似乎要誘導對方問他：要不要“性的愉快”？那么，他就輕而易舉地得手了。

“值呀，值！”他又掏出十張老頭幣，拍在曾虹手里，捏了她一把：“海爺我賞罰分明！”

他心想，這回你總得“亮相”了吧。曾虹揚了一下秀眉，把錢收了。這錢在她手袋里開始沉重起來，她在思索該怎樣收場。“再次謝謝了?！?/p>

“小姐，還有什么節目？”

“我為海爺唱支歌。”

他媽的，海爺心里不滿起來。這小妞要價真高，她還不想“揭鍋”！可他，也只得壓下心頭火氣，我看你能玩出多少花樣來！沉悶一會兒，他自我解嘲：“好哇，只見名模作秀，不曾聽名模唱歌，你又是別出心裁?！?/p>

曾虹選了一首歌，摁了電腦，調出唱碟的畫面和字幕。她一面操作這些，一面說：“海爺，我們有約在先，只能陪您到22 點，我還要去趕好望角的時裝表演?！?/p>

“可以。下半場我另有人陪?！焙斀裢硪谶@兒“瀟灑”一晚，讓包房服務部把今晚最漂亮的女孩，按漂亮順序排給他，兩小時一輪，“好節目”只管上，直到他入睡休息為止。

這時，他在心里暗自笑了起來。原來，你還是飛鴻時裝隊的，鳥困在我的窩里，能逃得出我的手心嗎？華地股份有限公司擁有兩家大賓館：一是華地，五星級；一是好望角，海爺變戲法把它搞成了“外資企業”，當然只是掛牌而已，是全省最佳星級賓館之一。海爺盤踞在好望角，稍清靜一點，不會招人耳目。他要“散心”、“瀟灑”，便時常到華地來。

曾虹唱了一首情調蒼涼的歌，她清亮的嗓音，同時流曳出高亢。歌聲是很動情的，可海爺似乎心不在焉，他耐著性子聽曾虹把歌唱完，便拿起搖控器，開始擺弄錄像帶，繼續看曾虹進門前看的那部三級片。

“我也出個節目，你唱累了，我也聽累了，一起看錄像吧！”

海爺擁住曾虹，把她的頭強貼自己前胸。稍作停頓后，曾虹輕輕地挪開了自己。

錄像里，出現的全部是床上戲，一個接一個難以入目的畫面，很難看。曾虹站起來，舒了舒腰身：“海爺，不如我陪您跳只舞吧。”

“好啊，我也正想伸展一下腿腳?！?/p>

曾虹摁掉錄像，把舞曲調出來。樂曲起，慢四。兩人跳的比較輕松。然而，稍過一會兒，海爺便將曾虹摟緊了，不僅兩胸相貼，海爺的腹部也向曾虹貼近。

曾虹覺得喘不過氣來，強忍著。她把舞步放慢，慢海爺四分之一拍，使他合步不上，空間才松懈了一些。好在第二支曲子快四，曾虹禮貌地說：“海爺，跳牛仔吧，輕松一些?！?/p>

跳牛仔，兩人可以拉開距離，任意跳?？墒?，海爺哪里肯依：“不跳啦！”

此時，夜21點45分，還剩一刻鐘，難捱的時刻，還不知道海爺會出什么新招呢！果然，那位爺自顧自地躺倒在軟榻上，說：“小姐，你給我做做按摩吧！”

他又甩出一千元幣。曾虹收了5百元，退還他5百元，表示自己的節制，并非什么錢都要。曾虹將另5百元遞還海爺時，海爺瞥曾虹一眼，接過錢丟到一旁，表示不高興。

“海爺，我只是小時候給媽媽按摩過頭面?！痹缯f，她不想惹惱海爺，似在解釋。

“嗨，這哪用學，隨便摸就是。按摩按摩，暗暗地‘摸’。”一句“隨便摸”，“暗暗地摸”，讓海爺的語言顯出了粗鄙，不祥之兆，曾虹拘謹起來。

她用手輕輕地按摩那位爺的太陽穴。然后，按摩耳根、兩腮、頸部；再后，便是按摩后腦，一直到頭頂百會……“啊，真舒服，小姐妙手消魂哪！”

曾虹瞅見腕上手表，還剩10分鐘。時間就像老太婆走路，一步一步挪吶！

“好了，頭部不按了，按肩背吧！”

曾虹給他按摩肩背。表上秒針在走，一秒一秒地少，還剩下5分鐘了。

“腹部不舒服，按摩腹部吧！”那位爺操起曾虹丟下的5百元幣，再次遞給曾虹。

曾虹不接：“海爺，酬謝足夠了?！?/p>

她知道，再接他的錢便是一種態度，那能意味著什么。佛語說：受人錢財，替人消災。我佛慈悲，阿門！曾虹給海爺按摩腹部，她心神不寧，雙手一顫一顫的，胸悶氣急，喘不過來。可她卻極力忍受著，的確是需要耐力的。

“小腹，下一點，再下一點?！边@位爺喊著，喘著粗氣，一面自己將下身往上拱。

“再下一點，用手搋呀！”

咚，咚！敲門聲。

“鬼來了?！焙敽鸬溃毖哿?。

侍應小姐拉開門：“海爺，時間到，下一位小姐來了。”

曾虹站起身，和進來的小姐碰個照面，大吃一驚：“嵐嵐，怎么是你──”

曾虹急眼了，二話沒說，拽著妹妹急忙出走，一面掉頭對海爺說：“對不起，我們得趕時裝表演去?！痹缭诩彪y之時，仍不放棄模特的優雅氣質。

待到姐妹倆走出好遠，那位海爺才醒過神，趕出來驚呼：“你們——回來！”

顯然，他舍不得她們離去，但已經來不及阻攔了。

三

頂替曾嵐，去“天狼星”包房的第三號美人是誰？

女模裘麗，她這天輪休，不做秀，她到這兒“做秀”來了。侍應小姐將她引入包房，就把門帶關了。海爺又在看錄像，看得很入神，對進來的裘麗沒有正眼一看。兩位國色天香的美人一走，他的情緒低落下來，只有從錄像中尋找刺激，何況他正在看“來神”的鏡頭。

裘麗無意間被冷落了。她打量著海爺，心里沒有絲毫的氣餒，憑她的眼光掃過去，她知道這位爺兜里有的是錢，他的穿著太高檔，光是腳上一雙皮鞋，至少抵幾千呢！

裘麗輕展身姿，慢悠悠地靠近海爺，坐在他的身邊，一只手搭在海爺的肩上，十分親昵地說：“看靚片哪！”裘麗把毛片叫成“靚片”。

憑感覺，海爺知道來的是位要錢行家，便任她搓揉自己的肩?！拔医o你按摩，好不好？”

“剛才的小姐按摩過了?！焙斦{過臉來，熒屏上的鏡頭已經沒趣了。他點燃一支煙，向裘麗噴出一口煙霧?！鞍茨ξ夷仧┝?，還有更刺激的沒有？”

裘麗躲過海爺噴的煙霧，揚了揚玉手。她似在驅散煙霧，又似在招呼：“真沒勁兒！”便輕輕地把海爺手里的香煙奪過來，叼在自己嘴里。裘麗猛吸一口煙，含在口里，眄斜著鳳眼看海爺。然后，她把口湊近海爺，一口香煙從紅唇猛地吐出來，噴了海爺一臉。

海爺就勢將她的腰一摟，裘麗已被攬在懷里，哈哈大笑：“要夠勁的嗎？”

裘麗便把眼睛閉了，長長的眼睫也關住了。一種期待的姿勢，很是性感。女性的眼睛，張大了是挑逗，閉住了也是挑逗。眼睛的閉合，使紅唇突出了，還看得見唇角的翕動。

海爺習慣了這種挑逗，他并不急于俯下身去，任憑裘麗仰著臉空待一陣。他先是用雙手去掐裘麗的腰，使她嘻嘻地一笑，趁著裘麗張口笑的時候，海爺把自己的舌頭伸進了裘麗的嘴里，舌頭與舌頭相攪，狂吻起來。粉腮被吻。酥胸被吻。裘麗一對白晰的胸乳，被海爺捧起，揉搓，然后吞下。裘麗被海爺緊緊抱住，站起來，離開沙發，走向軟榻壓了過去。

接著，兩人滾動起來。當海爺壓在裘麗身上的時候，她感受到了一種性的沖擊力。這種沖擊力，就像被伐倒的喬木剎那間倒下來。她奮力將海爺推開，自己坐起來。她知道，以后的動作便是解裙帶了。海爺會要她，會把她的衣裙拉開，會將她……現在，是她伸手要價的時候了，她必須克制自己和對方的肉欲，而得到她應該要的籌碼。

海爺是行家老手，深知女人最會抓這種火候，會在這種時候向他伸手，越是風騷女人，期望值越高。他從大皮夾里取出五張百元鈔票，曾虹退給他的，塞入裘麗手中，輕輕捏了捏她柔軟的手。裘麗望著海爺的錢夾，并沒縮手的意思，她看到那只碩大錢夾鼓鼓囊囊的。

“知足吧，錢我有的是，不能多給?！焙斢米约旱氖謱Ⅳ名惖氖种改髷n，拍了拍。

“為什么？”裘麗眼睛和嘴唇同時發問。

“今晚，我并不想干那種事，沒情緒，我不玩‘濕’的了。”

“你干過了？剛才？和誰？”裘麗再問，她感到失望，想追根究底。她不甘心，原本有把握制服身邊這個男人，反讓他倒過來制服了自己，多沒面子。

“想不到吧，一位名模，她給我做了按摩，把我一身按酥軟了?！焙斏駳馄饋恚詾槊勒劊骸拔疫€想保留那份感覺?！焙驮绱袅藘尚r，海爺得到了美的享受，盡管沒得到性的滿足，這事過了勁頭也無所謂了，來日方長嘛。裘麗這女人太容易得手。海爺的興趣難以調動，盡管她也是位美人。這個世界，美人多如牛毛，也有品位和層次之分。

“曾虹？”裘麗真個懊喪起來，她哪能和曾虹相比！

她知道，曾虹為了籌足媽媽的手術費，可能會到這種地方來，但她不會做那種事，曾虹和她是兩路人?！澳愦蹬＃哪堠ぉぁ濒名惏言捯?，曾虹一身正氣，足以壓住她口里的污穢字眼。除了對李總之外，裘麗還沒對別人說過曾虹壞話，這回可把她妒火燒旺了。

“小姐認識曾虹？”海爺驚訝地問，他聽得出，這個女人很了解曾虹。

“豈止認識，我和她是一個時裝隊的姐們！”裘麗說，不屑于海爺小瞧她。

“失敬！原來小姐也是模特，尊姓芳名？”海爺突然改變態度，對裘麗另眼相看起來。

“裘麗就是本小姐，飛鴻時裝隊的‘麗辣子’，風風火火慣了?！?/p>

“我喜歡吃辣的，越辣越愛呷，就喜歡交你這個朋友！”海爺向裘麗伸出手來，他已經感覺到，這種女人對他很有用。他認為，這種女人很放蕩，但干事也很厲害，心狠手辣，沒有辦不到的事。他正需要一種既放蕩又能干事的女人，何況他認準了她在看重金錢上的好處。

裘麗和海爺握手，她笑了。裘麗滿足起來，她亮出身份征服了海爺。裘麗覺得海爺的態度大轉彎，是十分自然的事，早就該對她客氣點呢。

“那好，算你是個好哥們！”

“好望角賓館18層，我有個角樓，隨時歡迎裘小姐光臨，我能滿足小姐的要求，包括各方面的要求。”海爺自豪地說，似乎裘麗已經向他提出了各種要求一樣。

“那好，說定了不準反悔！”

“決無戲言?！?/p>

這一對男女，海誓山盟一般，而且雙雙擊掌，敲定了要彼此滿足不二之心。

“那么，你也認識李大明了？”海爺又問，他想和裘麗談起這個人，以顯示自己的地位。

“當然，他也算我的哥們。”裘麗也要顯擺自己，在海爺面前洋洋得意。

“你那哥們不怎么樣，既沒眼力，也沒魄力，還沒能力?！焙攭焊鶅呵撇黄鹄畲竺?。

“你是嫉妒他，還是害怕他？”裘麗想刺激海爺，還真的把海爺給惹急了。

“他是我的對手，我既不嫉妒他，也不害怕他，只想奚落他，壓倒他。我和他曾經都是局長，他走官運，我走商運。我一看，官當大了沒用，錢賺多了能夠通神，就棄官從商了。他呢，死抱住官璽不放，自己坑了自己?！焙斦f到這兒，好像在自我滿足，運足了味?！罢f句實話，他要是像我這樣，把‘雙軌制’玩活，開通財路，大刀闊斧為自己斂財聚資，然后棄官從商，如今也富甲一方了。他卻膽小怕事，蠢得豬一樣，不把財富當回事！”

海爺嘆了口氣：“他也搞過公司，搞什么‘經世濟民’呀，地道的長官意識，不懂市場邏輯，結果把自己搞得灰溜溜的。我呢，也玩長官意識，把長官意識玩成權力資本，更用權力資本控制市場，把市場玩活、玩瘋。結果呢，商運四通八達，呼風喚雨，得心應手。如今，我可以以錢換權，以權賺錢，金錢開道，通天達地，無所不能，省委書記也沒有我這般威風！我如今是省人大代表，想當個把省人大副主任，或者省政協副主席的話，只要我開口，可是我不想當，那樣我就受羈縛了。他李大明呢，他的官運路數太窄，上不通天，下不達地，他有權不用，等于沒權，光有個局長頭銜頂個屁用！你掂量掂量，是我厲害還是他厲害？”

海爺像是遇到了紅粉知己，海闊天空一席話，算是自我張揚，也是自我宣言。這是他的“商天論”，他的商業化理論——在他那里，商既可以通天，也可以買天，還可以登天！在海爺心目中，“官”是供“商”驅使的，“官”只是“商”的一駕馬車而已。這，就是他的市場經濟規律和實質。在海爺那里，中國市場經濟就是兩個字倒換：“官”和“商”配套，官商結盟，倒換來倒換去，拿住權也就把住了商機。海爺對裘麗如是說，這叫做“大話勾引”，用大話把裘麗攬入懷抱。然后，再用金錢的繩索勒住她，據為己有。

“那是，當然海爺厲害，海爺是海，金海，銀海！李大明只是一頭蠢豬，蠢得死！我只聽海爺的，我就是海爺的人了！”裘麗聽海爺神侃，也只是漂浮在云里霧里，似懂非懂。不過，有一點她心里明白，海爺需要她，她也必須投合他，便連忙表態說。

裘麗何等乖巧，應答海爺自如。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裘麗傍在海爺身邊，好不痛快！海爺發泄一通之后，抱住裘麗繼續親吻，就像剛才說話吞云吐霧一樣，心滿意足。

此時，海爺從一只小提包里掏東西：“我剛從香港回來，帶了一批進口高級唇膏，變色的，送小姐一支抹抹，最新產品，讓你試試新，嘗嘗鮮！”

海爺掏出一支唇膏遞給裘麗，裝璜很美，稍一扭動就異香撲鼻，她高興了。

女人喜歡小物件，天性如此。“好香的唇膏，到底是進口貨，好貴吧？”

“先別問價錢，你用用就知道了?！?/p>

“謝謝！”裘麗收好唇膏，和海爺熱烈擁抱起來。

這次的相擁不同，是身與心的共擁，兩人的身心開始相融了。接下來的擁吻，也不只是唇吻、性吻，彼此的心也吻合起來。吻是狂熱的，猛烈的。兩人狂熱地吮吸起來。然后，他們來不及進臥室，就解開衣褲，在外間寬大的軟榻上翻滾，又翻滾……

這座宮殿外廳，墻上嵌掛一幅油畫，被上層人物認為是“華地”的象征，畫的是：

在近郊嫵媚的自然界，敞開一片鮮艷奪目的花的原野，草花盛開，青翠欲滴。

仿佛聽到花叢中，有蟲兒嗡嗡鳴叫。

草花間，猶有蜜香飄出。

一對青鳥飛來，在這里宿了一夜，留下一些青色的羽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