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性情詭魅的龐青似乎盯上了眉君,敵我殊難預料,女扮男裝的眉君在他的推波助瀾之下,被迫在金殿上接受夏帝敕封的崇文館樞密編修之職。等待著她的,將是一身榮華,還是難以預測的未知危機?
一
出來后王爺又讓長公主叫了去,我縮著頭站在一旁,長公主雙眼含淚,飽含哀怨,用顫抖的手指著我道:“勉兒,我知道你因為王妃之死一直怨恨著我,然而本宮畢竟是你的親姑姑,不是你皇父隨便從哪個角落里認出來的,你怎么能為這么個東西,讓你親姑母下不來臺……”
她發泄得差不多了,便冷淡對我道:“本宮與王爺還有話說,你且退下。”
我對王爺說:“我趁此時機去有司更換一下官印文憑。”王爺點頭,在長公主的冷哼聲中囑咐我,他將轎子停在西華門口,等我一同回去。
龐青自告奮勇為我當傳旨官,一路上陰惻惻地望我,他手指扎傷處纏了一塊絲帕,也不知道是從哪個宮女處討要來的,來回在我面前晃。
走著走著,突地高聲喟嘆了句:“六王妃死得慘吶!”聲音哀戚凄厲,將我嚇了一跳。他停下,我只好也停下。龐青用那雙畫上一般的眼眸斜眺著我,眼波似帶春水。顧盼生姿。
他道:“顧眉君,你可知道六王妃是怎么死的?”我道:“略聽過一二。”
“那你可知道,王妃死時,已懷有六月的身孕?”
我道:“哦。”
龐青拔高了聲音:“你倒是多給一點反應!”
我便掃眉耷眼喟嘆了聲:“六王妃死得好慘吶!”龐青噗哧便笑了,總算舒展了那副心疼指甲片兒的倒霉相。我暗橫了他一眼,確定他的確是在拿旁人的不幸娛樂自己,心肝忒黑。貌美如花,心如蛇蝎,原來并不單純只用于女人身上的。
六王妃的事跡,的確是悲慘的。
那時六王爺的臉還沒傷著。某回長公主邀已有身孕的王妃共游曲江,不知怎么的就失足掉入了水。最后人是救回了,身體卻自此傷著了。后面六王爺身陷火海中受傷,再過不久,六王爺臉還傷著,身體贏弱的六王妃病后首次探望了他,身心顯而易見都不太堅強的六王妃在看到心愛夫郎的那張俊臉變鬼臉之后。受到極大刺激,落水時落下的隱疾就此爆發了出來,精神崩潰,小產,一尸二命。
武德元年,多少人一生之噩夢。
那會兒。眼前這名出身富貴豪門,在溫香暖玉里呵護長大的公子哥兒是十六?還是十七?鮮花怒馬,呼朋喚友,眾星捧月,風流肆意的年紀,一如他現在。只怕大火燒起時,這位公子哥兒就在某處溫暖明凈的閣樓里,接過美貌婢女遞來的香帕凈手笑罵,猶嫌直沖天際的火光燒得不夠亮堂呢。因此才能在此時,用這種云淡風輕的口吻,說著別人的不幸。
我將頭又垂下了些,不想讓自己面上的淡漠流露了出來。
龐青說:“顧眉君,你知不知道。今天你很令我驚奇。”
我道:“唔!”
龐青吹了口氣,也不嫌沒趣,將那頭又湊近些,在我耳邊壓低聲音:“先皇有近十位皇子,今上排行第四。你曉他如何能登上皇位的嗎?”
我盯了他一眼。沒說話。
“憑的是今上心機深沉,手段狠辣。”
我也附在他耳邊,聲如蚊哼道:“國舅爺,你妄議今上,單單這番話,該犯死罪。”
龐青哼哼:“本國舅也曉得死罪,但今日這宗發現,非跟你說說不可。”
我道:“愿聽國舅爺教誨。”
他道:“我隨侍陛下身邊時日不長,然則陛下某些愛好習慣,我還是了解一二的。”
“今上心機深沉,面上從不動聲色,這一點跟你那位心尖尖上的王爺真真各擅千秋。然則今上有點要不得的毛病。經我慧眼如炬,終是給我發現了出來。”
“那就是,每當今上心中有所疑竇時,他便會忍不住去摸摸他指上那枚玉扳指。顧眉君,你知不知道,今兒僅僅是遠遠瞅見你一個背影,今上神色就變了。你入殿之后,他暗地里瞇縫著眼,撫摸著那枚玉扳指多少回?”
他說完。我還在發怔,他陡地拔尖了聲音。破銅鑼般嘎嘎了二聲,嚷道:“你說有趣不有趣?”
直至領了官印換了官賃,來到西華門,我的整邊耳膜還在嗡嗡作響。
王爺早在那里守候,身后兩名侍從,各抱著一大捆畫軸。
他看到我。升起一抹笑意。然則在看到我身后牛皮糖跟著的龐青,微微一滯。
龐青上前,皮笑肉不笑說了句話,這句話讓我再次一怔。
他說:“恭喜王爺。兩名仆人抱的,應便是各家閨秀的畫像了罷?京城佳麗如云,王爺可別挑花了眼喲一”
又看了看一時沒有反應的我,腦門上刻著幸災樂禍四字:“怎么?難道我們新任的顧大人不知?今上在中秋宴上發了話,要為王爺賜婚哦!顧大人可給王爺道過了喜沒有?”
按理說這事我一早便該知道了,今日才聽到。應該小小糾結一下。然則今日的事情一件又一件接踵而至,我實在沒來得及糾結,因便很自然笑道:“恭喜王爺了。”
王爺抿了抿唇,沒說話。半響淡聲說:“一同回府去罷。”
我正要過去。龐青驀地拉住我的手,眾目睽睽之下又趴到我猶有余悸的耳邊說話。
他說:“顧眉君,我還有一件關于你的秘密,你要不要知道?”
我愕然,側頭見他面色深沉,泛著從未有過的正經樣,忍不住就頓住了身形,聽他繼續說。
龐青的氣息,近在咫尺間。
他說:“顧眉君,我發現自己很喜歡趴在你耳邊說話。這樣我就看不到你的臉,卻能看到你的耳廓與頸項輪廓,仔細一看,線條其實真的不賴,皮膚也不錯,還有種香味……”他說著吸了吸鼻子,熱氣直直噴在我頸項之間。
我早便僵住了,面上表情想是紅白交錯,十分好看。
我正想著要將此人推開或踹開,一只手已伸了過來,重重將龐青拂開,順勢將我帶了過去。
我與王爺一同上轎,方始坐穩之時,后方響起嘎的一片炸響。
我挑簾望了出去,不遠處有個荷池,棲著數十只鴛鳥。原本兩兩悠哉游著,龐青也不曉得發了哪門子熱病,捧了一手的小石子往池里砸。頓時鴛鴦撲翅亂飛,宮婢驚呼,雞飛狗跳亂作一團。
我盯著龐青面上那抹放肆壞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手中一緊,卻是王爺拉了拉我。
我回頭,但見王爺眸光沉沉,平素溫和面上不知何時已經罩上了一層明顯慍色。
二
王爺不常生氣,按龐青的話來說,便是“隱藏極深”。
現今面上這么一斂,車內氣氛頓冷了三分。我愣了瞬,說:“王爺若還不累,不如我們去喝杯酒。”
王爺應了一聲。表情漸漸緩了下來。
我在宴上并沒吃到什么東西,相信王爺也是一樣。
現在出了皇宮,那感覺像死里逃生了一回。松了口氣的下場是,我摸著肚子,既想喝酒還想吃點葷。王爺卻還記掛著讓我繼續吃素,問掌柜有什么菜素得好吃;我一旁委婉問:“有什么菜葷得清淡。”兩人各持己見,最后還是我讓了步。因為掌柜點頭哈腰候在一旁,看向我們的眼光越來越曖昧,我覺得不能這么下去。
菜上好,我嘆道:“官高一等壓死人。”
王爺給我夾了一筷秋篙菜。笑彎了眼,先前的不快一掃而空。
我尋思,龐青既誤會了我與王爺的關系,今日百般撩撥,自是沖王爺去的。他是夏帝寵臣,撇開私人恩怨不談,這么明目張膽的挑釁,怕只透露著一個信息,夏帝的猜忌日深。
如此一想往后的日子可便有些愁人了。
于是飯飽酒足之后,我慨然嘆了一口:“明年今日,我們還能如此,一起安安穩穩吃個飯嗎?”
王爺凝視著我,眼光溫和中帶著篤定,說:“能。”
臨分手,他握住我的手,輕聲說:“眉君,無論如何,天塌下來有我。你是否信我?”
有片刻時間,兩人眸光對接,我的心怦然動了一下,不由自主點頭:“信。”
手心塞進來一物。回府往燈下一展。是啞巴的奴契。
啞巴仍舊躺在床上不能動彈,這幾日在府中大爺似的養著傷。瞧見我至,眼皮也不抬一下,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大夫說過了,他這傷腿約摸還得三個月才能痊愈,只怕這廝在腿傷好之前,會一直與我們耗著。”義兄說這話的時候,眉頭皺得死緊。面上憂色自我被召入宮后就沒松動過——他在聽到宮里傳來我升遷的訊息時,不僅不喜,反錯手摔了茶盞。
我讓他稍安,待房里只存啞巴與我,我取出他的那條皮搭,與他說,我們再來做一個交易。啞巴懶怠地看了我一眼。只是下一刻,當我扣動皮搭上機關,一枚牛毛小針射出,在十數步遠的花瓶上發出叮一聲脆響時,他那張漂亮面皮終于變了色。
他不敢置信望著我。
我微笑道:“想必制作這根皮搭的人也告訴過你,皮搭里面的機關本身是一個自毀的裝置,最多只能上簧二次,現在已經是它的第二次了。也就是說,用完里頭這一筒子細針,這件物什將徹底成為無用之物。”
“現在這根皮搭里面還有一百零七支細針。你一人孤身在夏國。這里面每一根細針都有可能救你的性命一次,我就拿它來跟你做個交易。你馬上將花燈的出處告訴我,否則我當著你的面,將這一百零七支細針一根一根在你面前射個精光。”
啞巴幾乎是顫著手,快速在紙上寫下了一行字:你究竟是誰?為什么能打開這條皮搭上的機關?
我不應。抿唇扣動機括,又射出了一針。啞巴面上顯出激動且肉疼的神色,在紙上急促寫道:“我告訴你。”
這一晚,我幾乎未合過眼,天未亮時披了件斗篷,將臉遮住,偷偷自后院出了門。
凌晨的露珠染濕衣裾。
啞巴跟我說,花燈是在他折了腿,被尚書府的人丟至府后巷,一個小丫頭給他的。
我到了他所說的那條巷子,天蒙蒙亮,大街上開始有叫賣早點的聲音。我茫然站了不知多久,直至一群小頑童自我身邊喧嚷著跑過。我叫住了其中兩個,自衣袋里摸出一把銅錢,問他們,附近可有個叫云兒的小姑娘。
兩人兩眼放光,大的那個說,附近叫云兒的有好幾個,不知我要找的是哪一個。
我說,要五六歲的,梳兩根小辮子,眉角有一顆痣,穿綠襖紅褲的小姑娘。
兩人喳呼:“那肯定便是李媳婦家那個古怪的丫頭片子了!”說完就來抓我手上的銅板。我一攏手心:
“李媳婦是誰?”
“李媳婦是龐府倒夜香的!”
我皺眉:“龐府?”
兩人手一指,嘻嘻哈哈:“你面前對著的這面墻,便是龐府的!貴妃娘娘家的龐府,整個京城誰人不知!”
我給了錢,沿著高砌的磚墻往前走。果然繞過了巷口,就看到聳立著兩只大石獅的巍峨府門。初起的晨曦照著匾額偌大的“龐”字,我擋了擋眼,驟然只覺一陣又一陣寒意自后背脊梁骨不斷冒起。
此時,一陣急如驟雨的馬蹄聲驀地響起。
龐府府門迅速迎出一隊家臣。我下意識側身一垂頭。眼角余光瞧見一身惹眼紅衣的男子快馬而至。堪堪至龐府府門之前方始一緊韁繩,馬揚蹄廝鳴,還未站穩,馬上男子已翻身下了地,晨光下,男子一張妖魅的臉淌著細汗,整個人容光煥發,英氣勃勃。
點頭哈腰的家奴諂媚道:“國舅爺,您今兒要比平常遲些。”
男子一丟韁繩,接過家臣遞來的白布凈手,愛答不理道:“正經事耽誤不了。”說著似乎是要往里走,卻突然“噫”了聲。我暗覺不好。下一刻,那片紅云已經飄了過來,在我面前站定,瞇縫著一雙狐貍眼,上上下下打量著我。
家臣喝道:“什么人在那里偷窺我家國舅爺?!”
龐青噗哧掩嘴一樂,我則無語了瞬,禪定揭了帽,行了個禮。那班家臣咝的一聲,誠實地做著每一個人在初見我容貌時該有的反應。
龐青抱著手臂說:“顧眉君,當真是你。一大早鬼鬼祟祟躲在本國舅府門口,有何居心?莫非真的傾慕上本國舅了?”他仰了仰下巴:“本國舅可不好你們那一口,再說了,本國舅只愛美人。”
我干笑道:“國舅爺多慮了,小官只是晨起隨處走走,不知為何走至此處,正要回去。”
龐青斜眺了我一眼:“是應該回去了,我若沒記錯,今日是顧編修新官上任第一日,切莫耽誤了點卯噢。”
我垂首:“是。”
正要告辭,龐青卻突然又道:“顧眉君,今日除你新官上任外,館內也將有一名新館正至,你可曉得是誰?”
我恭聲道:“小官官品低微,如何得知。”
龐青詭異一笑:“你再猜猜,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我駭然道:“國舅爺該不會說您自己罷?”
“正是。”龐青盯著滿臉錯愕的我,表情里充滿了洋洋得意,一張嘴一閉一合,白牙閃閃發光:
“從今日起,本國舅便是你正正經經的頂頭上司了,顧眉君。”
三
我萬分希望龐青說的并不是真的。然而事與愿違。
崇文館正是一館之首,位列三公六卿。
大館正之下,另有副館正六名,少監、丞、知事、令史編修及屬官等,不可盡數。現今,應新任崇文大館正的要求,這一大班人便呼啦啦候在崇文館正殿門外,太陽曬屁股的時候,總算見龐大國舅搖著扇子施施然而來,但見他白玉臉龐猶泛一層薄暈。眸間二點春水,一副酒足飯飽,剛從溫香暖玉鄉里走出來的模樣。
他一出現,便哎喲叫了聲:“這如何使得!怎么能勞駕諸位大人在此等候?本國舅不過開個玩笑。”
何其做作。
龐青說:“崇文館每五年一次的館祭將至,館祭過后,緊接著便是圣上登基以來首次泰山封禪大典,相信接下時間,館中事務繁忙,一切還需仰仗諸位,能者多勞。”
眾人應了聲諾,龐青眼波四下一轉。我面無表情看著他的眼光從我的左邊掠過右邊,再從右邊掠過左邊,半晌訝道:“為何本館正沒看到新任的內館樞密編修呀?”
諸人的眼光刷地都定在我身上。
我撩袍小跑步出列參拜,此時早知道龐青定然要拿我開涮,心中冷笑來著:了不起嗎?你一撅屁股,一大班人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然而龐青這回卻不拉屎。
他斂容,以玉樹臨風的姿勢一瓣一瓣將手中折扇優雅地合上,半晌,似是深思熟慮后醞釀出這么個問題:
“顧編修交接事務,可還順利嗎?”
我愕道:“很順利。麾下老校書事事備至,多謝大人關心。”
龐青點頭:“那便好。另有數件機要事,本館正稍晚些自會親自去與你面授機宜。”說完,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了我好一眼。
我懷疑便是最后這一個眼神,讓在場諸位同僚誤會了什么。因為在接下的幾天中,不斷有從前不認識的人晃到面前,含蓄地說,往后要多多照顧。
我的新官職,所謂樞密編修,總掌一館文書。
一館文書,包括回院四閣樓的書籍。里面幾乎集天下天文算歷、三式、測驗、漏刻、諸科雜說之經典。
交接的時候,館中老校書就對我說:“館中的書籍,頭三個閣樓是外放的,唯有這條小徑過去的那座紅頂閣樓,里面存放的書籍是典中之典,館內除大館正外,也只有大人身為文書之首及其他寥寥幾位大人進得,這些想必館正大人會親自向您說明的。”
龐青所說的機要事,大概就是指這一件。
義兄與我說,龐青能避則避,連王爺也跟我提過那么一回,龐青此人性詭詐,帝前權臣,須防,我心中頗有戚戚然。然接下的幾日。卻平靜得出乎意料。直至第四日下午,我抱著一堆好不容易整理出來的檔集正要歸檔,館吏傳話,大館正在紅頂藏書閣樓召見我。
我到的時候,龐青一身筆挺的墨青色官袍,正站在鏤花窗邊負手望天,留下一個萬分深沉的背影。然而下一刻,他驀地轉過身,勾唇嘿然邪笑一聲,挑眉道:
“顧眉君。你道方才本國舅站在窗邊瞧你一路走來的身影。想的是什么?”
我恭敬道:“小官不知。”
龐青圍著我轉了一圈,嘆道:“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這一身五品官袍當真很適合你。”
“館正大人謬贊。”
龐青道:“我那日原想夸你,卻不知你緣何用惡狠狠的眼神瞪著本國舅?”
我面皮抽了抽,說:“小官不敢。”
龐青一拂袖,肅容正襟:“罷了!本國舅向來寬宏大量,不與你計較便是。我連日事務繁忙,現下交代你的事,你好生聽著。本國舅不與你說第二遍。處理好你這件事。本國舅另有正經事要辦呢!”
我道了聲是,心中卻暗松了口氣。
他將紅頂藏書閣一串鑰匙交給我。
藏書閣總共四層,一路介紹至四層,龐青從內袖又掏出一串鑰匙,示意我開第四層的閣門。
閣門里頭,接連是二道暗門。耳聽他淡淡說:“現在要進的地方,整個崇文館,只有你我二人方始進得。便是你家王爺,也需皇上御批。”
其實第四層密室里放的,無非也是一些書籍檔集。
所不同的,它們被妥帖放于一個個匣子中,貼上標簽與封條。我一個個數過去,就著密室中放著的夜明珠散發的光芒,最末一個匣子同樣帶著封條,卻沒有標簽。匣子還落了鎖。
龐青這次卻是拿出單獨一支鑰匙,開了鎖,輕輕揭了封條。匣子被打開,里面整整齊齊放了五本書冊。第一本書頁上寫著“聶氏手札”。我看了一眼,心中略感異樣。
龐青合了匣子,重新上了封條,將那枚鑰匙交給了我。鄭重其事道:
“其他的書集固然重要。卻遠不如這一套‘聶氏手札’。這套書關系我朝一個秘密,若有何閃失,禍及你我的身家性命。”
我吃驚道:“請館正大人明示。”
龐青對我的惶恐似乎很滿意。瞇眼笑了笑,道:“前朝紫微郎的事跡,你可曾聽過?”
我道:“略聽過一二。”
龐青點了點頭:“想來也是。”他說話之間,面露向往之色。悠然道:
“當時有一句話,天下誰人不識君,歷數近朝數代風流人物,數百年也唯有這位紫微郎擔得——十五封臣,以半截惡鬼面罩示人,名冠天下。”
龐青性情戲謔成性,喜怒難測。因出身豪門且少年有成,難免時時流露幾分傲氣來。此時面帶三分傾慕。倒令人開了眼界。
他道:“既然你只聽過一二,其中諸多來歷情由定然不知的。便由本國舅再與你講一回罷。”
我應道:“是。”
四
紫微郎的故事,還需從崇文館諸多前事說起。
有野史說,我朝開國皇帝起家的第一筆經費,是從墳里掘出來的,來歷不甚光彩。
其時皇帝身邊有聶姓能臣。據說此人是百年一遇的天才,會天文歷法,懂術算機關,便是他一手破了前朝皇陵中重重機關,取出偌大寶藏。建朝之后,高祖皇帝感念聶氏的功勛,破前朝機制建立了崇文館,其職能類似于前朝的司天監,收錄四海擅玄學術數、機關暗棧的能人,這便是崇文館的前身。
崇文館建館之后。歷經二次重大的創傷。第一次重創,是因為建朝不久后的一場暴動。那次暴動中,崇文館的第一任館正、那位聶姓太史令為保護先皇,啟動館中機關,以一人之力殺敵三千,最后縱身躍下自己設計的蠟缸,燃燼而死,館中機關盡毀。
這位有名的聶姓太史令死后只留下一份手稿,里頭有關于天文星數。玄理機關秘術種種雜記心得。可是內容艱深奧澀,無人看懂。直至數百年后,才有人著手為這份手稿作序標注。
此人便是當時的崇文大館正,聶遂章。
據說,他是聶姓太史令歸隱的后人,也是百年一見驚才絕學的天才。彼時他年僅十五歲,玄學一門的造詣卻已是莫測高深。因自稱是前朝聶姓太史令傳人,于是效前朝聶氏,整日以半截惡鬼面罩遮面,以敬先人。
聶氏歸隱已久,早無意于朝政,是老皇帝親自上門將人要了過來,擢任崇文館大館正之職。按我朝定制,從三品以上官員需年過而立方能擔任,崇文館館正位同正二品太史令,由一名初出茅廬的十五歲少年擔任,是前所未有的奇事,是以一時間朝中一片反對之聲,老皇帝卻是一笑。
彼時正逢七月花時,一園子紫薇花,少年得意、眾星環簇的少年郎。
老皇帝御筆一揮,賜下“紫微郎”的名號。
種種恩寵,一時無雙。
或許應了那句盛極必傷的讖言。三年后,老皇帝薨,武德皇帝登基。同年,崇文館驟起大火,聶遂章葬身火海。這一場大火之后,館內經典盡毀,是為建館后第二次重創。
那套聶氏手札,是大火之后,自聶遂章私宅搜出的。里頭是前朝聶氏的那份手稿,已批注了將近一半。
“紫微郎”三字所代表的種種榮寵,也隨著這一場大火,煙消于歷史。
龐青道:“那份手稿,便是面前這一套。至于里面有什么秘密嘛,卻不能由你知道。你只管知道,這套書重逾性命就可以了。”
我道:“是。書在人在,書毀人亡。小官明白。”
龐青噗哧笑了一聲,道:“大概便是這些,走罷。”我垂頭跟在他后面。然而在龐青將手探向密室暗鎖之時,我眼角余光瞧見他食指微微動了一下。一時不及多想,伸手便擎住了他的衣袖。下一刻,腳下踩空,兩人雙雙跌入驟開的機關暗室之中。
幸好觸地處是柔軟的床褥,并不算痛。
暗室只點了一盞油燈。我耳聽龐青做作地唉喲痛呼了二聲,邊揉著他的后邊,邊瞪著我,怒道:“顧眉君!你膽敢拉著本國舅一塊兒跌了下來?!”
我面無表情道:“這得問問國舅爺,小官犯何大錯,為何要開啟機關害我?”
龐青哼道:“本國舅手抖了還不成?”
我道:“那便有勞國舅開一下密道機關,放小官出去。”
龐青拍拍手,這會兒詭異一笑:“顧眉君,本國舅這二日發現,六王爺下朝都與你乘轎同歸,真是形影不離,如膠似漆。你難道不好奇,今日他若尋不著你,面上的表情?”
我無語瞪著他。
記起先前這廝說過,另有要事要辦。抱著萬一的希望一說,哪料龐青笑得越發詭異:“本國舅要辦的正事,便是這一件。”我再次無語。
這間密室大概是處于藏書閣三樓的某處夾空之中,一邊有一條樓梯甬道通向樓下。料想是書閣一條秘道。眼見龐青摘下墻壁上的油燈,頤指氣使對我道:“跟本國舅來。”我不作二話跟在后頭,兩人沿著甬道樓梯往下。在第二個轉角時,一陣涼颼颼的風吹了過來——油燈滅了。
燈啪嗒一聲跌在梯面上。
我于是發現了一件事情。
堂堂的崇文館大館正、意氣風發的龐大國舅,他似乎有點怕黑。
龐青手一撈便緊緊抓住我的手。
“顧眉君,你身上帶了火石沒?”
我道:“小官沒有。”
龐青道:“本國舅也沒有。”接著:“本國舅勉為其難拉著你。免得你跌倒。”臉皮厚比城墻。
黑暗里龐青似乎靠得極近,氣息若有若無噴在我的頰畔。我略感不自在,甩手想將他抖開,失敗。四周靜得出奇,唯有絲絲暗風在耳邊響過,越發襯得二人的呼吸聲十分明顯。
沒走幾步,龐青又開始說話,聲音帶了點異樣。
他說:“顧眉君,你身上究竟薰了什么香,本國舅又聞到那個香味了。”
我說:“待小官回去問問奶娘,她薰的什么香。”
龐青說:“本國舅聞著挺喜歡,問著了給我送—些。”
我心中一動:“好。”
他繼續道:“說起來,上回中秋晚上,你一眼就看穿了那條皮搭上的機關,這一回你又是如何知道本國舅的小動作的?”
我道:“上一回是意外,這一回是僥幸,我的義兄是崇文館副館正,耳聞目染之下,總要識得一些。”
龐青聞言哼了一聲,也不置可否。此時腳下一緊,似是踩到平地的感覺。同時眼前一亮,一柱光線從一個鏤花的小圓窗中射了進來——已到閣樓第一層的密室,木梯甬道的盡頭。
龐青見了那柱光亮,明顯一陣振奮,如獲新生。幾乎是同一時間附到我耳邊,壓低聲音惡狠狠道:“今日之事若膽敢說出去,本國舅取你性命!”說完以一氣呵成的姿勢嘩啦開啟了密室暗門,揚長而去。
此刻外頭已是掌燈時分,走廊燈籠的光線照了龐青一個側臉,但見平素氣焰囂張跋扈,時而言行似妖的龐國舅,他似乎臉、紅、了!
我暗中失笑。待收回眼光,突然發現王爺就站在不遠處,提著一只燈籠,靜靜看著我。
五
我連忙走了過去,王爺隨手將燈籠給了隨從,我歉然道:“王爺可是等了許久?”隨從在前引路,聞言笑嘻嘻道:“可不是!王爺一聽相公被龐館正叫去了大半日未歸,擔心您出了什么事,不待小人引路,取了燈火就往這里趕。可巧撞上了相公,否則王爺不知還要怎么急呢!”
王爺看了那隨從一眼,隨從立即噤聲。
我承情地對王爺笑了笑,道:“龐館正傳喚,只是交接一些事務。不覺誤了時辰,讓王爺掛心了。”
王爺說:“無礙。”說著打量著我:“眉君此二日總是心事重重,今日仿似有撥云見日之勢。”
我道:“王爺明鑒,此二日委實忙瘋了。
王爺笑了笑。沒再說話。
我道:“王爺若不忙,不若我們步行沿著朱雀街走走。”王爺道:“好啊。”
朱雀街上噙香坊,整個京城香料一絕。
我心懷叵測拉著王爺到了那店面之前,笑瞇瞇道:“恰好薰衣的香料近日用完了,王爺是京中聞名的調香圣手,便勞王爺為我配一副可好?”
調香圣手這四字,并非奉承。
那坊中掌柜明顯已經與王爺極熟,一見王爺,整張臉都發了閃,殷勤將我們迎進雅間。王爺問我:“你待配冷香還是暖香?”我兩眼一抹黑看了看他,半晌尷尬道:“……我也不曉得。王爺覺得,我這衣上薰的是什么香?”
我伸手,王爺拉起一角袖子垂頭嗅了嗅,皺眉道:“并未薰香。”我一愣,臉稍稍有些熱了。府中衣物一向由奶娘料理,她一向盡心盡力,衣裳收起了都是會放到香屜里薰一薰,興或是衣裳放著拿混淆了。恰好我這幾日傷了風鼻子不靈,鬧了回笑話。
若是如此,龐青所提的香味,應是發上殘余的香胰味道了?我略略有些不自在,走近了二步,將頭探了過去。我突然發現,王爺比我高出了一個頭,我將臉湊過時,剛好就要擱在他肩上。
這個姿勢,似乎……有些輕浮。
我感覺王爺先是僵了僵,而后才低頭又嗅了一口,熱氣噴在頸上,我的心口失控跳了二下。忙錯了身,尷尬問:“這下……可有了?”
王爺說:“有。”
我暗f公了口氣,希冀看了他一眼:“便配這個香味。”
王爺眼光一閃:“你配這個香味做什么?是送人,還是自用?”
我一噎,道:“送人自用……都可以。”
王爺淡聲道:“我配不出。”說著掃了我一眼。眼帶三分涼意。我愣在當場,眼瞧著香坊掌柜親自捧眾色香料請王爺鑒定,王爺淡淡應了去,竟就此將我撇在一旁,不理會我了。
我欲言又止,最終只好訕訕喝起了茶。隱約明白王爺似乎不喜我與龐青有所接觸,然則方才我并未說明香料配好便是要送龐青。緣何王爺便生了氣?
男人心。海底針。近來這男人的心思似乎越發難以捉摸了。
我皺眉想著,心有所思,難免眼光便不自覺鎖在那道溫潤身影上。掌柜原本熱烈與王爺討論,然而片刻之后,他面上越來越不自在,最后看了我一眼,咳了一聲,對王爺道:“小人還是先退下了……”
王爺來到我身邊,遞過我一張紙方。我遲疑道:“王爺方才可是……生氣了?”
“沒有。”
我展開那張薰著噙香坊特有香氣的紙箋。“這是今歲京中流行的香料方子,我已吩咐了掌柜按這一個配了幾份,配好給你送過去。”
我想了想:“……也成。”
隔日我就拿著這一張方子到龐府求見。遞了拜帖,門子對我倒還有些印象,讓我在門前候著。不一會兒出來笑嘻嘻與我道:“顧大人這邊請吧。”
龐府極大,一走進去,只覺庭院森然,樓臺亭榭,假山流水。
那隨從帶著我左拐右拐。待進了內苑又換過一名容貌俏麗的丫環帶路。那丫環一見我一張白臉更白,一路眼光糾結在我面上,兩人穿過數道碎石小徑。不遠處花木扶疏間隱約有座佛堂,旁邊是一大座紫竹林。我多瞧了二眼,佯做無意問道:“府上是哪位尊上信佛?”丫環半晌才搭理說:“這是老夫人的佛堂。”
兩人在一道半月形拱門停住。丫環說:“國舅爺正聽著醉樂坊的花魁娘子彈琴,小婢先行通報一聲。”我道:“有勞。”待那婢子身影消失,我瞧瞧四下,園中有幾個奴仆行動,但未注意這邊。定了定神。佯作隨意向那邊竹林走去。
半盞茶后,我從竹林出來,瞧見那丫環正一臉緊張地東張西望,我連忙上前賠罪,國舅家的園子真是景色優美,令人流連忘返云云,不覺走開了去。丫環將信將疑,說:“國舅爺在西花廳等你。”
等到了里頭,我才明白丫環面上紅暈為何。
龐青一身火紅衣袍,半袒著襟口,露出一片結實胸肌。他端著一杯酒湊在唇邊,卻是遲遲未飲,酒光流溢間紅唇妖艷欲滴,一對狐眼噴出二團火。
在他不遠不近的地方,一名衣著清涼的美人彈著琴,一邊彈一邊咿咿啊啊地唱著。然而我看美人的情態,誠然是不知道自己嘴里唱了啥的,因為她一對眼睛此時正身不由己與龐青一塊膠著,你勾魂來我攝魄。一派干柴烈火、渾然忘我的情狀。
我咳了聲,見禮道:“參見國舅爺。”
六
龐青與美人已然忘我。
我又叫了二聲,無果。只好尷尬對丫環道:“這位大姐,你看……國舅爺好似不太方便,便勞你得當時將這此香料方子交與國舅爺……”
丫環香腮紅透,早渾然忘卻了我這一磋。
此時,那邊嗯哼了一聲。
我抬頭,正好看到龐青撲閃著眼一仰脖,將杯里的酒倒入嘴里,一縷酒線沿著嘴角直淌到精壯胸肌上。美人嚶的叫了一聲。龐青面上壞笑更深,眼里勾著,嘴里伸出那根濕淋淋的舌尖沿著薄唇舔了一舔。美人嬌軀震顫出銷魂的小波浪,眼見一腔春潮即融,撐不住了。
我相信此刻只需龐青勾勾手指,美人便會摔琴,兇猛地撲過去。
事實也是如此。
在天雷與地火熱烈勾動的過程中,奮不顧身的地火被安頓在天雷修長有力的腿上,天雷隨手撈起桌上的酒瓶,往口里灌了一口,輕憐蜜呵垂頭;地火柔若無骨地偎在天雷懷里,此時仰頭,眼神濡著,檀口也蠕著。丁香小舌如春蛇吐信。嗷嗷待哺。將我看出一身冷汗。
我道:“咳,國舅爺好忙,小官先告辭。”說著撩袍就想以最快的速度出去。但聽身后龐青似叫喚了一聲,丫環原本眼光發直似傻了一般,聞聲渾身機靈一顫,很堅決攔在門口與我道,國舅有示下。
龐青此時已將那口酒喂到美人嘴里去,濕答答著二片唇。邪笑著沖我招手。
“顧眉君過來,本國舅介紹醉樂坊的如意姑娘給你認識。”
他說話的時候,如意姑娘嘴里兀含著他哺的半口酒,櫻唇微翹,滿面春色,正含得十分好看。將吞未吞之際,猛聽龐青這話,愣是沒保持住一臉的風華絕代,酒直線地噴到龐青裸胸上。
龐青嘴角抽了抽,我滿頭大汗地看著他面不改色地輕挑起美人下巴,春意撩人道:“你不乖噢一快將它舔了。”美人嚶嚀了一聲,乖巧埋頭貼入男人結實胸膛之間,沿著那片酒漬吮了起來。
龐青沖我挑眉:“如何啊顧眉君,此等銷魂蝕骨的滋味,你可曾領受?”
美人的兩只手已經全探到他懷里,摸索。
畫面十分傷眼。非禮勿視,古人誠不欺我。
我清喉,不得以將眼光斜開道:“唔,其實小官今日不過是送您要的香料方子。未有其他正事,東西就放到這桌上罷,國舅爺若有興趣,得閑便看上一看。咳咳,您……好玩。”
“別急嘛!”龐青勾唇一笑:“來,你將那方子拿給本國舅看看。”
我皺了皺眉,只好挪近二步,正要將紙箋放到他手上。哪知龐青壓根沒接,一錯手擒住的是我的手腕。我愕然,還沒反應,已給就勢拉著往前一按,貼到如意姑娘雪白胸脯上。
“如何?什么感覺?”
如意姑娘原本正啃得賣力,不期然給摁了這么一下,頓時懵了,緩緩將臉從龐青胸中拔出來,看看我,再看看龐青,一時傻眼。
光天化日之下。堂堂天子親勛一等候、皇親國戚龐國舅、崇文館大館正,強迫下官狎妓。
我涼涼看了他一眼,龐青的表情十足淫浪,吃吃笑道:
“比起男人的如何?”
我再如何不識貨,也曉得醉樂坊金牌花魁娘子半露的酥胸。自然是十分柔軟且特別誘人的。只是。我摸著她著如同摸上自己的一般。如何能有感覺。
而男人的……雖然我生平也只摸過那么一個。
那夜月下男人的胸……
結實且矯健的肌理、有力跳動的心口,火燙火燙的體溫……我頓感臉熱。此時顧及三人臉面,只好低聲道:“國舅爺請放手。”龐青愕道:“放手?難道你沒欲罷不能的感覺?”
我無奈道:“國舅明鑒,小官誠然……還是覺得男人的好。”
如意姑娘原本泫然欲泣,聽了我的話,眼淚奪眶,捂面。
龐青面皮抽了抽:“顧眉君,你還是男人嗎?你可知憐香惜玉四字如何寫?”
我道:“小官鄉下地方來的,糙人一名。國舅再不松手。小官便要無禮了。”
龐青“嗤”了一聲,突然又咦了一下,一邊舉了花魁的手,拉著與我的湊了湊,左看右看,半晌擰眉:“連手也不像男人。”
我見他神情古怪,心里一緊,想也不想就提腳往花魁的三寸金蓮一踩。如意姑娘這會兒坐在龐青腿上,面上二抹淚跡,盯著龐青與我正在發愣。給我一踩,登時嗷的一聲,后腦勺對蝦那么一拱,不偏不倚正撞在龐青額角上,后者悶哼了一聲,撤手去捂自己額角。
我一脫身,不等龐青反應過來,便匆匆告辭,走得委實有些狼狽。
心中懊惱,走過一段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次。
我看到,龐青不知何時走出了內室。但見他歪著頭靠在門框邊。半開的襟口濕答答一片。他用露出一大截手臂的手撫著那片裸胸。一邊盯著我陰惻惻地笑。
我惡寒收回視線。走出府門時又望了一眼這座森然巍峨的龐府,心頭沉郁。
二日前,我很順利地找到了那名叫云兒的小丫頭,知道了花燈的確切出處。
龐府里頭有一個廢園,前些年據說是請了高人相過一回,嫌地勢不好,因便封了。然而園里有一個荷池。每到秋起藕肥之時。府中下人便會偷偷鉆入偷藕。那花燈便是小姑娘采藕時,自荷池底下一條暗溝挖出來的。
那暗溝上面,擋著一塊鐵板,花燈決計不可能是從荷池上面掉下的。唯有一個可能,那是從地下給水流沖上來的。
荷池,隔著鐵板的地下暗溝,它通向的,很可能只有一個地方。
龐府地牢……
(未完待續)