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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

2012-04-29 00:00:00阿成
芳草·網絡小說月刊 2012年9期

阿成簡介:

阿成,原名王阿成。中國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黑龍江省作家協會副主席、編審,哈爾濱市作協主席。短篇小說《年關六賦》曾獲1988-1989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短篇小說《趙一曼女士》獲中國首屆魯迅文學獎;還獲得過其他多種獎項。曾出版長篇小說《忸怩》等四部,短篇小說集《安重根擊斃伊滕博文》《東北吉普賽》等二十余部,散文集《饞鬼日記》等十余部,并創作電影《一塊兒過年》、電視紀錄片《一個人和一座城市》(上、下集)等。作品被譯成英、法、德、日、俄等多國文字。

我喜歡秋天和小雨,這可能是我的悲劇人格。每當我沖動地拿起筆來,總祈望自己的故事是在清凄的秋天里,在瀟瀟的雨界中有條不紊地款款展開……

我的母校已不復存在了,連身后那幢曾與我們朝夕相伴的水房也龜裂了,坍塌了。在那些山墻下的垃圾與瓦礫堆中,躥出的紫棒花和野草正敘說著不盡的孤寂。秋風中那一排粗大的楊樹,正不斷地往下飄落著桔紅色的葉子。羈旅行役,半世蹉跎,這一生我已經走完了大半了呵……

我是一個高度近視的人,生下來則如此,唉,這就是命。

從記事開始,我眼前的世界就像虛無的天國一樣:一半是傳說,一半憑自己去揣摩,去想象。

高度的近視,讓我一生也沒有接觸過實實在在的東西。我只了解這個世界的一半。對親人、同學和同事,我永遠看不清他們實在的面孔和真實的靈魂。對世界的看法,我總有一種模糊的距離感。如此霧里看花,讓我像一只迷途的羔羊。于是我成了一個自暴自棄的人。

不僅如此,高度的近視,還讓我在伙伴和家人面前出盡了洋相,引起了他們一陣陣開心的笑聲。我是在這種開心的笑聲里艱難地讀過小學、中學,后來進入中等專業學校的。

我生活在東北的一個中型城市里,是一大家子人中的一個。但他們在我的眼前總是像幽靈一樣晃來晃去。這些人合伙開了一個軋面條的小型作坊。他們喜歡在工余時間喝酒,抬杠,罵人和打群架。作坊里經常被打得滿地滿面案都是干碎的掛面。由于作坊里的人多,院子里的廁所,總是被污得不成樣子,從沒人去收拾它。少年時最讓我為難的莫過于上便所了。

不久,這一大家子人終于相分家了。我清楚地記得,分家的時候奶奶死了,分家的事也因此得以解決。

我和成了鰥夫的爺爺生活在一起。我父母早年同時死于一次意外事故,他們在我的眼里同樣是模模糊糊的。

爺爺一無所有,我們相依為命,靠政府的救濟金生活。但愚蠢的爺爺仍然希望我讀書。他固執地認為,只有讀書,有了知識,才能成為一個受人尊敬的人。

老頭兒死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人在場,他對我勉強笑了笑,說了句,“別怕,孩子。”然后就死了。

當爺爺這張模模糊糊的臉換成了一座黑色的土墳時,我便開始了獨立的生活。

我一生都不喜歡吃掛面,可不善炊事的我只能吃這種簡易的吃食。吃掛面的時候,我會想起那一大家子人:不顧一切斗毆,摔家什和歇斯底里的叫罵聲。分了家之后,他們彼此再也沒有來往。平靜得讓人心慌。有時候我是想回到過去的生活當中去。

我讀的并不是正兒八經的中等專業學校,實際上,那只是一所職業學校。到這所學校讀書的學生,要邊學習邊到社會上打工,給剛剛成立的窮學校掙錢。聽說,在美國和日本,這種學校叫職業訓練班。上這種學校的學生,要比技術學校的學生低一等。學技術和有技術的人在當時的社會是受人尊敬的(這也是這座東北城市的傳統)。

我們這些學生的學習水準都很差勁兒,一問三不知是我們的家常便飯。如果市政府不組建這所學校,讓這些少年散放到社會上——毫無疑問,我們當中得有很多人會成為少年犯。市政府正是基于這樣的擔心才成立了這所非驢非馬的學校,把這些天性難馴的頑劣學生圈在這兒讀書,讓他們學習將來到社會上生存的手藝,成為自食其力的、無害的人。總之,這家學校不是培養國家的棟梁和大用之材的地方。

學校里教什么行業的班級都有:廚師(刀功、面案、烹飪、擺臺),汽車修理和駕駛,公共電汽車售票員,園藝工(花匠),開城市灑水車,美容美發,電影放映員,澡堂子服務員,商店售貨員,服裝裁剪,倉庫保管員,會計、出納和文秘,差不多就是一個綜合性社會服務業預備班。

因為視力不好,我只能去學汽車保養專業(汽車底盤的三級保養,給汽車底盤的若干個黃油嘴打黃油,給松動的螺絲擰緊,以及底盤清洗,等等)。這是一個很臟的工種,沒有人愿意學它。上課的時候,班級的學生只有寥寥幾個,而且個個心不在焉。

聽起來似乎有些滑稽,少年時代我也曾有過自己的理想。爺爺領我去醫院看醫生,從那時候起我就夢想穿一件白大褂,治好孩子們的近視眼。這事兒對我而言是不可能實現的。即便是我坐在第一排也看不清老師寫在黑板上的粉筆字。在少年時,我就知道“灰心”是一種什么滋味兒。

這所職業學校里的學生無論他們走到哪里,都讓學校的老師、家長、派出所的警察和街道的居民組長擔心和犯愁。抽煙,喝酒,打架,小偷小摸,相互告密,早戀,給女老師或者男老師寫情書,是這所學校學生們每天必交的“課外作業”。

學校的老師也并非是傳統意義上的教員,他們是從社會上臨時招來的各行各業上的手藝人,個個都很粗俗,文化低,隨地吐痰,抽煙,罵人,熱衷于對學生大講鬼頭鬼腦的社會經驗,經常喝得醉醺醺的到課堂上講課。

但職業學校里的學習生活是和諧的,愉快的。

除了專業技能課之外,學校也開一些諸如語文、政治、歷史之類的文化課,但這些課都是象征性的,只要學生們會寫請假條,會寫檢討書就行了。

所有的學生都住校。

學生宿舍的條件很差,窗玻璃又不斷地被打碎,秋天里,四處漏風,只好糊上報紙,風一吹,呼答答地響起沒完沒了,尤其在深夜,感覺像睡在押運戰俘的列車上。這些沒玻璃的窗戶只有等到大雪紛飛、北風呼號的日子才能重新鑲上。

學生的寢室都是二層鋪。壞學生為了省事,便站在二層鋪上往下尿尿。宿舍里一年四季總是臊氣熏天。不少學生的身上都長了那種很癢的濕疹。學生的行李件件都臟兮兮的。校方在宿舍管理方面一直顯得力不從心。宿舍管理員的外號叫“李嘆氣”。是啊,面對這種混亂的局面除了嘆氣還能干什么呢?

上級規定,學校不準開除學生:要么,送少年犯管教所,要么,圈在這里念書。

在學生當中,我還算是比較喜歡讀書的一個——我指的是那些課外書。我搞不清楚我為什么那樣如醉如癡地迷戀五四時期的文學作品。是不是書中的那種同樣的心境引起了我的共鳴呢?只是,這些書經常被同一寢室的同學撕去上廁所。我的書大都是殘缺的,慘不忍睹的,我的精神世界也總是處在不完整的狀態之中。

學校里的壞學生經常偷偷地溜出去下小館兒,帶著風騷的女同學,去那里尋歡作樂。至少有三四個女同學因為早孕而被迫停學。或者是把孩子打掉,或者在家長的辱罵聲中把孩子生下來。

學校里比較老實的學生,經常要受到那些壞同學的襲擊和欺負,他們像膽怯的羊羔一樣,為了討好那些品德不端的學生,經常要送一些飯票、香煙之類給這些壞學生,以免遭攻擊。我自己也曾這么做過。可我沒覺得難為情。因為我覺得人家比我強。我的視力不好。

學校里,跟我要好的一共有三個同學,老K、舒曼和一個綽號“大丫”的女同學。

在老K只有幾歲的時候,他的父母因為彼此的作風問題,分道揚鑣了。說實話,少年郎是羨慕那些父母不全的同學的。這就使得老K有了一定的資本。

老K從小生活在姥爺姥姥家,他的家庭狀態與我有些相似。他的舅舅和姨們相互仇視,幾乎不來往,這使得老K從小就有一股冷酷勁兒。老K曾在小學就策劃過一起連警察也難以置信的搶劫案。他是那一帶小有名氣的人。

老K長得挺帥,像個中俄的混血兒(或者他真的就是個混血兒也未可知),細高的個子,有一點水蛇腰,喜歡穿一條極肥的褲子。老K在學校里學園藝專業。他常常為自己選學的這門手藝瘋笑個不已。他選擇學園藝專業完全是出于惡作劇。

老K在我們四個好朋友中年齡最大。他是我們的頭兒。而且,老K這家伙天生就有一種統治欲。所以我們幾個都讓著他。

舒曼是個孤兒,被一個不得志又整天酗酒的小提琴手收為養子。舒曼從小就站在潮濕的半地下室里,為酒氣沖天的小提琴手一張一張地翻譜架上的樂譜。

據舒曼介紹,那個面容憔悴的小提琴手患有一種難言的男性疾病,他不配再有家庭,只有和舒曼相依為命。小提琴手對舒曼非常之好,將舒曼看成自己生命中唯一可以信賴的伙伴兒。

舒曼說,他養父是一個喜歡回憶的藝術家,他對那些有女主人的家庭充滿了向往。只是他很不走運,經常受到同行們的奚落和排擠。本來他可以成為一個出類拔萃的小提琴手,甚至成為樂團的第一把小提琴師,可當他的男性疾病被同行們窺視到之后,他的威信和藝術天賦從此一落千丈。于是,他開始酗酒,整天喝得醉醺醺的,人越來越頹廢,深更半夜經常像個寡婦似的哭泣。死的時候只有四十歲。舒曼說,養父臨死的時候一直也沒有放松緊緊抓住他的那只枯手。

舒曼是學面案的。他認為這種專業可以一輩子餓不著。舒曼和那個一蹶不振的藝術家在一起生活的時候就經常挨餓。于是,舒曼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吃”這個專業。就舒曼的藝術才能而言,他完全可以報考一家藝術院校,他的小提琴拉得也不錯。但他沒那么做。

大丫學的是美容美發專業。學校里很多的女同學都學的是這種專業。大丫很胖,是個早熟的女孩子,胸部像中年婦女那樣滿不在乎地挺著。大丫曾有過不幸的經歷,讀中學的時候,她本來是一名學習與品德都很不錯的少女。后來,發生了意外,從此她自甘暴棄了。這一點,稍后我再講。

我們四個同學為什么能湊到一起呢?可能是這幾個少年的家庭都有著相同的不幸故事吧。

校方安排學生們到社會上勤工儉學的時候,考慮到學校的聲譽,將其中操行水準差的學生留下來,在學校燒大茶爐,打掃衛生。

我、老K、舒曼和大丫,被校方安排燒大茶爐(我是因為視力差)。還有一個綽號叫“小禿子”的女同學,她被留校搞衛生(后面我將提到她一筆,這里先點一下名)。

小禿子是一個神經兮兮的小女孩兒,她的頭發稀而少,瞅人的眼神兒總是甜甜的,一副意味深長的樣子。我只知道她的養母是一個有名的風流娘們兒,其他情況就不得而知了。小禿子可能是因為行為輕浮被校方留了下來。她負責搞教研室的衛生。

這個學校有一百多名學生。不過,正是上了這所學校,后來他們才沒成為上山下鄉的對象。所以,這些學生是幸運的。

這所綜合服務性職業學校,是一座灰色的三層樓。在城市的郊區。樓前有一個很大的操場。隔著學校的柵欄,是一塊偌大的菜地。菜地里種植著白菜和秋蔥。經常看見菜園的主人——那個老菜農,披著一件黑色的棉襖,站在地頭上,瞇著眼睛欣賞他的菜園。

校園的東部角上有一個很大的廁所,下課的時候,去那里方便的男女同學絡繹不絕。

學校的北面,是由眾多的樓組成的城市,即便是在視力好的同學的視野里,它也是影影綽綽的。

南面是一座弓形的小山。秋陽之下,山林的葉子都紅透了。它在少年人的眼里是那樣的了不起。我們四個同學站在水房前,山上一層一層的天然錦繡,頗有動感地展示著。觸景生情,作為留守人員,我們是有一種自卑感的。

山的下面有一片墳地。那是我們四個人經常光顧的地方。城市中的許多人死后都葬在這里。艷陽天里,墳碑、墳丘及書法遺照,個個亡韻十足。你會覺得這些人還都活著,只是存在的方式不同罷了。

我們四個常聚在那兒聊天兒,曬太陽。大家覺得生命之于我們,是漫長的,太漫長了,好像一切都停滯不動了……

大茶爐的哨子嘹亮地叫起來了。

老K把教研室的暖水瓶們逐個灌滿水,照例由大丫、舒曼和我,朝著每個灌滿了開水的暖水瓶吐一口唾沫,再用小木棍攪一攪,蓋上瓶塞兒。一人兩只,提著去那幢灰色的小樓,分送到各個教研室去。

在教研室門口,輕輕地敲敲門。

里面問:誰?

老師,送開水。

然后推開門,恭恭敬敬地把暖水瓶放在桌上,退了出來。

出來后,再恭恭敬敬地敲第二個教研室的門。

我們將學校對我們的懲罰,變成反懲罰。這讓我們感到非常愉快。

我們四個人都不喜歡到學生食堂去吃飯。他們給的量太少,而且質量極差,不放油。我們就從附近的農村買幾塊大豆腐回來自己做。老K常常讓我和舒曼去買豆腐,他和大丫留在水房那里。我和舒曼總是覺得他們之間有點什么事兒。但人在少年,一切都懶得過深地去想。

我們四個之間,我跟舒曼的感情深一點,有些事我們認識很一致。舒曼也喜歡讀課外書,只是他更偏好于那些音樂書而已。他還試著作曲。我覺得他有這方面的天賦,他挺了不起的。

買回豆腐,均由舒曼來做。他是學烹飪的,又有多年獨立生活的能力,這個活兒非他莫屬,他也是這方面的行家里手。

舒曼從茶爐里拔出一些彤紅的火炭,周圍搭幾塊舊磚,把洗臉盆放上,再放上大丫從食堂里偷來的豆油及佐料,兌上湯,切好豆腐放在湯里,加上鹽及辣椒末,在洗臉盆子里燉就成了。

舒曼說,他的這些生活技能是跟小提琴師在一起生活的日子里鍛煉出來的。

大豆腐在洗臉盆里燉得像胖娃娃似的,香極了。我們都覺得生活特別美妙。

大丫每次吃大豆腐之前,一準兒要躲在水房的墻角那兒很響地撒一潑尿。這時候,老K總要陰下臉說,這個騷貨非把那個墻基沖塌了不可!

每次老K吃燉豆腐都很自私,他盛到碗里的豆腐總是最多的。他有點霸道。如果別人稍微多吃了一點兒,他就會很尖苛地罵起來。吃豆腐的時候,我們都讓他先盛。這樣,他就高興了。

大丫食量大,但她從不敢多吃,盛豆腐的時候,總是用眼睛偷偷地看著老K。

大丫小的時候,身體被一個歹人破壞過。她是那種極有可能考上高中而后再上大學的好學生。只是她不幸的遭遇并沒有得到家人、親屬和同學們的同情。這是令人失望的事。

破壞大丫身體的,是一位拉板車的老頭兒,他常年跟大丫的養母鬼混。他是她家的常客。據說他是一個很慷慨的老工人。有了這些便利條件,才使這個壞老頭兒得了手。

大丫的繼母是一個清潔工,脾氣很糟,講話高門大嗓,得理不讓人,喜歡撒謊。出了這件丑聞之后,她們母女倆甚至動手廝打在一起了。她的繼母一口咬定是大丫勾引了她的情人。

大丫的父親是一個老實的掌鞋匠,整天躲在外面的掌鞋棚里,每天呆到很晚才回家。他很愛他的女兒,可他從不敢當著妻子的面兒對女兒表示親熱和愛,他對自己女人的那些風流韻事早已充耳不聞了。他們早就沒有夫妻生活了。他女人看中的,只是他掌鞋掙的那些小錢兒。

大丫到這種低檔的學校來讀書,沒有人為她感到惋惜。

大丫在學校里從不好好學習。她挺聰明,只是自暴自棄了,凡事都表現出滿不在乎的樣子(大丫有些怕我們,她還是一個女孩子嘛)。她經常為我們三個男同學洗衣服和床單。我們在一起說些臟話也不背著她。

大丫長得不漂亮,但也不難看。大眼睛,聰明中有一股傻勁兒。大丫心里清楚,這三個要好的男同學誰也不會愛上她。她身上有污點。

我想,是不幸遭遇才使她變得更實際。

其實,一個人在少年時代,就已經受到社會輿論和傳統道德的影響了。大家都聚在這個城市里生活,不可能無視一切,潛移默化的力量是無法防范的。

大丫的全部生活,就是整天跟我們在一起混。

老K有兩副拳擊手套。我們常去那片墳地一起練拳擊。我和舒曼喜歡這種運動,它讓我們體會到了男子漢式的勇敢。

練拳擊的時候,老K是下手最狠、最黑的一個,他經常把視力不好的我打得鼻青臉腫。

似乎老K天生就是那種殘忍的人,在別人流血當中享受某種愉悅。

舒曼在同他練習拳擊的時候,常要為我討回一點公道。老K有點兒讓著舒曼,只是打我的時候他才不手軟。

大丫身上的污點,致使一些女同學對她冷眼、冷語相待。于是,她唆使我們去報復那些對她不恭的女同學。這是她捍衛自尊的方式。

我們對挨揍的女同學威脅說,如果告老師,下回還揍你!

大丫不幸的遭遇、不幸的身份,導致她丑聞不斷。

學生在有軌電車賣票勞動的時候,她跟同車的司機扯上了。那個司機也是個混血兒,像個哥薩克人,很俗卻很俏皮。我見過他,他哼哼的歌子聽上去很傷感。

大丫對他頗有好感。要知道,不幸的少女也是少女呵。

一次,他們晚上11點發末車的時候,車廂里空無一人,夜的城市里也渺無人跡了,那個司機將操縱柄搬到低檔上,兩個人便在長條的座位上風流起來。

有軌電車亮著大燈,極慢地在空蕩蕩的城市里咣當咣當地行駛著。

他們的事被一個扒上車的乘客發現了。

這件事在后來被搞得似是而非,但也就因此不了了之了。

大丫在有軌車賣票的日子里,常給我們捎回一些吃的東西,紅腸,或者是鮮肉——都是乘客遺落在車廂上的。

有鮮肉的時候,我和舒曼就去附近的那塊菜地偷些白菜和蔥。老菜農的兒子發現了我們,也佯裝不知。我們同他的歲數相仿,彼此有好感。

更深夜靜,我們在一塊兒包餃子吃。把那個菜農的兒子也叫過來一塊兒吃。他愿意和我們這些城里的孩子在一起,聽我們講話,講什么都行。

舒曼曾在有名的餃子館“老獨一處”實習過,和餡、搟劑子是個小內行,于是一切活兒由他來做,大丫做他的幫手。

舒曼干活一絲不茍,一會兒讓大丫去食堂弄點香油,一會兒又讓大丫去弄點大蒜,搞得大丫滿頭是汗。

舒曼干什么都要干得最棒。

舒曼和的餡的確有“老獨一處”的風味,蒜泥也搗得很精。

大家一邊包,一邊聽大丫講在有軌電車上實習時發生的一些怪事、趣事。說車到站了,只有一個乘客坐著不動,喊他,下車了,終點了!還是不動,過去一推,人倒了,仔細看,死了。

大丫還講有軌電車上的扒手,以及老乘務員貪污票款的高超技術。

離奇的城市故事,讓菜農的兒子都聽入迷了。

是大丫的家庭、遭遇,使她對我們產生了一種依賴性。

一個冷雨凄凄的秋日里,舒曼瘋魔了,愛上了他上中學時的一個女同學。

他讓我們看過這個女同學的照片,女孩子一臉雀斑,樣子挺柔弱的。

老K冷冷地說,這是寡婦相!

這個女孩兒的相貌的確有點單薄,眉眼之間有點像曹雪芹筆下的林黛玉。

老K說,林黛玉不就是薄命的相么?

舒曼不容置否地說,她就是丑八怪,我也找她!

后來,舒曼退了學主動跟著那個女同學上山下鄉去了。

臨行前,我和老K、大丫都去送他。

到了火車站,我們看見那個女孩兒正和她的家人在一起說著話。舒曼一個人拿著吉他和行李站在離她稍遠些的地方。他的行李很簡單,不像一個遠行的人,孤凄地看著周圍一家家送行的場面。

舒曼見我們來了,非常高興。他說他一直盼著我們來。我送他十塊錢,他很仔細地收下了。

該上車了,我們都哭了——我們都很難過。

舒曼和那個女孩兒,是在一個周末下雨的黃昏偶然相遇的。舒曼沒帶傘,那個女孩邀他傘下一塊兒走。舒曼本來想一直沉默,他沒有想到自己竟會那么傷感地對女孩說:“我一生都沒跟女孩子上過街,我很感動。”說完,還流淚了。

那個女孩兒便挽起了舒曼的胳膊走了。

他們去了那條從這個城市中間流過的大江邊。

舒曼很動情地跟那個女孩兒講起了他的養父……

舒曼平時喜歡彈吉他,吉他彈得很優美,也很傷感。

黃昏的時候,大茶爐的火也壓上了,坐在水房門口,看著西天大海灘一樣的火燒云,舒曼彈起了吉他。

記得,他最喜歡彈的曲子,是印度尼西亞民歌《鴿子》,彈得委婉動人。他好像格外喜歡傷感的情歌。

我對外國音樂的喜歡,完全是受舒曼的影響。

在日后的人生旅途上,每當我哼起印度尼西亞民歌《鴿子》,就會想起舒曼,想起了我們在學校燒大茶爐的生活,想起西天大海灘一樣的火燒云。想起舒曼離開我們的那個黃昏。

十幾年后,在一個陰霾的秋日里,我跟一位司機開大卡車去給一個鎮子拉活兒。那是一個彌望郁然、有山有水的鎮子,鎮子被一層薄薄的流霧纏繞著。

在鎮子里,我見到了舒曼。

我這雙沒用的眼睛竟然沒能認出他來。

舒曼在鎮政府的食堂當炊事員,經歷過少年時代之后,我們都是三十多歲的人了,他蓄著一臉的絡腮胡子。

我只覺得這個不愛說話的炊事員不錯,每天的大清早他都給我們包餃子吃。他天天都要起得很早。秋季里潮氣重,大清早,他孤零零一個人,在廚房里擇菜,洗菜,剁菜剁肉,連搟帶包,該多麻煩呀。

端上熱氣騰騰的餃子,舒曼說,我知道你愛吃餃子。

我聽了很奇怪,這個炊事員怎么知道我喜歡吃餃子呢?

餃子的味道極似城里“老獨一處”的風味,蒜泥也搗得非常地道。我還對他感慨了這點。

卡車離開鎮子的時候,舒曼出來送我們,我簡單地同他揮揮手,告別了。

卡車開出三十多公里之后,和那個鎮上來的押車人閑聊天兒,這才知道那個人就是舒曼——但一切都追悔莫及了。

舒曼下鄉之后一直沒返城,在那個潮氣彌重的鎮子里安家落戶了。

但是,他的女人(當時他愛的那個女孩兒),返城了。

當時鎮上只有一個知青返城指標,本該是舒曼的,因為舒曼本不屬于上山下鄉的對象。舒曼把這個指標讓給自己的愛人。

女人回到城里不久,就跟舒曼提出離婚。

她寫給舒曼的信中說,我們還是隨緣而居吧。

在那封信中,她說把鄉下的家產全部給舒曼。

鎮上的那個押車人笑了,說,啥家產?就是一個火炕!火炕,那個娘們兒還能帶到城里去呀?

辦了離婚手續之后,鎮上的押車人講,那天正好是中秋節。沒想到過節的日子里下起了大暴雨,鎮政府食堂的門敞著,灶里的柴火燒得彤紅,小伙子坐在門口那兒彈著吉他。

押車人說,那真是一個好小伙子,干什么都認真,還非常仁義,就是太癡情了。

他感慨地說,男人活在世上太癡情可不行呵……

與舒曼在小鎮上邂逅,我始終不明白,舒曼既然知道是我,為什么不與我相認呢?說到底我們也都是中年人了呀,我們何必將少年時代的自尊,移到命運多舛的中年時代呢?

城里,我遇到老K,講了這件事。老K不屑地說,沒臉了唄,弄了個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自己倒成了一個屯子人了。自作自受!

在職業學校,我和老K經常下小館兒。

吃回回館,就是老K給我鍛煉出來的,雖然老K不是回民,但他卻酷愛吃牛羊肉。先前我根本吃不了牛羊肉,我無法忍受那種嗆人的膻味兒。

老K在少年時代就很能喝酒,而且喝起來沒完沒了,完全像一個放浪形骸的酒徒。

在小酒館里他總要逼著我多喝酒,我卻根本不勝酒力。看著我喝得一塌糊涂,眼神兒不濟,出洋相的時候,他卻樂不可支。一次,他硬逼我喝酒,我拱手抱拳,硬著舌頭說,真不行了,不能喝了……沒想到他把一大杯啤酒倒到了我的脖子里。小酒館里喝酒的人們都開心地大笑了起來。

老K覺得特別驕傲,說如果我不喝,他還繼續倒。

我向他借手絹擦一擦,他不肯借我。

必竟是個少年,我當時不覺得十分難堪,沒把這件事看作是一種人格的污辱。

后來,是那個小酒館的女服務員給我拿來一條毛巾,并幫我仔細地擦凈了脖子。

我和老K要離開小酒館時,女服務員讓我慢走一步,有話說。老K陰著眼睛先出去了。

外面下雨了,已經是半夜時分了。

我出了小酒館,站在雨里的老K,陰著臉問我,那個騷貨說啥?

我說,沒說啥。

老K說,你小子最不是個東西!

…………

文革時代,老K成了這所職業學校造反團的頭頭。他喜歡逼著那些成了黑幫的教員和校長喝很多很多的酒。如果他們喝不下去,無論男女,就往他們的脖子里倒。

老K說,酒后吐真言,這樣他們就能交代自己的反革命罪行了。

有關部門發現學校的這個組織是一個不祥之兆,立刻將所有的學生提前畢業,分配工作,學校停辦!

于是,我們就各奔前程了。

雖然生活在同一城市中,見面的機會愈來愈少了。青春時代的結束,也意味著與同時代的少年朋友揮手告別了。

畢業以后,老K在一家企業又當上了造反派的頭頭。這在當時并不是什么新鮮事。不久,聽說老K跟大丫有了一手,但經常把大丫打成烏眼青。我知道老K根本瞧不起大丫。大丫太天真了。我甚至想不出這個不幸的女同學,在如此稠密的日子里怎樣和他生活。

好在后來他們離了婚。

十幾年的光景里,大丫結了幾次婚,也離了幾次婚。能推測出,她在一波波破碎而難過的日子里,是怎樣一副形象。

國家的一些政策,對子民的個人命運也是至關重要的。一個國家不斷地出臺一些好的政策,這個民族才能繁榮昌盛,個人的價值也能大大地顯現出來。大丫經過艱辛的努力,現在是富婆了。

她在市中心,開了一家頗有規模的高級美容美發廳(人胖得沒形了),穿金戴銀,是這個城市中有名氣的女強人。

我那次見到大丫,是很偶然的。

那天領導當眾諷刺了我,同事們都笑出了眼淚。領導并沒有惡意,僅僅是拿我的高度近視眼尋開心而已。反倒是我覺得自己活得窩囊,看不開這件小事。

當我正失魂落魄地在熙熙攘攘的商業街走時,一部奧迪車吱一下停在我的身旁,大丫打開車門喊我。

我蝦過身去,半天才認出她來。

瞎子!她嘟噥了一句,并招呼我上車。

車上,大丫對我非常親熱,我很感動。過去,我一直懷疑少年時代的友誼能否在中年時代還發揮它的影響。現在看,這反倒是我的一種不自信了。

給大丫開車的司機說,他頭一次見自己的老板這么開心,他感慨地說:還是老同學親啊。

大丫在車上問我現在干什么呢。我說當保管員,就是混,眼神兒不行,別的也干不了。她問我這些年一直是掙工資生活嗎?

我說,當然。

她嘆氣了,說,你跟我到家去,我給你點錢。

我堅決地說,不要!

她一下子火了,張口罵上了。

我沒吱聲。

大丫請我在城里的一家大館子里吃了一頓高檔的晚餐。

我從未進過這樣的大飯店,有點不知所措,感到許多人都在注意我。

大丫對我說,安心吃吧,咱們花錢享受,是理所應當的。

大丫還特地點了一個蝦仁豆腐,問我比在學校水房做的豆腐如何?

我說不如,那時候的更香。

大丫說,咱倆看法一樣啊……

大丫見我對上菜的服務員恭恭敬敬的,笑著說,用不著。

我覺得大丫成熟了。相反,我卻顯得老氣橫秋,有點卑瑣。

在酒店,大丫為我點了一首歌曲——獻給她難忘的老同學。

樂隊奏起來了,竟是舒曼經常彈奏的那支印度尼西亞民歌《鴿子》。聽著這支歌,我的淚水止不住奪眶而出。大丫的眼圈也濕了。

大丫說,學校的那一段時光,真讓人難忘呵。

吃過飯,大丫拉我到她的美容美發中心參觀。

大丫的美容中心,不僅僅是一般性的豪華,而是金碧輝煌!整個中心是歐式的,到處都是巨大的鏡子,人走在這里如同進了琉璃世界。

在這里服務的男女技師,是全國一流的,個個訓練有素,彬彬有禮,神圣不可侵犯。美容美發中心的各種設備也是世界最先進的。到這里的顧客,都是一些大款、社會名流和大權在握的實權人物。無疑,這里是顯示富有的地方。

這里的工作人員對大丫很尊敬。我感到自豪。昨天還是小草,今天就是參天大樹了!

晚上,車把我拉到大丫家。

大丫剛剛離婚不久,一個人住。她的兒子在美國加州的一個酒吧里當調酒師。

她說她的兒子就喜歡當調酒師,是受了一部很有名的美國影片的影響。那個男主角是奧斯卡獎的影帝。

我問,兒子去美國,花不少錢吧?

她說,差不多五十萬美元。又說,讓孩子樂去吧,我能養他一輩子。

大丫的住房,原是一幢普通的俄式民宅,她花錢將它買下,并進行了大規模的裝修,像愛麗舍宮一樣。

她一一向我介紹她的家具:懶人沙發,逍遙椅,水晶吊燈和銀臺燈。并說,老同學喜歡什么就搬走什么,沒有問題。

在紅木臺柜上,我看到了一尊貝多芬的塑像。

大丫笑著說,這都是受了舒曼的影響,我哪兒懂藝術啊。她說,我還買了不少貝多芬的激光唱碟,有時候放上聽聽,感覺挺不錯的,聽長了,就聽出一些滋味來了。真的。

大丫告訴她的保姆,準備熱水洗澡,這位先生今晚不走了。

她那種平靜的態度讓我大吃一驚。

女保姆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婦女,干起活來一絲不茍。

大丫說,這個女傭也是一個不幸的女人,丈夫和兒女都不要她了,她留在我這里,說愿意服侍我一輩子。人非常可靠,忠心耿耿吧。

大丫又說,她也沒必要不忠心耿耿!

我說,在你這兒當保姆可不錯。

她說,是。管吃管住,一個月工資三千元。看病吃藥,出門旅游,一切我開銷。

…………

大丫拿出了她的影集,一一讓我欣賞。

她的兒子長得挺棒的,是一個不錯的小伙子。

她問我用不用放大鏡看?

我說不用,拿近一點兒可以看清楚。

影集里,有他們母子在美國各地旅游的一些風光照片,以及和當地華人聚會、聚餐的場面。

在影集里,我看到了大丫幾位前夫的照片。知道她離過五次婚。第一任丈夫老K就不說了,第二個丈夫是個長她十歲的工人,人長得挺粗俗。我心想,這個男人與當時的大丫還是般配的。大丫后來的幾個丈夫都是一些買賣人。在大丫分別與這幾個男人比肩而立之中,明顯地看出她成熟起來了。

大丫笑著說,這幾個丈夫一個比一個能騙,也一個比一個有錢。

我問,你最喜歡其中的哪一個?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怎么說呢,沒有哇……

又說,可能我這一生也嘗不到真正的愛情滋味了。媽的,也算當了一回女人……

我在她那兒洗了澡,住下了。

到了這個年齡,就得看得開些了。

這一夜,大丫做得非常出色。我根本就沒想到。

大丫說,一個女人想學壞,就去多找男人交朋友。

大丫問了我好多問題,家庭、父母、妻子、兒女、工作單位、個人積蓄、身體情況。

我都一一做了如實的回答。

她說她根本不知道我的老婆死了。如果知道了,她一定會到場的。

我說,事情早已過去了,都有隔世之感了。

我又說,自己的不幸,最終還是屬于自己的。

她問我有幾年沒接觸女人了。

我算了算,說,大概整整十年。

大丫聽了,落淚了,說,十年,你可真是一個又傻又可憐的男人啊。

我苦笑了一下,沒說什么。

一切對我而言都很自然了,我已經習慣一切了,我沒有什么想法了,只是這么默默地活著。

大丫含著淚花說,你什么時候想享受了,缺錢了,就到我這兒來。

又說,自尊心別太強了,說實話,我這一番家業也不是靠自尊心干起來的。

我聽后心里忍不住嗚咽起來,我說我是灰心了……

大丫想了想,問我愿不愿意到她的美容美發中心干點什么。

我說我的視力不好,到那里也幫不了你什么忙。

她說那我就給你點錢吧,回家好好過日子,當個好老百姓。

我說,是。

我告訴她,我平常早晨不吃飯上班,中午在食堂里吃,晚上自己簡單做點兒,溫點兒酒喝。家里還有一個小型電視機,手提式的,很方便。一個人在屋里一直看到電視“再見”為止。挺有規律的。

那天夜里,大丫還告訴我,老K被法院判了二十年刑。

我問老K怎么啦。

她說,貪污,因為玩股票。

我感慨地說,這事兒那小子能干出來,他膽子大。

大丫咬牙切齒地說,心也黑!

她告訴我:出了事之后,老K跑到我這兒來了,向我借錢,人都嚇哆嗦了,我告訴他,我是一個生意人,借錢可以,你拿什么財產做擔保呢?他說,看在老同學的份兒上,就算我求你了。我問他,如果,今天是我出了你這樣的事,來求你借錢,求你看在老同學的份兒上,你肯借給我錢嗎?我告訴他,我只能辦一件事,而且的確是看在老同學的份兒上,照顧一下他的家。后來他走了。

我問,他貪污了多少錢?

大丫說,一兩千萬。

那天夜里,大丫講了許多有關老K的故事。

她告訴我,早些年,老K一直爬得很快,在政府的一個要害機關當了官,到處講話,剪彩,大酒家、大商家開業,他逢場必到,站在那里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我和我前夫也常出席這種開業典禮。我站在人群里冷眼看著他,心里想,你算個什么東西!別人不了解你我還不了解你?在酒會上,他理都不理我,裝作不認識我,譜擺大啦。別人介紹他跟我認識時,他看都不看我,打官腔,說同學太多,小學的,中學的,中專的,一時都記不起來了。一副正派人的德行,還戴上了一副眼鏡,喝一口酒,還掏出手絹兒按按嘴,像真事兒似的。

大丫說,你說,我能把錢借給這種人嗎?

我沒言語。

我總想,過去我們之所以能成為朋友,總是有相互吸引的地方,正如我前面所說,我們的家庭都是殘缺不全的。現在變化了,在成年人中,這一點不能再成為友誼的基礎了。

大丫可能看到了我心里的想法,問我,你還記得那個負責打掃教研室的女同學,小禿子嗎?

她怎么啦?

大丫說,她讓老K給騙慘了。是在文革的時候,老K把小禿子領到一個空房子,在水泥地上騙奸了她。以后又有了好幾次這樣的事。然后老K把她給蹬了。一夜工夫,小禿子剩下的頭發全都掉光了,丑透了,總戴個頭巾。后來,小禿子做了一個假發套,當妓女了,被抓過多次。你說,這不都是老K造的孽嗎?

我想,這一切都是命吧。

那天夜里,我還知道了舒曼的消息。

大丫和舒曼見過幾次面。他每次都說,找找“眼鏡”,一塊兒聚聚,挺想他的。

舒曼現在已經有幾千萬元的資產了,是一個名副其實的鄉鎮企業家了。他在這個城市里開了一個豪華的美食中心,生意非常火。

大丫說,舒曼在他下鄉那個鎮的西山上,給他那個不得志的養父建了一個紀念牌。碑建得挺洋氣的,正面是他養父的塑像,碑文上記載著藝術家一生不得志的故事。建成那天,舒曼在碑前播放了養父最喜歡的世界名曲。還陪著他養父在山林過了一夜。正是深秋,晚上又下了很急很厚的雨。秋風秋雨,舒曼就那么挺著,回想著同他養父共同度過的那些日子。舒曼說,他的養父活著的時候,總是喜歡對他講那些世界著名音樂大師生前潦倒窮愁的故事,養父希望他們貧窮的日子能過得更典雅一些,充滿著幸福的旋律。可舒曼想,不能再學自己的養父,光認藝術而不認錢了。為藝術家流淚的日子該過去了!

大丫給了我舒曼手機的號碼。

我突然覺得和舒曼之間隔著千山萬水:一個是能人,一個是窮困潦倒的人,彼此太懸殊了。我們現在相見一定是尷尬的。生死是一瞬間的事,我們還是天涯兄弟好,一切都得存在記憶里,讓我們在少年時代里頻頻相逢吧。

翌日早晨,我告辭了。

大丫把我送到街口。

地上全是金黃色的落葉,并下著如霧如煙的秋雨,非常有情調。

大丫問我,還來不?

我說,不來了吧……

大丫抽泣地哭了。

我知道她一個人非常孤獨,無論如何,她是一個不幸的女人呵。

我想勸她幾句。她卻立刻止住了哭,說,你走吧,各人有各人的命。不過,這一天我過得非常真誠,非常痛快,多少年也沒這樣了,真的。

我點點頭。

她說,以后,生活困難,就找我,畢竟咱們在一起燒過大茶爐啊。

我笑著說,還往暖水瓶里吐唾沫。

大丫笑了——那笑很像她少年時的笑。

臨分手的時候,大丫說,等等,還有一件事。說著,大丫的臉彤紅起來。

我問,什么事?

大丫說,10月2日,我過生日,過生日的時候,能給我送來一束玫瑰花嗎?無論你怎么窮,算我求你了……

我說,一定!

在默默的對視當中,我輕聲地問她,還有事嗎?

大丫把眼光移到了別處,說,如果你找不到更合適的對象,咱們正式結婚也成……

我感動起來,說,我可能不是最合適的人選。

大丫說,我知道。

我說,那好,我考慮考慮。

大丫仰頭看著我,真誠地說,考慮一個月也行,一年也行。我等著。

我問,為什么?

大丫說,我們都老了,該有個可靠的家了……

責任編輯:梁 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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