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輛一路蜿蜒向山頂駛去。山勢頗陡,人便逐漸有些昏昏沉沉。廬山西海的工作人員兢兢業業地介紹著我們此行的目的地——世界禪修中心——云居山真如禪寺,生怕我們一個不敬,惹惱了冥冥之中的佛祖。
對于佛教,我向來不信——不是不相信,只是不信仰罷了。世事玄妙,佛理難明,我這種毫無慧根,還分外貪戀紅塵的人,自然是沒有佛緣。可是不信歸不信,不敬卻是不能。佛陀的四大不能之首,就是業力不可滅,眾生的因果都是眾生自作,終將也由眾生自受。這就是基督和佛的不同,基督認為人有原罪,而佛認為,眾生的業,都有眾生自造,不存在任何超自然因素的存在。佛陀也是人,不是神,他雖不會因別人的不敬而去懲罰什么,但是佛陀的意思,是自覺覺他,覺行圓滿的覺者,他代表的,是每個眾生所能成就的最高果位。眾生皆有佛性,在根本上,眾生平等。所以,佛陀悲憫眾生,但其轉輪數十載,給人的從來就不是庇護或者保佑——佛教,教的是讓人能通過自我的努力而獲得圓滿自在境界的方法和手段而已。
可是,佛陀放過了眾生的業,眾生自己卻仍然困于此。
劉墉在他的書中說過,一休成年以后是個頗受爭議的人。他的禪詩張狂艷麗,并向當時的宗教形式反抗,欲使因戰爭崩潰的人心,重新確立存在的意義,并使木然的生命得以復活。一休的那句“佛界易入,魔界難入”,讓人想起《浮士德與魔鬼》:“我有入世的膽量,下界的苦難,我要一概承擔。”
可惜知易行難,往往如是。
高中時班里有個男同學是信佛的,雖未真正剃發出家,倒也每日研讀佛經佛法,為高考奮斗得昏天黑地時也不曾放棄。猶記得填志愿時曾問過他關于理想之類的嚴肅話題,沒料想他的回答更加“嚴肅”:“拯救世上之渾濁土地吧。”當日聽聞,除震驚外亦有幾分不屑,心里暗自嘲諷著他的“理想主義”——世界浩大,人微言輕,“拯救”二字談何容易?更何況,現實殘酷,只怕這份崇高的心愿還不定存活幾天,便在生活的逆鱗下夭折了。
可是今日在這寺中,就在大雄寶殿門外的咫尺之距,忽地想起那個同學的回答,內心涌起一種略微妙的景仰之情。是啊,正是因為世界浩大、現實殘酷,所以這份真心實意的愿望才更顯珍貴。我不知道這是否體現了佛法的哪條箴言、哪層境界,但我相信:出家,非遺世也,而是出小家,入大家。這是真出家,不是逃避現實,而是投身滾滾紅塵,卻仍能濾盡遮眼浮云。
古詩有云:莫為浮云遮望眼。不知身在“天上云居”的眾僧們,是否真的心如明鏡,不惹塵埃。
說起“天上云居”,倒又想起一件往事。畢業時填寫同學錄,在“最想去哪里旅游”的問題下,同桌洋洋灑灑填了一行字:“天空。如若白云生處真有人家。”現在倒想再問他一問:“如若真有,你待如何?”
佛曰:人生有八苦,一生苦,二老苦,三病苦,四死苦,五所求不得苦,六怨憎會苦,七愛別離苦,八五受陰苦。可我到底還是個俗人,在世一天,便得體會人生之無常本質。
畢竟我們擁有的,本就多不過付出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